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度的圓滿

我一生都在追逐,追逐名利,追逐錢財,最后老去的時候才發現,100度的沸水會濺出,燙傷我的皮膚。我撫摸著燙傷的身體,噙住眼淚,像我幾十年來一直做的那樣。陽光射進我豪華的別墅,被屋內奢華的裝飾反射出了黃金的顏色。我突然很厭惡這間屋子,突然想停下腳步,突然不想追逐,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帶我看過的,春風里翠綠的麥田,麥子里含有糖分的胚乳。那時,我才知道,最完美的水溫是98度。

?我來自北方的一個小城市,小到我自己都不愿在地圖上尋找,但這并不是一個貧苦孩子奮斗成功的故事,因為我的家境還算殷實。我的父親是一名公務員,或者說得更清楚一點,他是一名警察,而我的母親則是一名教師。父母的職業特點在無形中影響了我,當兩個在工作中都要不斷追求完美的人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兒時,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將她變成一個完美的人,于是就這樣,我變成了一個教科書式的“好女兒”。

?舞蹈,國畫,書法,小提琴……母親利用職務之便替我找到了許多優秀的教師,每個周末是我們生命的交集,她一心將女兒培養成一個完美的女孩,她的女兒,這個繼承了家族基因的人,也將完美當做了自己人生的唯一目標。

?母親經常驕傲地向旁人提起我,“孩子喜歡寫作,進入大學后就參加了幾個學校組織的征文比賽,拿了幾個冠軍。”母親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是在年終的家庭聚會上,她為我們兩個定制了昂貴的大衣,鮮艷的紅色,在過年的時節里很是喜慶。衣服的價格貴得讓我咋舌,母親卻毫不介意,她輕輕搖了搖頭,說:“人要想高貴,就要讓自己的每個地方都高貴起來。更何況以我們家的收入,還是負擔的起這一件衣服的。”那次聚會,我收獲了無盡的贊譽,母親說,這就是完美,在一個人成名成才之前,他要盡可能讓自己高貴,這樣才能出人頭地;在成名之后,他要盡可能放低自己的姿態,這樣才能被人尊敬。母親的話一點點刻入我的大腦,像一把錐子,很痛,但很美好,因為,我要成為完美的人。

?之后的日子里,我更加努力,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努力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一個高貴的人。

?就像在大學的時候,我去宿舍樓外打水,多年養成的堅持等到100度的習慣讓我一個人在樓下從黃昏等到深夜,不知道自己那天為什么會堅持等下去,只是知道等到最后,直到因為樓禁的緣故必須回去,我還是放棄了一直顯示為98度的水。

?第二天,樓內的阿姨說,樓下飲水機的顯示屏壞掉了,水溫最高顯示為98度。

?但在我心中,98度的水,始終不圓滿。

?幾十年過去了,我已經從一個小城市出來的普通女孩變成了一位名滿天下的作家,無盡的輝煌與贊譽下,母親當年的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在一個人成名成才之前,他要盡可能讓自己高貴,這樣才能出人頭地;在成名之后,他要盡可能放低自己的姿態,這樣才能被人尊敬。”而我,一直將完美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

?直到今天,在我豪華的別墅里,我等待著水沸騰的聲音,卻被濺出的沸水燙傷,我撫摸著干枯的皮膚,噙住眼淚,像幾十年來一直做的那樣,因為要完美,而完美的人生不應該有淚水。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大學時代的,等了一晚的,98度的水。

?人生原本不需要完美,對嗎?98度的水就很好,它沒有細菌,夠溫暖,也不會濺出滾燙的水滴。100度的人生太完美,完美得我要付出太多去實現,而98度的人生,雖不完美,卻很快樂。

?對,人生不需要太多完美,98度就很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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