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平同人」舊事

當早年動蕩不安的江湖局勢,一寸寸歸于平靜,昔日五岳劍派與日月神教之間勢同水火的關系,也逐漸消彌在古舊的風塵往事當中。世人在各自為安匆匆忙忙的四顧無暇里,似乎早已忘卻了那些曾在自己身邊發生過的舊時往事。所以,除了當年叱咤江湖一時的少年俠士令狐沖以外,恐怕再無人會記得,在風景如畫的西湖之下,在永遠暗無天日的幽暗地牢里,還困著一個名叫林平之的殘廢。而令狐沖之所以不忘,自然是因為這一切全數出自他的手筆。

一個瞎了眼的人是不需要陽光的,同樣一個被挑斷腳筋的廢人也不需要可笑的自由。

林平之安靜的坐在那兒,細細哼著一首調子輕快的曲子,旋律輕柔得直讓人想起三月間的綿綿細雨。

那個人佇立在不遠處的鐵窗之外,靜靜的看了許久,終是又不發一言的默默離去。

已經是第三十二次了,林平之無所謂的想。

不知從何時起他學會了用耳朵傾聽所有發自外界的聲響,聽風與風糾纏的節奏,空氣與肌膚難舍難分的娓娓眷戀,聽時光從耳邊輾轉流過,一起帶走的,是原以為終生刻骨的恨與不甘。

原來,這才是落魄者的下場。沒有預料的奇跡,也沒有妄想中的涅磐。

時間一點點耗盡了心中炙熱的復仇之火,只剩下一件破碎的軀殼,提醒著曾經發生的現實際遇。

驕傲,終于敗給了時間。

遙想最初被困的那些日子,林平之幾乎夜夜都做著同一個夢,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福州故居,不斷重復地經歷著那場扭轉人生的異變。青城是夢魘的主筆,巧行偽裝的少女燃起了噩夢的開始。

陰謀、殺戮、虛與委蛇,人與人、真實與荒誕,全數丑陋猙獰的令人惡心……

驚乍間猛然坐起,心緒狂亂,待回神方知早已是前塵似霧,如逝去一夢。

每至此刻他都會升起一念錯覺,仿若此生于世,就是為了等待這場命定的浩劫。因循命運的指引,從懵懂癡頑中驚醒,帶上假面的偽飾,潛伏在林林總總的欲望里,伺機而動。

可以說身隨意動,又可言心隨行轉。

令狐沖去又復返,站在鐵門之外靜靜默思良久,終于令人打開門,走了進去。

四下空氣里全是陰郁的味道,是常年不見天日所累積下的痕跡。令狐中心頭不禁涌起一陣苦澀。當年即答應過師妹要好好照顧林師弟,最終卻毅然廢去他的武功將之囚禁于此,若她泉下有知,不知再見到自己時,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指著自己的鼻尖質問何以對其失信。

“ 師弟。”輾轉許久,令狐沖終于開了口。

驟然一聞他講話,林平之怔了一下,嗤笑道:“我以為,你不屑開口。”

“師弟,你……好嗎?”話甫一出口,令狐沖便覺得不妥,以林平之如今的處境怎么也稱不上好字。想當初自己被誆作任我行困在其中時,是怎樣惶恐不安,他林平之只會更深,斷不會消減。

可話已出口,就只有這般尷尬下去了。

林平之果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也不曾動過一下身子,即便瞎了眼睛,他也不愿面對那個將自己禁錮于此的人。

“呵,此地陰冷,莫污了尊駕貴體。”林平之面無表情,冷然道。

“師弟,我們本該過彼此的生活”令狐沖忽略了那語言中的嘲諷,兀自說著自己的話。

林平之不是一個善于感慨的人,他不會去假想那些諸如,如果當初沒有怎樣的問題。這句話倘若換一個人來說,可能引不起他的絲毫注意。但這個人是令狐沖,難免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所以林平之有些愣忡,清俊至極的面上稍稍有了些松動。

也許吧,我原該過我鮮衣怒馬瀟灑風流的縱情生活,你應娶你自幼鐘情的溫婉女子安穩逍遙。只可惜走錯了場,換上了他人的行裝,用自己演了一出別人的故事。

“令狐沖,我原是羨慕你的。”許是時隔久了,林平之終于可以平靜而坦誠地說出這句話來。

“我又何嘗不是。”令狐沖語氣甚是寥落。倘若此時細看,一定會發覺他的臉頰上,不知何時已籠罩上了一層不正常的紅暈,在逼仄陰暗的空間里,隱隱帶著一絲不祥。

他踱著步子,慢慢走到林平之跟前,細致而認真的看著這個本應有著美滿前程的年輕人。

氣氛又漸漸沉寂了下來,二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好像是同處一場沉默的賭局,誰先開口便輸掉了一般。

林平之甫開始還能凝神靜氣,沉默的時間愈長,愈覺得此時的情況詭異莫辯,聯想今日令狐沖反常的舉止,一種危險的預感,忽然沒有來由的涌上心間。

這樣想著,心下不禁煩亂起來,最后終于忍不住開口:“令……”

只是……

他這句還未來得及說完,話音就驟然而止,那原本平靜無波的面上,登時已分不清是極度的痛苦亦或是難以置信。林平之強忍住那戛然入骨的冰冷寒意,顫抖著道:“……你……為何……”

他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面前那充滿著生命氣息的身體,即便是在暗色中依然透出迫人的銳光,流瀉出的是本以為早已忘卻的深切恨意。

令狐沖微微閉上眼睛,毅然抽出方才急速插入林平之腹部的匕首,一瞬間有溫熱的血涌出,將他的手一點點浸透,帶著一股黏膩的觸感,充斥鼻腔的腥甜迎面而來。

“師弟,我欠你的,定會一起償還,如今……”他忽而放低了聲音,湊到林平之耳邊,用只有他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悄悄說了一句話。

林平之的面色因他那句話,于頃刻間變換了數重,但終究還是抵不過消散的生氣,漸漸地被死氣籠罩,繼而失去所有的氣力,陷入到永無法再醒來的無盡黑暗。

令狐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輕撫過他的眉眼,闔起了那雙原應璨如星子的雙目,默默的直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就在牢門重新被鎖上的剎那,只見他身形劇烈地一震,手猛的按上胸口處,整個身體因無力支撐,重重跌倒在地上。

鮮紅的血自他的嘴角汨汨而出,伴著因體內真氣四散而帶來的難言痛楚,令他整個人顯得虛弱不堪。

這刻里他不再是世人眼中風光無限的英雄俠客,而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一個瀕死的,毫無反擊之力的尋常人……無論一個人有著多么榮耀與輝煌的過去,在面臨死亡的時候都是一樣的。

就像現在的他與那個剛剛被他奪去性命的小師弟。

終于,他們又走在了同一條路上。

彌留之際,令狐沖露出了欣慰的一笑。竟似又想到了那年華山之上,滿目桃花正盛,映照故人顏如玉,從此,世間再無第二人入眼,巫山滄海終成讖……

……師弟,黃泉路上,暫且等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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