(一)
大約在2009年,我們在赤書桫欏保護區開展了一個養蜂的項目。項目由外方的一個機構資助,以替代生計的方式為主題,為保護區里居住的人提供生計選擇的方式,減少對森林生態的破壞,同時減少居民和管理局之間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沖突矛盾。
這類項目是傳統的公益項目,很好,不僅讓村民成為直接的受益者,也讓管理的人員擴開了思路,從原來“堵”的管理方式轉變為“輸導"的方式。在農村自然資源管理和社區發展項目中,這樣的模式應用很多。
后來,再次回訪項目點,想看看還有什么可以做的。養蜂項目初見了些成效,好些戶人家養蜂初具規模,其中有一戶,由于腿腳有些不便,加之貧困,據說因此一直沒有找到媳婦。后來由于大力發展養蜂,年收入好幾萬甚至逾十萬元。小伙子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行當,也因此很快取上了媳婦。
看吧,故事很好,很激勵人。于是我們想繼續開展一些項目,養蜂協會、宣傳培訓、還是品牌營造,又或是,來點現代的方式,眾籌...,賣蜂蜜籌錢來做社區建設。無論怎樣,我急切地想干點事情。
(二)
無意中,在村里閑逛時,發現原來另一個項目留下的許多貴陽大轉彎楊梅樹,枝葉繁茂。順便問當地人楊梅收成的情況,有人說,楊梅樹長得很好,但是,由于村民們缺乏剪枝的技術,因此沒有剪枝,楊梅樹沒有經過剪枝,楊梅也就自然結得不好。我聽了后,心里琢磨著要從貴陽找個老師來,培訓一下剪枝技術。
和保護區的同志一路聊天,我問及了原來的養蜂項目后又由云南農大選撥過去學習養蜂的一位村民的情況。那位村民姓穆,當時養蜂項目搞需求調研評估時,他是最積極的一位。他本人已經具有傳統養蜂的經驗,并且他有文化,思想也很活躍,很符合項目中所謂的先鋒者或者是社區能人的說法,因此,后來在名額有限的情況下,選他去了云南農大專門學習養蜂2個多月。我心想,他現在養蜂發展的情況一定很好。可是,意料之外的是保護區的同志告訴我,他現在一桶蜂也沒有養,他去了保護區內的一個景區當了接待員。“養蜂的收入應該可以高過做接待員的工資呀”, 我有些疑惑。保護區的同志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他的選擇,其他人是很難回答。
但是,我的心里至此拴了一個繩子,有點緊。再碰到村民時,我又問起了楊梅的情況,有了些不一樣的情況:楊梅剪枝很麻煩,要投入勞動力,許多家的人都在外面打零工,不愿意來剪枝。我有些不理解,這個村條件好,有農家樂的基礎,夏天,楊梅熟了時節,有一兩戶搞摘楊梅的農家體驗,收入很可觀。但是大多家庭的楊梅由于疏于管理,幾乎收不了多少的。“是因為打臨工來錢快”,我心里想。“很多年輕人覺得在家干農活很沒有出息”,保護區的同志說了一句,我聯想到我們村很多年輕人幾乎都不干農活,無一例外的出去打工的情況,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后來從村里下山后,很巧碰到了姓穆的村民,他穿著白襯衫,掛了個胸牌,很白領的感覺。
(三)
作為一個專門從事公益類項目的人來說,我干著幫助人的工作,收入還不錯。家里老公是干IT業的,收入也不錯。一直以來,我似乎都自認為很充實很幸福。父母在農村,種菜買為生。和大多數人一樣,我等待有朝一日在城里給他們買房,把他們接到貴陽來享福。周圍的朋友,幾乎都有穩定的工作,大家各干各的,閑時聚會,燒烤打麻將泡吧聊孩子,看起來一切都很圓滿。
后來,由于從事環保公益事業,混得了去美國留學的機會。在一個關于社區的課程中,教授喊我列出關于社區建設的N種成功標準,越多越好。我盡我的能力列出好多,超過了一張A4紙,其中,毫無疑問,我列出了自主性。“自主性”當然不用說,很重要,早在許多培訓中就很強調:項目要符合社區的需求,項目的執行要參與式,要讓項目變成是社區自己的項目,讓社區村民有擁有感....等等,我解釋一大堆。教授沒有做很多的回應,我們繼續討論另一個話題,說到了美國營養水養出來的西紅柿很低碳很環保,可是,營養價值呢?營養水西紅柿還是一個“西紅柿”嗎?“是的”,教授說:“we are rich but we just want good tomotoes(我們現在富裕了,但是我們只想要好的西紅柿)”,他接著說: you have good tomotoes but you want to be rich( 你們有好的西紅柿,但是你們想變得富裕)。
很明顯,我們在朝著他們的富裕追。
再細想“自主性”,每個人似乎都很有自主性。我要選擇養蜂還是當接待員,我要給楊梅剪枝還是出去打零工,我要選擇把父母都接到城市里來享福還是留他們在老家農作,我們的國家要選擇大力發展經濟......看起來,都很有自主性,都是自己的選擇,都是國家自主的發展戰略。
這些選擇看起來似乎也很完美,如果不是有“由于年輕人都出打工,村里成為空心村”,“家里老人在城里生活不習慣,感覺在城里像坐牢”,“富起來卻沒有好的西紅柿”等這樣那樣的問題的話,人們那會去思考,我們的選擇好像有一些問題。
“我們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在細細考量一下其原因:因為發展的意思就是要經濟增長,要經濟增長就是要城市化工業化;要城市化工業化,就要農村人變成城里人、變成供城市化工業化的勞動力。這形成一個無形的鏈鎖、無形的網,網住每一個人,于是我們就形成了農村生產不是發展、不體面,城里打工好、城里式的生活體面;經濟發達好,但西紅柿好不好不重要等等很多這樣的看法和理念。
由此可見,我們都是自主的嗎?不是的,我們都在被某一個無形的鏈鎖牽著鼻子走,打不破的堅固的鏈鎖。
你或許還可以堅持的認為,你是自主的,你可以說:要成為城里人就是我的需求,要富裕就是我堅定的選擇啊。嗯,我似乎無話可說,無可辯駁。
(四)
“我要假裝忙碌,以免與懺悔”。
由于村民的“自主選擇”問題,要做養蜂合作社、眾籌的事情感覺都不太恰當后,我想,我總得做點事情吧,弄一個養蜂人(或是其它生產者)的社群,暫且命名為“蜂人院”,英文名"BeEFarmers"。蜂人院的第一個人是我家的IT男,他嘗試養蜂,看看生活的樂趣是不是除了買一個更好的車或是更大房子之外,還可以是其它,他試過后,可以再來自主選擇;“蜂人院”里還可以有我的父母,他們現在城里空地種植,他們可能可以把自己曾經的種菜本事教給其它人,然后自己思想,勞作除了是低賤落后是不是還可以快樂和令人驕傲;“蜂人院”里還可以有其它人,那些選擇了養蜂,養了好多年的人,是不是可以想一想,養蜂除了帶來了經濟收益,也給自己的生活方式帶來改變,如業余時間不太打麻將了,開始關心環境和天氣了.......。
梭羅說:“不要給我愛情、金錢和名聲,給我真理”。以我的短識,還無法告知什么是真理,但至少知道真理是存在的,自主生活應以“真理”或以靠近“真理”為主。真理似乎不應是上述的前三者“愛情、金錢和名聲”,因此,不管是公益或慈善,還是生活或工作,如果在靠近至少“金錢和名聲”,以之為選擇的“主”,或有可能就是在遠離真理了。如果“蜂人院”不好,沒有能靠近真理,我就選擇放棄,認真懺悔度日。
不過,容我先嘗試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