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來時,我是擔(dān)著被淹沒的兇險去雨中等人的。
已一刻,人不至,我便已不再焦急。立于樹下,雨滴漸打得重了。樹下開始彌漫一種奇特而隱秘的香氣,從樹干處撕扯開樹皮,以一種張裂的姿態(tài)爬進鼻腔,像是將一把已日退化的神經(jīng)握緊、又放松,感覺不到痛楚只有隱隱卻又明顯的鼻酸,也不覺得焦慮和煩躁,只感覺一種靜穆與落寞。
地上有很多熟識但總叫不出名字的蟲子,掙扎著飛起,卻旋即被雨點打落,我側(cè)過傘來,想遮住一片雨簾,只為了這蟲子極易受損的翅羽,可一傾,這雨又巧合般的大了,傘一垂,傾下的雨簾隨即飛濺,將那只心牽神掛的小蟲子打落在地,這場景我竟不忍去看,只為了這誤落下的罪過和心中些微的愧疚。
又慢悠悠過了半晌,雨勢未小,手卻已有些酸痛,無意再在這雨中做那頑固不化的零余者,便低了頭拾了半檐空地,在窗臺邊掛了傘,也多了分從容與閑適。也是湊巧,雨大了,沿著綠蔭大道將目光任情擲出,目光卻如那空自掙扎的蟲子被狠狠拍落。只能見到一片朦朧,從天際極高極高處墜下,轟擊在地表的朦朧,將一派在日光下折磨已久的風(fēng)景暈染的只像一幅印象畫。畫中只能從光與色的雜亂勾勒中覓得兩側(cè)的樹和夾在中間泛著鐵灰的路。沒有能抵擋住不被拍落的蟲,也沒有能冒雨來遇我的人。每個人都在某個屬于自己的地方或等待或行走著,在這場來勢洶洶的雨里。
單調(diào)的景色令人昏昏欲睡,久來在體內(nèi)郁結(jié)的悶熱也不由得熄滅了,彷徨中仿佛被雨催老了人,竟在心境中胡亂畫出幾分龍鐘,每一擊都正中漩渦中央的雨滴,留在視野里的劃痕那種揮灑的蒼勁與雋永。心中莫名想起洛夫的《煙之外》,“那曾被人稱作云的眸子/現(xiàn)在有人叫它/煙”只是那眸子似的云化雨后還落得那么大那么久。
等待太久,人會麻木,不僅僅是雙腿,還是內(nèi)心那份留存的希冀,不停地被厭倦與不耐沖淡,被疲憊與懶惰消磨殆盡。
只是幸好,那附在希冀上的浮塵還未靜下便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洗刷干凈,真切感到膚淺的心靈被一場宏大磅礴的正劇所震撼。這樣一場雨的恢宏與盛大令我從混沌深處第一次感受到一種不可控和神秘的滿含儀式感的崇高,便在內(nèi)心喚醒了那種詭秘的偉大。這個大自然已一場歌頌且被歌頌的盛宴與祭典,將如同塵土的人類血脈中最后的那一絲從黃土中裹帶而來的污濁與卑微洗刷干凈。第一次,我實實在在地認為自己、所謂的萬物靈長與寵兒存在并合理恰當(dāng)?shù)卮嬖谥?/p>
第一次我不再是他人的親友同窗、不再是任何附加的身份,我是人。
所以等待這樣一件曾被我反復(fù)摹寫、滿是無力的抗爭和懦弱的妥協(xié)的事情也不那么重要了。
這的的確確不是欺騙或單方面的遺忘,而是在偉大面前,所有與它無緣的事物都顯得渺小至極、卑劣至極。
從開始到結(jié)束,我在雨中一共三刻鐘,卻長得像三個世紀,那種滿足的疲憊。
我回來的腳步模擬著雨墜落的節(jié)拍,卻再現(xiàn)不出雨墜落的神態(tài)。
如今,有人將這天氣稱為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