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舊”

本文最初完稿于2016年初。紀念那種我之前從未見到的異國風情之美。

在去年年底去意大利之前,我對威尼斯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小學語文課本上的一篇課文。當時那篇文章的題目好像叫《威尼斯的小艇》,通篇都在講述“岡朵拉”小艇。具體的內容我已經記不太清楚,只記得這座城市有一個很奇特的稱號,叫“水城”。對當時只有八九歲的我而言,“水城”這兩個字已經足夠奇妙。時隔很多年,我才第一次有機會走進它,在它中間漫游。很多人都說,夢想和現實總會有差距。但我親眼見到的威尼斯,和小時候的我腦海中幻想出來的威尼斯,卻沒有太大的區別。這或許是夢想成真,或許只是巧合。

當時,我跟隨父母一起坐火車,從佛羅倫薩到達威尼斯。剛下火車的時候,我和媽都感受到一股寒意。去年年底,整個歐洲的冬天都是暖冬,氣溫遠高于往年。我在科隆的那幾天,每天只穿一件套頭衫和一件短袖衫出門??,一點都不覺得冷。我記得,我媽一出火車站就急著從背包里拿出羽絨服換上。我倒是不算太冷,畢竟身上還有一身怎么都甩不掉的肥肉。

剛出火車站時,映入我們眼中的,是幾座橫跨在小島和陸地之間的河道上的人行大橋。它們把小島和陸地緊緊連接在一起。火車站背后的那一片陸地,是連接威尼斯與意大利內陸的通道,也是唯一的一片能看到各種陸上交通工具的地方。除此之外,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放眼望去,火車站周圍的河道里停滿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的汽艇和小輪船,卻看不到“岡朵拉”的影子。聽當地人介紹說,這些出租船和陸地上的出租車差不多,有些需要預約,有些隨叫隨停,計價方式也并非全都一樣。后來我們才發現,這里基本可以說是這座古老城市受現代文明影響最嚴重的一片區域。越往外,越靠近運河邊,現代文明對它的外貌的影響就越淺,甚至接近于零。?

我們住的酒店離火車站不遠,也就是走路不到十分鐘的距離。酒店門外就是一條河道,不算寬,大約也就能夠容納幾艘“岡朵拉”并排同行。幾十米之內的河道上只有一座石拱橋,正對酒店的大門。今后幾天,我們全家每一次出門都要經過這座石橋。石橋已經很陳舊,大約和這座城市的年齡相差無幾。兩側橋面上都是青灰色的塊狀痕跡,還有不少剝落的痕跡,但腳下的石階卻是平整而干凈的,多少次踩踏似乎都無法對它造成任何影響。它下方河道中的河水,是純粹的碧色。河水不像斯德哥爾摩的湖水那樣湛藍,也不全是山間中深潭的那種綠色,而是純凈得如同翡翠一般的顏色,幾乎看不到反射的光,也很難看清岸邊兩側景物的倒影。由于現在是冬天,連游魚也看不到,只有那一汪細細長長的碧水,圍繞著兩岸兩側的房子,曲曲折折地流向前方的海。數百年來,它一直這么流淌著,沒有被任何力量改變過,無論是時光,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橫亙在無數棟房子之間的,是數十條窄小的巷道。每條巷道的寬度都不長,最寬也超不過五米,更加窄小的,甚至只能容納一到兩個成年人并排通過。按理說,我這種超重的人不該喜歡這種巷道。但我卻毫不排斥它。每條巷道都由石頭鋪成,有的是整齊劃一的石板,有的是大小不一的石塊。走在這些石板和石塊上,每一腳踏上去,都能感受到一種奇妙的質感,和柏油馬路完全不同。每當天晴的時候,時而溫暖時而耀眼的陽光都會從高低起伏的樓頂之間照射下來,散落在巷道中的某些路口,將其中一部分石板或石塊點亮。當然,更多時候,巷道里總是陰暗的,照不進陽光,只有偶爾響起的三三兩兩的腳步聲烘托出的一股靜謐。

但凡是游人多的巷道里,各種商店都是必不可少的。雖然也有諸如被很多人譏為“驢牌”的LV專賣店,但更多的是售賣紀念品的小店,以及各種地道的小吃店。幾乎每一家店面都沒有什么華麗的外表,只有推開門,進入到店里,才能察覺蘊含在古樸甚至有些老舊的外表之內的精美裝潢。?不止是店面,任何一棟房子的外表都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現代氣息。斑駁的墻面隨處可見,仿佛已經積攢數百年的灰塵也從未從各處墻根消散。時光的力量仿佛在威尼斯失去了效力,僅僅能夠潛移默化地改變這座城市中的人,卻無法修改許多自古流傳下來的東西。

我們走了很長時間,才走到緊挨著運河的圣馬可廣場。它可以說是整個威尼斯最大、最寬闊的一片區域,單從游人的數量和餐館里的價位就可以看出來。整個廣場呈正方形,三面都被拱廊包圍,只有一面通向雪白色的大教堂和它身后的大運河。無數雪白或淺灰色的鴿子在廣場上四散紛飛,不少游客紛紛給它們投食。我記得,那一年的夏天,斯德哥爾摩市中心廣場上的鴿子有很多。或許,等到再一個夏天,這里的鴿子會更加多,多到比游人還要多一些。漫步在游人雖多卻不嘈雜的廣場中,對我們一家都是一種享受。大教堂的造型雖足夠精致,但沒過多地吸引我,在它旁邊的高大鐘樓也是一樣。畢竟我早已見過比它們要高大宏偉得多的科隆大教堂。引起我注意的,是教堂旁邊一座小樓上的敲鐘人雕像,以及它下方的那一頭雙翼飛獅。我拿起相機,連續抓拍好幾張照片,之后才發現,自己照下來的照片竟然全都是黑白的。原來,之前我媽在照風景的時候把相機調到了黑白那一檔,我沒發現。我感到有點無語。但媽卻告訴我,很多好的攝影作品都是黑白攝影。我也就沒再說什么。?或許,黑白雙色更符合這座古老城市的風格吧。整座廣場上,唯一標志著現代文明的事物,就是那些拱廊內的餐館設在廣場周圍的那一張張塑料桌椅。

我記得,我們那幾天先乘坐汽船,再乘坐“岡朵拉”。汽船上的座位很有限。一開始,我們三口人和一群人擠在一起,感覺和在國內擠公交車一樣。直到后來,汽船在某一站停下,一些乘客下船,我才讓爸媽到船頭就座,自己站在船邊端起相機抓拍各種景物。我拍的最多的事物,不是“岡朵拉”的船夫,而是兩岸的房子。確切地說,是它們靠近大運河的那一面,也是它們相對比較“新”、比較“干凈”的一面。幾乎沒有一座建筑不像一座小型的城堡,無論是色彩斑斕的墻面,還是樣式古樸的窗欞,都仿佛來自中世紀,但卻又不同于巴黎的艷麗和米蘭的陳舊。我在第一時間很難找到具體的詞來形容它們。當然,它們真正“新”的那一面僅僅包括它們的上半部分,那長年累月被河水沖刷的下半部分仍然是“舊”的。無論是已經看不出本色的墻根,還有那用木樁釘成的簡易碼頭,都不可避免地留下海水和時光沖刷的痕跡。也許,它們才是這座古老城市真正的標志。

我們一直坐到圣馬可廣場附近的碼頭,才找到一艘外形看上去不錯、容積也比較大的“岡朵拉”。船夫是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長得比較英俊,彬彬有禮,英語說得很好。上船之前,我媽還不停地和他討價還價,讓我忍不住想笑。上了船以后,我和我爸都開始欣賞河兩岸的風景,只有媽還在抱著照相機不停拍照,拍下來的大部分照片還都是黑白的。船夫帶著我們通過一座大型的白色拱橋的橋洞,開始圍著全城的河道轉。坐到“岡朵拉”上面之后,我才體會到,城里的河道確實窄,稍微寬闊一點的河道也只能容納兩三艘“岡朵拉”并排通過。與此同時,我也真正看到一棟棟房子光鮮外表之后的另外一面。每棟房子的地基都是防水的地下室,有些樓外還有停著小船的簡易碼頭。幾乎所有的簡易碼頭都是用木樁釘成的,每一根木頭都在多年的浪花沖刷之下變得烏黑。船夫笑著說,在威尼斯,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私人小船和私人碼頭,這樣出門很方便。當我們航行到一個岔路口的時候,他發出幾聲很奇怪的聲音——說不上是歌聲還是叫聲,像是在跟誰打招呼。我媽說,這是給對面來的船打招呼,以免出現撞船。我靈機一動,笑了笑,跟著船夫的聲音喊“歐雷歐雷歐雷”。爸媽全笑噴了。

隨后,我們先后和對面來的好幾艘船上的人打了好幾次招呼。直到這時,我才抬起頭,仔細觀察河道兩岸的房子。我發現,很多窗戶外面都用最簡單的木板遮擋著,很多木板的顏色還和已經被浪花沖刷得發黑的木樁差不多。但窗戶外面的欄桿上的花紋都很精致,如同教堂外圍的那些圣像雕刻一般精細。我現在想,如果我能在這兒長住,或許是一件幸事。在這兒,我第一次感受到“舊”的美,第一次感受到那從沒被時光改寫過的那種古樸的美。它不僅和現代都市的鋼筋水泥叢林不同,和淳樸、自然的鄉村風光也不同。這種“舊”是獨一無二的,也是難以被改寫的,更是無法被取代的。我忍不住想起一句廣告詞:唯有不可復制,方能恒久傳世。

2016.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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