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出差,目的地安徽宣城,從合肥中轉。沒有高鐵,只好選了一個普通列車,是久違的綠皮火車。
寬廣的站臺上,一列列白色的高鐵車組,閃著耀眼的光,流暢的曲線、纖瘦的體型,像一個個青春靚麗的少女。這輛綠皮火車,宛如一個不修邊輻的莽漢,夾雜其間,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合肥到宣城二百公里的路程,若是高鐵,一個小時便可到達,它要走上近四個小時。而我,并沒有對它的設施、它的速度不滿,反而備加珍惜這樣一個機會,能夠讓我再一次與它相處,找尋過去的時光。
一直以來,出差多是飛來飛去,或者高鐵往返,近一些的干脆就大巴,隨到隨走。咣當咣當的綠皮火車,似乎在記憶中越走越遠。一同帶走的,還有我們的回憶。
小時候,縣里不通鐵路,火車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整整齊齊的枕木,架著鐵軌,一直延伸到山的另一邊。長長的火車,伴著響亮的汽笛聲,奔騰而過,駛向遠方。
對于年幼的我來說,遠方,是神秘的。那里有我未曾見過的高樓大廈,也有那奔馳的汽車和閃爍的霓虹,這世界那么大,我對它一無所知。
遠方,又是親切的,爸媽自我幼時便南下打工,十幾年里,一家人總是聚少離多。遠方意味著爸爸寬厚的手掌,遠方意味著媽媽慈愛的面容。
爸媽每次回來,都要講許多故事,我最喜歡聽的,便是火車上的見聞。諸如擠火車坐窗子里爬、晚上睡覺要提防扒手之類的,都讓我感覺既新奇又有趣。
而爸媽每一次要準備火車上的干糧,就意味著離別將近了。心中縱有萬般不舍,還是要忍痛離開。而我,要悶悶不樂上十幾日。每次電視上出現火車的鏡頭,我便癡癡地想,爸媽應該在里面吧。
火車,承載了我對遠方全部的向往。
小學畢業,姥爺帶我去南方過暑假,我第一次見到了火車。
當這通體綠色的鐵巨人,橫亙在我面前時,我呆住了。它那么高大,仿佛筋肉虬結的勇士,巋然不動。那一刻,我忘記了趕車,忍不住伸手觸摸它,溫熱而堅硬,像是在向旅客保證——自己安全而有力。
火車里面熱鬧非凡,操著各色口音的人們,高聲談論著天南海北風土人情。車廂里,有燃煤的味道,有飯菜的味道,也有著人群的味道,這味道于我,一度是火車獨有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出現。不時有推著售貨員,推著鐵皮小車路過,“啤酒飲料礦泉水,瓜子泡面火腿腸”,吆喝聲也別有味道。
火車啟動了,電視中那“咣當咣當”的聲音,第一次在耳邊真實地響起,火車輕微地晃動著移動起來。站臺上的一切,都慢慢向后退去。
它越來越快,很快便駛出了城市。那一刻,我甚至要提醒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真切地坐在火車里,遠行。
我一夜未眠,瞪大眼睛,望著窗外黑黢黢的遠山和點點燈火。那燈光下,是不是也有一個少年,在看著我們這列火車,憧憬著遠方?
暑假的快樂總是短暫的,再一次要離開爸媽。
我坐在火車里,雙手扒在窗子上,眼淚鼻涕早已混成一片,媽媽在窗外也紅了眼圈,叮囑我在家要聽話,好好學習。不舍、無奈,任何的抗爭都無濟于事,綠皮火車,慢慢地駛離,也將我的思念越拉越長……
上了大學,第一次離家數千里。送我上了火車,透過窗子,我看到站臺上,媽媽在人群中那樣瘦小,竟第一次有了書中“游子遠行”的悲涼。
我看到媽媽含著眼淚,向我揮手,我努力保持著笑容,待到她的身影終于消失在車尾,眼淚便一顆顆滴在衣服上,不受控制。
小時,爸媽南下打工,火車盛滿了我對他們的思念;長大后,我遠行求學,火車將媽媽的牽掛帶向遠方。
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就這樣交替地上映,仿佛時空的輪回,綠皮火車穿梭其間。它好像從未停息,從過去呼嘯而來,滾滾的車輪又推著它,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