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夏至
我常和浪蕩江南的哥哥通信,紅娘把信放在我的桌旁,不曉得今天便多了一封,最上角寫著靈字。
我便知道是夢中人,我急忙打開信封,又想著,他怎么會寫信給我。
落紙四行,叫我波動不已。“初識伊人小月牙,聞得西都美才女。花臺青階酒共飲,不知正是眼前人。”西都美才女,難稱如此,莫不過吟得三兩小詩,父親又官居正品,受世人稱贊罷了。
我鋪開信紙,紅娘為我研墨,做了四行詩回他。“聞君才情九天外,末敢堪稱美才女。初會吟得二三首,愿留清酒詩作陪”我喚了紅娘,將信封好,著了賢字于右角。
這是初次同哥哥以外的男人通信,更多了些許期待,只是若是父親知道便不好了,我常常沉浸在這朦朦朧朧的情意中,有多次發了神,像失了魂。
于是我便增加了去梅林的次數,賭書消得潑墨香,我不再叫紅娘作陪,我明了我心里有幾多期待,這我逃離不了的期待。
白日里,我常在給父親請安的路上遇到他,又做遠山黛,又著我最愛的梅花妝,每每碰到他,他總是一句,姑娘好。我看著他那一眼,感覺他眼里有顆星星,分外地明亮。
我家是京都的大戶,家里總是熱鬧非凡,父親愛招待南北的才子,隔兩日便有詩詞宴,我常常圍上面紗,聽他們對詩和詞,自然從小也感染兩分。
這兩日離詩詞宴也快了,父親著人備好美酒和筆墨,又令人請來玉仙閣的舞女,這舞女的舞跳的極好,迷了多少京都男人的心。
秀風煙云,良夜,星空,美酒,歌舞,是作詩賦詞的好時候。金盞玉杯,燭火恍惚,那歌舞確實撩人。我愛上那舞女的裙,隨風而落,翩隨風而起,起起落落,她額間的苗火晃了我的眼。
歌舞結束,便是才子們賦詞的時間了,這往往是一拼高下的時候。一著紅衣男子道“杯酒交疊醉人心,一夜難訴幾番情”,又一人道“玉釵銀帶遠山黛,盈盈焰火眼迷離” ……
罷了罷了,納蘭去了,大清的才子便少了,我也不在多有期待。父親倒是還滿意,多半我滿族從來不是生詞人的血統,有才的還是漢人。
我沒了興致,也累了,叫了紅娘準備起身回閣樓。
“白日暮色花臺醉,海天共長空一色”好詩好詩,四座驚起,花臺莫不是我那梅林。我望了他一眼,一席干凈雪白的長袍,他那眉似利劍,直達我的心頭,莫不是我帶著面紗,他那一眼,叫我面龐熱的滾燙。
紅娘小聲告訴我,我耳根紅了。我即刻拜別了父親,從大堂離開了,我看著他,低著頭走了,我怕別人發現我的神色。
次日我便收到了他的第二封來信,他問我那日在大堂怎么了,約我在梅林會面。我又欣喜又惶恐,我問紅娘我該如何做,紅娘要我去,她幫我探風,瞞過父親母親。
我如約到了梅林,他早已在此等候了。他還著舊日的白袍,甚是英氣。他又問候了聲,姑娘好,我回了禮。他告訴我那日,那詩是為我而做的,我謝過他。
我看著他的眼,離那時看到到星辰更加的貼近了,我仿佛感覺到我臉上泛起了漣漪,我的手像濕了水般,咚咚地,一秒兩秒,時間就這一言兩語中漸漸散去,我像迷了路的人,步子都亂了。
我慌慌的回了閣樓,生怕被人發現。他告訴我他的歡喜,從遇見我以后,詩只為我一人寫。多么動情啊,我似乎美夢成真的了,我夢里的那個人,他離我越來越近了。
日日我收到了他為我做的詩歌,我也會回他,談了今朝,談了明日,白日藍天,幾縷相思入心腸。與君相遇,此生無憾。我這禁忌的圍墻,從此斷了鎖。
我們時常在梅林相會,有時候談談詩詞,更多的時候互訴心腸,他要我等他,等他功成名就,歸來便娶我。只是我知道這是夢,這是我們幻滅的夢,終究是美好而破碎的。
那時我好似活在人間天堂,我無憂無慮,無悲無傷,擁有了天下最美好的東西,只是不曾落地,落地便如泡沫,在陽光下五顏六色,落下便散了,破了,碎了。
我記得那日太陽昏昏,我終于告訴他,告訴他這是夢,他為我拂去淚水,說此生不會負我。他攜了張白紙,上面寫著,靈均功成名就之時,便是娶尚賢之時。他咬破了指頭,猩紅的血滴在上面,我落了淚。
我踮起腳尖,輕輕的,輕輕的把我處子的吻給他,星星點點,月色真好,他擁著我靜悄悄的,他的懷抱真溫暖。
白日與他相遇,他還問我,姑娘好,我也照常給他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