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滑進五月份。
新聞上報道今年高校畢業生765萬，創歷史新高。仿佛每一年都是歷史新高，就像老師們總說每一屆學生都是他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某網站的數據顯示截至四月底已經有一半的畢業生找到工作。可我們學校對外的聲稱是就業率達到90%以上。
學校的潛政策是：拿三方協議來換取畢業證和學位證。意思就是，如果你沒找到工作，姑且不論這工作的好壞，那你這四年就真真切切地白讀了，連一紙文憑也難拿到。
我知道，我們宿舍的五個人已經成了輔導員的心頭之患，像攤在門前的一坨shi，恨不得早早除之而后快。
到這個時刻，在大學過了四年還有一個月就要離校的時刻，我們才突然意識到形勢的嚴峻，才真正開始成熟，開始明白了些什么。
我們宿舍一共六個人，老大有一個開公司的爹，而我們五個都是來自外省的偏僻閉塞小山村的貧困家庭。
四年前的九月份，我們帶著一臉的傻氣和滿心的天真飛出自己的小山村來到這所三線城市的普通高校。傻氣到愚蠢，天真到無知的我們很快接受了老大灌輸給我們的價值觀：大學就是來玩的。“不掛科的大學就是不完整的大學”，老大類似的句式還有不玩游戲、不睡懶覺、不訂外賣、不作弊、不談戀愛……
于是我們跟著老大去網吧包夜，在宿舍打牌，睡懶覺到中午然后定個外賣繼續打游戲。除了因為我們既窮又屌絲談不起戀愛以外，別的我們都跟著老大學得輕車熟路。從未見過世面的我們以為這就是我們以為的“世面”。
四年的時間仿佛一轉眼的功夫，以前背的“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猛然覺得是那么正確地令人發指。不覺間，我們就站在了畢業的風口浪尖。
萬萬沒想到的是，老大早已被安排進了他老爹的公司，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地走了，這學期已不多來學校。而我們則一面艱難地準備著畢業設計，一面淚眼巴巴地到處投遞著空空如也的簡歷。
人真的是在一瞬間成熟，一瞬間長大的。
睡不著的深夜，我們都在討論，如果當初，給我們灌輸大學價值觀的是一位學霸，或者社交達人什么的，我們此刻就不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吧。找不到工作，拿什么臉面面對家鄉的父老鄉親？說到激動處，我們一面罵著老大翻臉不認人，一面感慨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我們追悔，如果重回四年前，我們一定好好學習，多讀書多看報，多去運動少睡覺。
我們憤慨，當年社會越來越不公都是老大這種拼爹走關系的人造成的。
我們下決心，我們人窮志不短，我們一定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
但我們心里也都清楚，這些恐怕都是無意義的自我安慰而已，我們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可走啊！此刻，我們恨不得坑蒙拐騙使盡手段地想找到一份工作吧。
輔導員是在第二天上午通知我們過去一下的。他說他有一個朋友在一家公關公司想招人，叫我們趕緊準備準備過去看一下。
我想起網吧門口的電線桿上貼的“某酒店招男女公關”的小廣告，心頭一緊。看來輔導員為了盡快處置掉我們真是不擇手段了。但輔導員說：“可能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事實上，即便是我們想象的那種我們可能都會去試一下。走投無路憂心如焚的人，隨便給指一條路他都會踏上去。
公司倒是簡單爽快，直接要求進入面試環節。
一間教室大小的房間，環形會議桌兩邊分別坐著我們五個人和三個面試官。他們均西裝革履，發型精致，面色平靜，不露情緒。唯獨眼睛深邃神秘，仿佛具有把人看穿的魔力。日光燈有氣無力地照著，陽光透過窗簾浮起翻滾的灰塵。
坐在中間的面試官首先說話了。他說：“你們到現在還沒簽到工作，具體什么情況我們也都清楚。”他頓了頓，我看到那些翻滾的灰塵靜止了。他接著說：“由于我們公司從事的業務比較特殊，比如私下糾紛處理，合同代簽甚至追債等，因此我們對專業成績要求不高，但我們要求靈活，善變，圓滑，善于處理各種關系，照顧各方利益的人，同時，還要肯干。這也是我們為什么在臨近畢業的時候招聘的原因之一。”
他又頓了頓。我心想著果然是老狐貍。他又接著說：“我們的面試比較簡單，我就問你們一個問題，根據你們的回答，判斷是不是我們需要的人。我們的問題是：假設現在我是你們的部門經理，你們出色地完成了一個任務，公司為表鼓勵，決定獎給你們國際知名品牌，深受用戶喜愛的某族手機，三種價位供你們選擇，第一項，2499；第二項，799；第三項，599。請你們做出你們的選擇。”
老二首先回答，他怯怯地說：“我選599的。”面試官揚了一下嘴唇，說：“干我們這一行，要有起碼的吞吐天下的野心才行。”
老三仿佛有了點自信，他說：“我選2499的”。面試官依然揚了一下嘴唇，說：“適可而止的野心，恰到好處的謙遜更是我們這一行的必備品質。”
我看到老四露出了得意之色，他說：“那我選799的。”面試官仍舊揚了一下嘴唇，說：“我們要有起碼的態度和原則，要么沒有，要么全部，要么不做，要么最好。做我們這一行，最忌諱搖擺不定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老五慌了。我也慌了。這顯然是個巨大無比的陷阱。老五說：“我都不要了。”面試官還是揚了一下嘴唇，說：“放棄公司的獎勵就是對公司的輕視，我們這一行不允許個人英雄主義。”
到我了，背上的汗已經噴涌而出。我的手緊緊抓著大腿以防顫抖地太明顯。忽然手碰到了兜里的手機。我猛地想到，前年過年姐姐回來要給母親買手機的時候，母親死活不要，直到姐姐說把我的手機給母親用，新手機給我，母親才勉強同意。于是，我咽了幾口唾沫，故作鎮定地緩緩地說：“我會征詢經理您的意見，我愿意選擇交換使用經理您的舊手機。”
面試官頓了一下，哈哈笑了笑，說：“我非常樂意用我的蘋果和你交換。”看不出這話是諷刺還是什么。他接著說：“其實這個問題沒有什么標準答案，我就是想看一下你們的隨機應變能力，是否善于總結前人經驗，是否能讓每個人都滿意，是否適合我們部門和我們公司。好了，今天的面試就到這里吧，面試結果隨后我會通知你們的。”
下午回到學校，焦灼不堪。恰巧父親打來電話，詢問什么打算。我撒謊說已經簽了工作，都挺好的。掛了電話，眼淚肆意流淌。
四年前，自己也在小縣城高中敲鑼打鼓鳴炮歡慶的大紅榜單之列。離開家鄉前，父親還特意邀請了鄰里鄉親，大擺筵席，仿佛自己的兒子高中了狀元一般。四年后自己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連份像樣的工作也找不到。
當年憧憬的大學生活被自己過成了什么樣子。將頭埋進膝蓋，想死的心都有。
第二天，接到昨天面試公司的郵件，通知我被錄用了。我回頭問了一下，只有我和老五被錄用了。通知里還說，起薪僅供維持生活，要跟著相應的師傅學習，根據個人表現給予工資獎勵。
竟然就這樣找到了工作，心里一半欣喜一半憂愁。
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挨餓時有挨餓的憂愁，吃飽了有吃飽的煩惱。
想到面試官說的工作內容，處理私人糾紛，代簽合同甚至追債等，恐怕就是混跡各種場合人模鬼樣明爭暗斗吧。工作之后，自己會變成什么樣的人呢，圓滑油條，八面玲瓏，見風使舵，虛偽冷漠，滿腹心機，失去自我……
自己怎么能變成這樣的人呢。可是現在又有什么辦法呢。進去是死，不去還是死。
我進到洗手間，打開冷水淋浴。
當年臨出發前爺爺怎么說的呢，“好好念書，好好做人。”爺爺一輩子沒有什么雋永的哲言，就這么一句教導，我已經辜負了前半句，后半句還要辜負嗎？
可是還有別的出路嗎？找不到別的工作怎么辦？被趕出學校，不能回家，租個小房子，一個大學生，去飯店或者工廠還是撿破爛……
對啊，大不了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了，現在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能在那家公司花時間變成一個惡心的人，為什么不能利用這時間重新學習課程和技能？是啊，我還年輕，為什么這么早給自己宣判死刑呢？
走出洗手間，我回復了郵件。
尊敬的HR：
? ? ? 您好！收到您的錄用通知，首先對您表示感謝。雖然現在臨近畢業，我什么也沒學到也找不到工作，荒廢了四年，但我不愿意因此荒廢整個人生。我現在還年輕，還可以學習很多知識。貴公司的工作內容我可能無法接受，我不愿意變成那樣的人，因此我選擇放棄這個機會。
此致
祝好！
點擊了發送，憂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我用被子蒙住頭，整理紛亂的思緒。
兩天后，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個快遞。
打開，一個盒子和一封信。拆開信。
年輕人：
? ? ? 你好。我是兩天前給你發送錄用郵件的面試官。其實我還有一個身份：一個獵頭公司的獵頭。很欣賞你表現出的窮且益堅之志和堅持自我的決心。你是青年人中的良品和典范，而且契合追求完美兼具包容的魅族科技公司的“用夢想改變世界”的理念。雖然你現在技能不足，但如你所說，你還年輕，還可以學習，是個可塑之才。因此，推薦你到魅族科技，現在你可以代言魅族旗下的這款和你特質相符的手機，你愿意嗎？
我連忙拆開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