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9日,小雪
夜,寂靜無聲,一場悄然而至的冬雪,把大地染成了白色。一陣喧囂打破了沉寂,清晨六點,天色剛然蒙蒙發亮,病房里已經熱鬧了起來。護士和護工們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蜂擁而至,而病人們也都從睡夢中醒來,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中心醫院骨科第一病房,位于住院大樓的第十二層。大樓落成于兩年之前,寬敞明亮的病房雖然也都是八人大間,卻比其他醫院勝強不少。八張病床分成兩排,幾乎都已住滿,唯有四床和八床空閑著。四床的病人昨日剛剛出院,而不知什么原因,靠窗的八床卻已經空了很久。
一陣洗洗漱漱之后,便是一頓算不上豐盛的早餐,花卷、醬菜、稀飯,醫院食堂的標配。幾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匆匆走進病房,領頭的中年男子正是中心醫院骨科的宋主任。宋主任帶著眾人一一查過了六位病人,便又趕去了隔壁的第二病房。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太陽已經升了上來,病房也慢慢沉入安靜祥和之中。病人們有的靜臥在床頭閉目養神,有的靠在床背之上把玩著手機,有的則開始了日常的閑聊,有的卻靜靜眺望著窗外。此時的雪已經小了很多,隱約能看到遠處的小樓,屋頂上積了一層不算厚實的雪。
“儂聽說了哇,住院部的徐主任不做來,又換了一個劉主任來。”說話的是三床的老阿姨,今天七十多歲,因為跌傷導致多處骨折,已經在醫院里住了一段的時間。
“是哇?好額,好額,伊個徐主任老兇額,不曉得新來的劉主任好不好。”與老阿姨聊天的伙伴是斜對面六床的胖阿姨。這是一個中年婦女,不久前剛剛做了開顱手術,切除了腦中的良性腫瘤。
“哦呦,兇不兇倒也沒啥關系,反正主任很少來病房額。”老阿姨顯然不以為然。
“這個劉主任我曉得額!”剛剛忙了半天,此時正坐在八床上曬著太陽的胡阿婆答了話。胡阿婆可是醫院的老護工,對上上下下的關系非常熟悉,“伊原來是急診的副主任,在那里一直升不上去,就調來住院部做主任來。”
三個人起勁地聊了起來,而五床上的一位文質彬彬的女士,此時正抱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在鍵盤上迅速敲打著。這是一個年近中年的婦女,看上去精神飽滿,神采奕奕。
“誒,寒雨老師,儂又在記我尼講的言語啦?”胖阿姨笑著朝那個女士說道。
“記得以后小說寫好了,送阿拉幾本喔!”老阿姨馬上接過了話茬。
那位文靜的女士正是著名的作家寒雨,最近準備創作一部關于醫院的小說,卻苦于沒有太多的素材。寒雨一直飽受腰椎間盤突出的侵擾,于是便決定索性做個手術,趁勢在病房住上幾個星期,可以收集一些有用的素材。
寒雨微微一笑,并沒有答話。正在此時,病房的大門忽然打了開來,一位女護士帶著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走了進來。病房里一下安靜了下來,人們默默地看著這個面無表情小女孩走進病房,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四號病床之上。
“誒,張姐,伊是啥人啊?”胖阿姨見小女孩住到了自己身邊的床位,便關心地詢問了起來。
“胖阿姨,她是新來的病人小娟。”那個被稱為張姐的護士笑著答道。張姐雖然被稱為“姐”,可年齡也就二十五、六。不過,她已經在住院部工作了五年,算得上是老資格了。
“伊一個人啊?”胖阿姨瞪大了眼睛,滿臉的詫異,“啥個毛病啊?”
張姐笑了笑,并沒有答話。胡阿婆此時卻已經從八床上站起,邁著小碎步走到胖阿姨的床前,“病人的情況不好講額,儂不要亂問,我去打聽一下。”
張姐給小娟換好了病號服,讓她躺好并叮囑了幾句,便匆匆走出了病房。小娟呆呆地躺著床上,仍然是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是機器人一般。過了不到五分鐘,胡阿婆便風風火火跑了回來。
“伊沒有大的問題額,是來做一個脊柱側彎的矯正手術。”胡阿婆的話讓熱心的病友們放下了心,不過,胖阿姨似乎還是有著很多問題,把胡阿婆叫倒了自己床邊。
“伊么有家屬哇?”胖阿姨壓低聲音問道。
“誒,是額,是額。”胡阿婆點了點頭,“伊父母講了,小孩子要多鍛煉獨立生活能力,所以伊拉送來就走來,講平日里也不會來額。”
“哪能有這樣子的父母喔!”胖阿姨不禁搖了搖頭。
“誒,誒,儂在講什么?”老阿姨見兩個人竊竊私語,不禁著急起來,拼命朝胡阿婆招著手。胡阿婆和胖阿姨又耳語了幾句,便跑到了老阿姨床邊,把剛剛的話重新講了一番。
時間很快過了中午,一些探病的家屬陸陸續續趕來,不過都沒有待上很長時間。一對中年夫婦跟著宋主任走進病房,來到了一床的邊上。一床上躺的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爺爺,終日里都是閉目養神,安靜地睡著床上,從來都不說一句話。
中年夫婦與宋主任交談了一會兒,似乎只在安排出院的事情。老爺爺是手臂尺骨骨折,做了一塊內固定的鋼板。如今恢復得不錯,很快便可以出院了。宋主任和中年夫婦出去后不久,一個年輕護士推著輛床車,匆匆走了進來。
與張姐不同,這位并不是正式的護士,而是正在此處實習的護校學生小李。小李今年剛剛十九歲,在病人面前話并不多,似乎還有些靦腆。床車上睡著一個小伙子,小李和匆匆跟來的胡阿婆一起把車推到八床前,把小伙子抬到了床上。
“哪能安排到八床了啊?作孽額,作孽額……”胡阿婆喃喃自語著,聲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聽得到。
一陣急急的腳步聲,闖進來的正是張姐,剛進病房,便皺起了眉頭,“小李,誰讓你安排病人睡八床的?”
“劉主任安排的……”小李訥訥地答道。
張姐沉著臉,并沒有再說什么,而是走到了八床前。張姐附下身子,輕輕摸了摸病床上小伙子的額頭,又幫他整理下衣服,把被子掖了掖好。這一系列的親密的舉動完全不像是護士對待病人,讓不遠處的胖阿姨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張姐和小李出了病房,三個愛聊閑話的女人便馬上又湊到了一起。“哪能事體啦?啥個毛病?”胖阿姨率先問道。
“這個病人叫小郭,是張姐的男朋友額!”胡阿婆低聲說道,“急性闌尾炎住進來的,剛剛做好手術。”
“誒,這里不是骨科病房嗎?闌尾炎哪能住進來啦?”老阿姨十分詫異。
“急診病房滿了,不給手術,讓小郭轉院呢!”胡阿婆趕緊解釋道,“小郭就找了張姐,張姐去找了護士長。可七弄八搞的,不曉得怎么又讓劉主任曉得了。劉主任新來的,就給安排了八床。作孽額,作孽額……”
“八床哪能啦?靠著窗子,不是最好的床位嗎?”胖阿姨不解地問道,“之前一直都空著,我以為是給重要人物安排的呢!”
“不要亂講八講了,重要人物會住大病房啊?”老阿姨不屑地搖著頭,“還是聽胡阿婆講講,八床到底哪能了?”
“不好講,不好講額!”胡阿婆臉上露出一絲驚恐,慌忙搖著頭,快步走了開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張姐雖然不滿之情都寫到了臉上,卻并沒有去給小郭換床。小郭仍在術后的熟睡之中,張姐親自給他打了吊針,又守護了好一會兒,才離開了病房。病房晚上十點便會熄燈,病人也大都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咳嗽的聲音從四床傳來。其實從下午開始,小娟就有些咳嗽,只是到了夜深人靜的子夜,才顯得格外明顯。
“小娟,儂沒事體嗎?”胡阿婆從床上爬起來,快步走到小娟身邊。胡阿婆是整個第一病房的護工,平日就住在病房之中,有她自己的簡易行軍床。
“咳咳咳,咳咳咳……”小娟并沒有說話,又是咳嗽了幾聲。
胡阿婆探出手,摸了摸小娟的額頭,心中頓時一驚,“哦呦,哪能噶燙的啦!” 胡阿婆不敢怠慢,趕緊跑出了病房。不一會兒,張姐跟著胡阿婆匆匆趕來。張姐把一盞提燈放到床頭,給小娟測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二,已經算是不低的溫度了。
“多少度?”忽然,張姐身后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正是二床上的病人。這是個中年男子,因為肱骨骨折入院,上周已經做完了手術,如今正在休養之中。
“三十九度二。”張姐答道,“我帶她去急診,請那里的醫生給看看。”
“我陪儂一道去!”張姐話音還未落,熱心的胡阿婆已經抱著小娟坐起,又從床下把鞋子拿了出來。
張姐和胡阿婆帶著小娟出了病房,病房卻并沒有安靜下來。老阿姨和胖阿姨隔著床竊竊私語著,而這時,八床上傳來一陣呻吟聲。小郭似乎是要趕著湊熱鬧,偏偏此時也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