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失戀到平復,有一段過渡期。
而劉詩雯的過渡期有點長,大約用了十年,她才真正的從一段失敗的感情走出來。
她想了很久,到底是對方太有魅力,還是自己太癡情。最后她有了一個很厲害的答案——可能是太忙了,分手的傷心難過,都沒辦法一次爆發,斷續而為,斷續結束??偣蚕牧怂甑臅r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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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第一年的春天,她重病一場,咳嗽不斷,許多藥物沒辦法吃,除了簡單不違規的用藥,大部分煎熬都只能一個人扛,師傅放了她兩天病假,她喉嚨又痛又癢忍不住想咳嗽,多咳兩下就喘不上氣,記得給她送白粥的常晨晨急得不行。
等所有人都去訓練,她窩在自己的房間無所事事,她摸出兩個口罩把自己裹得厚厚的想要步行去運動員公寓出去街角的四川麻辣燙買一碗不放辣椒的酸辣粉,中午的白粥折磨得實在難以下咽。
三四月的北京透著寒意,她攥著鑰匙和錢包一邊小跑一邊咳嗽著,只為了讓自己跟著病怏怏的舌尖有些味道。前兩天又下了一場春雪,掛著樹枝椏的白雪漸融,一片一片的往下掉,她慶幸自己戴了口罩,抵擋了不少讓人難以忍受的寒意。
十幾分鐘后她再提著熱騰騰的外賣袋子往回走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了張繼科雙手插在羽絨服兜里,身邊站著一個個子高高的姑娘頭發長長的披散在身后,眼神只專注的看著他。
還是沒忍住把攥著鑰匙的手緊了緊,結果被堅硬的金屬膈得疼。
她又慶幸自己戴了口罩,眼神連仔細的打量都沒有做到,在他看到她前一秒,她埋頭前行,數著磚塊快速且迅速的刷卡步入公寓。
回到房間的她,才知道那些被刻意延緩的傷痛一下子蔓延開來。
她拽著筷子在盛著酸辣粉的紙盒子里戳著,原來生病的時候,不僅白粥沒有味道,連不放辣椒的酸辣粉也沒有味道。
眼淚止不住的掉下,泡在湯中不知道被她吃進多少。
她一邊哭一邊想著,至少眼淚是咸的,可以給湯調調味,讓她蒼白的味覺有點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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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的第二年夏天,她看見車曉曦居然從宜家鼓搗了幾個收納箱子,非常好的歸類了自己的東西,又想起自己一屋子的衣服小物件,是時候把東西拾掇好,不用的就啥時候弄回自己的小房子。
后來她自己去宜家買箱子的時候,猶豫了很久買幾個,最后數了六個心想應該足夠了,還特地打車回了運動員公寓。
車曉曦看她這副陣仗,還感慨著,“厲害了我的棗兒,這是大工程啊?!?/p>
給了她一個白眼的劉詩雯把門關上開始自己收拾。
收到一半她就開始犯了難。
衣柜上方有個紙箱子,不大,這兩年她幾乎沒碰過它,落了多少灰她也佯裝看不見。墊了把椅子把它取下來,在地上打開的一剎,還是讓劉詩雯晃了神。
手里沾滿了落灰,她有些不舍得弄臟它們,只是用眼神掃視著,心里卻清晰的記得每一件,都是她和那個人的記憶。心臟就想一瞬間被誰的手抓住了一樣,回憶的傾瀉就像是打開她封鎖失戀痛苦的鑰匙。
她蹲坐在冰涼的地板對這一箱子東西犯難,扔了還是收起來,讓她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掛在臉頰,她沒法用手擦,只能用衣服的袖子一點點蹭掉。
留著還有什么用。
可是扔掉又會難受。
最后鎖了門的劉詩雯在自己屋子里哭了許久,把一盒子東西扔進一個收納箱封存,最后被她帶回了自己家里的儲物室。再沒有看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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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的第三年,傷病就像是壓垮她的稻草,一點力,就讓她整個人倒地不起。
躺在病室里的劉詩雯,臉色蒼白的不像話,隊醫和專家醫師診斷過她腰部和肩部的舊疾爆發,在和主教練和主管教練交流治療方案,而當事人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額間泛著豆大的汗珠,頸椎腰椎的不適,讓她躺也不是,趴也不是。
張繼科是第一個把她送到隊內急診室的。
當時的她應該在做新的發球動作訓練,背著背包的他從門口經過,聽到球聲有節奏的落地,也知道是她一個人還在苦練。等他走出去兩部,球聲中斷,他覺出了奇怪,轉身踱步進了訓練室。
卻只見劉詩雯一手撐在球臺,一手扶著后腰,臉上蒼白。
見狀,張繼科的包也顧不了了,扔在地上,快步跑過去扶著她讓她側臥在地板上。
她全身早已汗濕,臉上有水珠順著滑落到地面,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他帖在她耳邊輕聲的問著,“小雯兒,?!鄙焓謸崃藫崴~間的汗珠,“堅持得住嗎?”他即便是再著急也不能貿然將人抱去急診室。
疼的說不出話的劉詩雯,眼淚盈滿了淚水,她眨了眨眼,淚水浸濕了睫毛讓她視線模糊,卻還是能確認來人是他。
張繼科看她這樣心里也難受,他騰出一只手打電話通知隊醫,一面安撫著他許多年沒哄過的人。等掛了電話,他說著,“別怕別怕,孟隊醫和沈隊醫馬上就過來?!闭f著伸手撥開她額間浸濕的碎發,他知道自己不能輕易的挪動她,也不能做簡單的按壓,只能像許多年前哄她時候一樣,扶著她的額,輕輕的和她說話。
感受到他大掌溫度的劉詩雯,慌亂被分散了許多,疼痛也被忘記了許多。要強了那么久的她,在那一刻所有的心防都松懈了,任由他抱著,哄著。
后來她疼得昏昏沉沉,再醒來已經在病床上。
旁邊的人說什么她一個字也聽不見,耳邊只縈繞著他先去一直重復的,
“小雯兒別怕,別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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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的第五年,好閨蜜常晨晨念著她戀愛吧,戀愛吧,原先是有點忙著不知道怎么去戀愛,一下子空了想,有人就接觸一下吧。
對方是個很不錯的人,健談隨和,個子不如他高,身材不如他瘦,話多,不像他那樣時常悶了聲不說話,很會鼓勵她,有的時候笨笨的不知道怎么樣安慰她的不高興,微信也好,電話也好,每一句話都斟酌字句讓她舒適,不像他,看她跌倒都會說一句,笨死了。
可是后來,這段感情被她自己扼殺了。
她覺得對這個人太不公平了,因為他的好,都要和另一個人比較,她才能體會。
常晨晨后來挺惋惜的,說著以為你們能好好發展呢,怎么就這樣無疾而終了呢。
劉詩雯掛著笑容搖頭,心里想著,等我哪天,不會和別的人做任何事,都想起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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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的第七年,她認真的開始考慮退役的事情,卻只和常晨晨一個人講過這件事。常晨晨不意外的驚訝。
是吧,哪有像她這樣正值黃金年紀的主力,就開始想退役的事情。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有這個想法了,很多次,失敗的比賽,跌入谷底的事件,她扛不過的哭泣最后都會變成不如退役吧。再早一點,張繼科還會罵罵她,說她腦子不好,失敗不能逃避什么大道理。
后來,她對張繼科越來越沉默和虛偽,以此來掩蓋自己的真心,執拗著一口氣的她,也再沒和任何人說過退役這個字。
可是她一想起舊病復發徹夜難眠的疼痛,想起沒有盡頭的比賽和積分。突然有了恐慌。
后來常晨晨說她,你是單身鬧得,戀愛吧戀愛吧。你戀愛了,這樣事業也有奔頭,愛情也有奔頭。劉詩雯覺得這個答案一點都不好。最后飯局以無解告終。
回到訓練場,劉詩雯則假裝心無雜念的開始繼續征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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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的第十年,張繼科退役兩年,劉詩雯拿大滿貫的第二年。
她在迷茫和痛苦中,終于達成了理想,也在思索了幾年之后,終于得以圓滿退役。
手續很快,她拿到的那天有點難以抑制的空虛感。師傅帶著她在訓練室門口經過,她瞥了一眼里面渾汗如雨訓練的人們,心里想著,剛來時候的人都離開的差不多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從公寓搬走前,她一個人鎖了門在屋子里收拾東西。
東西不多,幾個紙箱子就裝下了。誰知道她從當年買的宜家收納箱子下面墊的木柜子角落翻出一臺筆記本電腦。
她從粉色的電腦包中翻出這臺電腦,還是當年張繼科陪著她去中關村買的。結果裝了一個vista系統難用的要死,張繼科后來總想給她重新裝一遍別的系統,她也不常用筆記本,一來二去就忘了。再后來他們分手了,換系統什么的也不能再找張繼科了。
后來她本來想把電腦轉手送給考上大學的表妹,她爸媽說送舊的不好,買新的把,她就扔在這個她幾乎不怎么打開的柜子里了。
劉詩雯摸出電源插在插板上,按下開機鍵,沒想到電腦應聲啟動了。
漫長的等待后,電腦的屏幕映入的是一張蒙奇奇的壁紙。劉詩雯失笑,這個毛絨玩具還純純的看著她笑。
手指在觸板滑動,進入硬盤尋找回憶,D盤裝了許多軟件,E盤存了許多小游戲和訓練錄像。
F盤只有一個叫照片的文件夾,劉詩雯點開它。
她才想起來,這電腦當年她會把手機和數碼相機的照片存進去。密密麻麻排滿一整個文件夾的縮略圖,全是當年他們的照片,合照,出去游玩的記憶,她偷拍他的背影、他睡覺的樣子……鼠標僵在熒幕中心的她對著電腦怔忪了許久。
最終她還是沒有點開任何一個文件,而是退出了文件夾,右鍵選擇了刪除。
古舊的系統應聲運作,幾千張照片用了許久才刪除干凈。
她對著空白的F盤發呆。最后手指伸到電源按鈕將電腦強制關機。
等晚一點,約好了來幫她搬家的馬龍帶著幫手做苦力的樊振東來敲門,她已經收好了所有東西開始已建議。那個粉色的電腦包則躺在空蕩蕩的床板上。
馬龍好奇問了一句,“小棗兒這東西你不要了嗎?”
手里抱著一箱東西的樊振東瞄了一眼,“棗兒姨,這不是筆記本嗎?這都不要啊,真闊誒。”
彎腰的去抱小箱子的劉詩雯說,“小胖,你把它拿走吧,我里面還有些訓練錄像忘記刪了,你刪掉就行,十好幾年的東西了,你看誰收破爛就拿去賣了吧,掙的錢的當姨請你吃零食了?!?/p>
樊振東應了聲好,抱著箱子就往樓下去了。
忙活好東西裝車后,馬龍開車帶著劉詩雯十幾年運動員的記憶離開,送她回家。
縮在副駕駛座的劉詩雯,在車駛出訓練中心的時候,瞥到了站在中心門口已經退役許久不見的張繼科,眼神里閃爍著看他們離開。
她又想起他們曾經從來不敢在這個大門牽手進出,他總讓她先進,自己在外面晃一會兒在進。他們年紀小,冒險做著隊里反對的事,難免心虛。
后來她見過幾次那個青島姑娘和他在這個門外說話,不似他們那時那么偷偷摸摸,女孩兒她一次都沒記住長相,只記得她靠著他摟著他的樣子,她也沒看清過他的臉,大約是她并沒有別人想象的那么勇敢,從來都是看一眼就埋頭離去。
她心里想著剛剛刪掉的那些念想,想著自己的過渡期大約真的過了。
不再心痛,不再在意,不再留戀。
這次是真正的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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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