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過廟會的時候,元葉家的葉都會一盆熱玉米,讓女兒臘送下來。分給儒生的孩子們。
這年的臘已經十五歲了。出落得初春小花一樣,給人白凈脫俗的印象。同儒生那長子竹站在一起,正如同墻上畫里菩薩蓮花座下那一對金童玉女。
儒生和元葉家都望著這堆孩子笑。目光卻不約而同落在臘和竹的身上。
的確,也唯有臘和竹年紀相當。外貌看來,有種奇異的相配感。
這時候,儒生和元葉家萌生了同樣的想法。
儒生摩挲著手掌,憨憨地笑著。
元葉家的弟妹,我說個事兒,你要是覺得不妥帖就當我沒說昂!
儒生哥,你盡管說,我們兩家還誰分誰?沒有你,我怎能把這兩孩子拉扯這么大?
你可千萬別這么想。你就說,你心里要是打心底覺得贊同,不能因著這層原因!
元葉家的當然清楚儒生要說什么。看他看兩個孩子那種的眼神還不知道嗎?
你看,你們家臘,長得如花似玉。今年都十五歲了吧。我們家竹子也正好十六歲多一點,唉,我想來,兩個孩子性格都溫順,咱們兩家門風都好,不如……儒生低頭捯煙鍋里面的灰。
倒完又抬頭望著元葉家。那意思想是等元葉家的先響應了自己好把話頭牽線一樣繼續下去。
元葉家自然明白意思。也就不遮遮掩掩。
儒生哥意思給兩孩子做個好?
恩。是這個意思。這兩孩子,越看越般配。這樣吧,今天提出來,對臘太突然了!你回去想一想,再問問臘!成呢,你就給我回個信。我三媒六聘就是了。禮數不會少了元葉的孩子。
儒生哥,這就見外了。只是,這臘女子一個字兒也不識得,竹子都上初中了。不知這兩個孩子文化差異……嗨,元葉家,我和你嫂子還不是個例子嗎?她也不認識幾個字兒不挺好嗎?再說了,竹子讀書不好好讀,我看還不如趁早成家立業,勿要荒廢人生。怕就怕,臘不愿意,怕就怕……你還再考慮考慮。你回去考慮好了,再給我回信吧!
元葉家自然歡歡喜喜走了。親事定下來以后,竹幫元葉家干活就是幫自己岳母娘。
沒想到幫來幫去竟然成親家!哈哈哈。都是一家人,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元葉家弟妹,以后,有啥事就指竹去做可以了。就當自己的孩子使。
臘和竹因為從小青梅竹馬在一起。感情甚篤。定親又使二人多了一層朦朧的聯系。因了這層聯系,在井里打水,竹總是先幫臘打上來。過廟會,臘的西瓜和炒瓜子總是被竹放在最顯眼的攤位上。
臘對竹的幫助也視為理所應當。最親密的關系大概莫過于他的行為在她看來,理應如此的接受著,毫無陌生感、距離感。
儒生自然是歡喜。
二妹改嫁后,那個男人比她的前夫似乎有所不同。起碼沒有將所有家產都輸光到賣孩子的地步。雖然聽說婆婆不怎么歡喜。但兩個小女娃長大了,又是可以入兩筆大財(小西莊就興養女兒到十五六歲要一筆大彩禮改變后半生的經濟狀況)。何樂而不為。那老母婆雖則不怎的歡喜。但也不全放在臉上。只不過會特意為難粉兒娘去替她曬了濕雨鞋或者嫌棄她蒸的土豆包子鹽放太多。
這些芝麻小事粉兒娘盡量做。都不去計較。只要每頓能讓粉兒兩個姐姐吃好喝好就可以了。
蘭和芬也都長大了。兩個女兒垂著一尺長的小辮子。發尾扎著白色山茶花。元宵節湖面的彩燈一樣星星閃閃在她們的影子里。
見了粉兒妹妹,卻頓覺得人生差異。
粉兒穿著鵝黃碎花連衣裙。剪短發。白色小球鞋。同穿著袖口線一抽就可以一直抽完整個毛衣的芬和蘭一比,實在看不出這三人同為一母生。
芬穿的毛衣是同父異母的哥哥留下來的。蘭穿的毛衣是芬留下來的。而哥哥的毛衣是父親的老毛衣改造的。
芬和蘭拉著手不敢靠近妹妹。他們衣服袖口線頭垂得如一條牛尾巴,有些刺眼。
蘭用手將線輕輕捏在一起。都捏在手掌里面。不敢舒展開。
粉兒說,姐姐,姐姐過來。我給你們找。
粉兒的小外衫,蘭穿著雖然緊了些,然而,到底比她那件灰色毛線衣好很多。
粉兒的玩具也是哥哥竹一個個買回來的。連飛機大炮坦克這些都有。
粉兒有單獨的書柜。單獨的臥室,而不是像蘭和芬那樣姐妹兩三個人蓮藕一樣混沌一鍋在同個房間。
蘭和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她們從心底忽而都希望自己是那個被母親送給儒生舅家的孩子。那樣,今天的粉兒就是自己了。
粉兒的歡快似一只叮鈴鈴的小鈴鐺,而芬和蘭卻都有點兒木石一樣的呆滯。
一來,在家里,平日只有哥哥說話的份兒,繼父面前大聲喘氣都不大可能被允許。粉兒卻不同,平時嘰嘰喳喳就她話多一些。常常成為一家人的飯后甜點。惹大家開心。儒生也對她比兩個哥哥多些放縱。不會處處限制她的“言論自由”。
幾個孩子攛掇好一起放風車。
儒生一大早起來就給孩子們做好了風車。有風沒風,舉在手中跑起來,那風車便旋轉不停。粉兒幾個咯咯咯風鈴一般笑漾著。儒生還有一個習慣,就是聽著孩童們的笑聲發呆發愣。即便手里握著刨子,騎在板凳的木條上,手停在半空,臉也停在半空被粉兒的笑聲給引過去。
以前竹也喜歡玩風車。同一群妹妹們玩得忘記了日升月落,春夏秋冬。
傍晚才精疲力盡從河對岸回來。
可現在的竹,臘走那,他就走那。影子一樣跟著臘。
表哥怎么又不和我們一起玩!蘭嘟著小櫻桃嘴巴。
哥哥有小媳婦了。粉兒自顧不暇打著核桃往蘭嘴里送過去,一邊說著。
于是,芬和蘭都一同向往著見到這個別人口中的臘。
竹以后暑假把羊趕到山頂離臘家近的地方就偷偷和臘坐在山里說話去了。
兩個人一說一個天黑。竹又興興地趕著喂飽的羊兒回來。
竹變得越來越寡言。儒生妻罵他話都被大風刮到東南海去了。耳旁風一樣掠過去,他心里滿滿還是臘的一顰一笑。
儒生笑著說,是不是都說給臘了。
爹!
竹羞怯的低下頭往口里不停扒飯。
儒生看著竹是和臘肯定是進入了城里人所謂的熱戀階段。他又怕這孩子沒人管教做下錯事。到時候讓元葉家丟臉。
于是有一日他截住往回走的竹。
站住!
竹停下腳步。
干什么去!
回去喂羊,爹!
有人說你和臘兩個成天膩歪在山里。羊把人家新麥苗都啃光了。你操的啥心?你給我留著點兒心!小心我打斷你狗牙的腿!
那幾日過去了。儒生卻發現竹變得茶飯不思起來。飯沒吃兩口就放下碗說自己干活去了。
儒生知道竹不是嘔氣。他教養的孩子自然借他三個膽兒也不敢和他爹嘔氣。
看來這孩子……得了那種羞于啟齒的病:相思病罷!哈哈粉兒托著下巴看著燈下哥哥在編一只草戒指。
哥哥,這個是給小嫂子的吧!
嗯。竹子頓了頓回答到。又帶著那種別人欠他兩斗米不樂意的神情懶懶地回了句。
哥哥,你放在柜子里的甜糕我今天吃了兩塊,真甜,啊!又酥又軟!
什么?竹子回頭盯著粉兒。
粉兒,你太不懂事了。那是哥哥給臘嫂子留的。小西莊能買到那個口味的甜糕!那是我在宜晚鎮買的!你!
粉兒嚇得簌簌顫抖披了霜的花一樣看著竹的手。以為他要打她耳光。哥哥的眼神第一次這么兇悍。
竹拉開柜門,甜糕只剩下一塊……
以后用我的東西告訴我一聲。最好征得我同意!
竹很生氣地出去了。
粉兒還有一句“哥哥,你從前不這樣的吧!”“以前有東西還不是先讓我過過胃?”沒有說出口。
燈光搖曳里一只飛蛾,圍著火光執著地飛旋著。
在它之前幾個飛蛾已經噼里啪啦被燭火燃去翅膀,掉在燭光里。
這一只是最大的。側著身子飛,越來越近。粉兒用筆桿驅趕著它。它躲避著。
忽然撐起小傘一樣透明薄亮的翅膀投入了火光中。又一陣響亮的爆破聲。那大而肥的飛蛾,被燭光炸得油花兒飛濺起來。粉兒知道飛蛾殞命了。
粉兒在本子上寫著,果然,飛蛾姑娘喜歡自取滅亡。
薛進來。裹著昏昏沉沉的粉兒一起睡了。
在廟會上,芬、蘭都見到了聽聞已久的臘。
原來她是一個淺綠色的美麗女孩。
臘有著黝黑的皮膚,一對酒窩,笑起來潔白的牙齒全露出來,一排打磨光滑勻稱的白珍珠樣。
臘穿著淺綠色的露肩小裙。她比芬大五歲的樣子,她看起來仍然孩子氣。
竹子過去了,不避妹妹們的耳目拉住臘的手。
臘用肩膀戳了一下竹。
竹又松開手。看什么看,一群小屁孩。啥也不懂~哥哥,你懂些啥?哥哥,你說的啥也不懂是指那個啥?
粉兒笑起來。芬和蘭也笑起來。姐姐妹妹們笑作一團蜜蜂。
臘說,竹,你別當著妹妹們的面拉我。別看她們小。她們什么都懂!
說著下巴對著粉兒揚了一下。
一陣清風吹過來。臘用手輕輕將碎發拂到耳后。竹順著臘的耳朵說了句什么。逆著風,粉兒沒聽到。又看到臘用手握成拳頭輕輕在竹肩膀擊了幾下。
粉兒不理會哥哥和臘。帶著芬和蘭先去了。
為了兒子的婚禮,儒生費了一番辛苦。
小西莊的第一個琉璃瓦新磚房就是在這時候砌起來的。
房子一共一排五間。門口都上了白色瓷磚。在小西莊,這也是首屈一指。
儒生背著手欣賞著新建的房子。心里感嘆著,人生有這樣一幢房子,自己親手所建也是足夠了。建了房子以后,經過院子的人都喜歡圍著房子走一圈。贊嘆一番,有了這所宏偉的房子,儒生漸漸覺得那些小西莊的人都寒酸起來。瘦骨嶙峋的山羊跟肥壯的黑牛在一起。比什么胖瘦?
元葉家見了這房子。
哭著感嘆。如果元葉活著,知道女兒嫁了這樣富足殷實的人家,大概也會安心的。
弟妹,放心。臘嫁給竹以后就是我女兒了。我會當女兒一樣看待,不會虧待她半分。
賀房是小西莊儒生發明的獨家專利。他請來了四方的好友。甚至過路的路人。在家里上菜肉和酒。用響亮震破晴空的小鞭炮為新房子賀生。來人里里外外參觀很多個來回都豎起大拇指。
尤其房頂那一對龍鳳,遠遠望著都覺得神圣著呢。
這房子還是大呢。你看元茂那里有一家的房子,也只有兩間。那可是他們村子唯一一間混泥土做底的房子了。
我看,這房子可住五六十年了。
五六十年算什么,以前那種土房子都可以住三十年。
哈哈,儒生,再過五六十年,你都滿百歲了。
儒生在人群中喊粉兒來給各位叔伯敬酒。粉兒端著白色茅臺在紅布鋪的盤子里。大家看著儒生,著實羨慕他的光景。
可他們也知道,儒生為了兩個家庭的生計奔波勞碌。
一個男人管著兩個家庭,五個孩子,那有那么容易。
元葉家男孩子金,因為偷了大隊王家商店的商貨連續幾天不回家。元葉家的十來天等不住孩子回來急得暴風雨一樣到了儒生家。
當天儒生正準備剔羊絨。趕上好價錢,剃了又可以賣高價了。可是,元葉家的來以后,儒生就脫了大褂子。被他騎著的那個綿羊也起來大搖大擺走掉了。
儒生哥,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你,你看金,我以為他會自己回來。都十來歲的大小伙了。不知道什么情況,連著十多天不去學校也不回家。
儒生知道,孩子定是怕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又不能告訴小西莊其他人。全村人都來找,無異于火上加油。他只會躲在那里不出來。
但是如果不出來,萬一是躲在山洞里,發了洪水那么后果就不堪設想!
儒生拿著手電筒到處找。找腳印,問行人。都沒有發現蛛絲馬跡。又有人說,會不會被人販子騙走了?
儒生聽了直冒冷汗。心里反復念叨,元葉會保佑自己的兒子安全。
放下手電,用毛巾抹了臉上頭發長的蛛網灰塵。咬了兩口口袋里面干硬如枯木石塊的干糧。下一口蒜苗。又起身急急往下一個農莊走去。
就這樣,一個天快亮的早晨。儒生回來以后黑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躺在床上。儒生娘薛幫儒生洗掉褲腿上沒到膝蓋的泥。泥也堅硬沉重如火燒過磚一樣掛在褲腿上。薛心疼地望著兒子。雖然已經四十歲,已經中年,在她看來,他卻還是小孩。還未長大。
我先睡兩個小時。等雞叫叫我。我要去讓小西莊主任發動群眾找。看來一個人根本不行。元葉家的還坐在床頭等兒子的消息。手里緊攥著金的一件外套。看無所不能的儒生回來累成這副模樣竟還沒有找到金。元葉家終于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幸感籠罩上來,比那青天白日出現的黑云陰沉許多。
元葉家看著疲憊不堪的儒生,強自壓抑著內心咕咚咕咚翻涌的痛苦。一股一股往下咽,突然趴在床頭吐起來。
儒生娘趕緊扶住元葉家的。儒生也睜開帶著烏黑的黑眼圈的一雙眼睛。
娘,快給端水。他起身扶著元葉家。用一只蝸牛過了一座鐵索橋那樣久遠的時間元葉家才睜開眼說,眼前站著一個黑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薛急忙用那鵝毛扇不停扇著元葉家的。
元葉家嘔吐的都是一些清水。里面飄著白色唾液。一團一團黏連在一起。儒生曉得,元葉家最近幾天定是沒吃飯。
他指粉兒去蘋果窖里挖出一籃子蘋果。薛幫元葉家用熱油和白糖把蘋果炒了。元葉家勉強著吃了幾口。臘和竹都在附近的親戚家發動他們找弟弟玧。有的人推辭說因為農忙沒有時間。有的人等著元葉家親自來上門請動。也有些人知道儒生對元葉家一向的情感。一聽到消息自動加入了隊伍。
眾人拾柴火焰高。不知道誰打聽到元葉家的孩子是到了羅原去。據說是,他在羅原縣一個門市買過方便面。
追著這一點細若游絲的線索。儒生連夜就著大雨趕到了縣城。
終于在一家面館找到了金。
金起初不愿意回去。儒生便將家里發生的一切告訴他。
你知道,你爹去世,你娘抓扯你容易嗎?
金只是低著頭。半個月不見,孩子臉上脫了一層皮。嘴唇也干裂了。
你有一次牙痛發燒。你娘半夜背著你去看醫生,最后你娘掉到水坑把腳踝崴了。你說說那水坑幸虧是旱天沒積水,要積水了后果好想嗎?
金低頭在地上用指頭刮著。
你說說,你出去這么多天就不擔心家里人找你已經翻了半邊天了嗎?
金抬起頭,可是儒生叔,你也知道我娘她一個人不容易。所以,我再讀書有啥用?還不如出來外面闖一闖。
你要闖,你也的分時段不是?現在才十三歲。你哥哥竹都十八歲了我都不會讓他出去亂跑。社會這么復雜,不是小西莊。
你娘為找你都病倒了。你跟我回去跟她商量好了。再說吧。
儒生帶回了金。飯店老板娘看到家長來了也不敢強留。不過,做活半個月的工資也因此一分沒拿到。
儒生給金買了一些水果帶著一路吃。
自己卻舍不得抽一根香煙。只是看著車上的人抽兀自咽唾沫。
車順著原子一路下行。儒生發現縣城熱鬧非小西莊可比。再過兩年等竹和臘結婚了。讓他們也來這里混一混,也許能干點兒啥出來也未可知。這樣一想幾日幾夜的疲憊似乎稍微有所減輕。
臘和竹的婚事是在十二月舉行的。當時,儒生的房子已經裝修停當。一切準備也可靠了。院子連蘋果樹都貼了喜字。他每天起來忙到天黑。
小西莊的鄰居也都請了個遍。沒有漏掉的人。儒生再三確定。三金是姑娘里最好的。光三金就是整整二十頭綿羊的羊絨。這在往年可以拿來打一年莊家的肥料呢!
但是,為了臘以后能和竹長久在一起。全家幸福。也為了對得起元葉在天之靈。讓元葉家的不要想著因為死了丈夫別個就虧待她娘母。
掛紅的綢緞都是上好的料子。托人走了幾百里路才買到的。給元葉家的彩禮是十袋麥子。五百塊錢。一千斤蕎麥,一千斤胡麻。都是小西莊前所未有的。
小西莊的人值此都明白了儒生是一個舍得的人。儒生這一頭,要對得起自己的兒子,而況臘嫁過來自己又添一個人丁。他認定這是大事,雖然他明知道小西莊的人都不會像他這樣想事。他們覺得男婚女嫁也是理所當然。
再怎么自家的日子不能受影響。
甚至有的人娶了別人家女兒教唆兒子打罵。
元葉家得了竹這樣的女婿娃慶幸。但她最覺慶幸還是有儒生這樣的貼心親家。打著燈籠也難找。
結了婚以后的竹,有點大不如從前。整日都睡到日曬西頭。
要說臘呢,畢竟才剛剛過門,不可能就讓她起早貪黑。但是竹,已經成家本應自覺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來。
他沒有。從大清早睡到中午。到正房端了飯給媳婦就一整天不再出現。
次數多了,儒生也把氣帶到了臘身上。
一天,儒生照例起早已經掃過衛生。在窗臺邊故意大聲說話,想著竹應該起來幫他曬麥子。上好的小麥如今都生了小蟲。全家就靠著這些糧食過那些個春夏秋冬。
咳咳,咳。
儒生特意把吐痰的聲音弄大。至中午一小時后竹才起來。懶懶伸著腰。吃胖了的貓一樣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看不見老子忙嗎?
儒生氣憤地豎著頭發怒目而視。
爹。我好不容易結婚,干嘛不讓我消停一回呢。
消停個鬼!你消停去了一家人還要吃飯!老子是石頭做的嗎?你大的不干,小的舉手之勞的你也不干,我看你是想累死我!
竹沒回答。進去了。
臘暼了一眼竹。
才結婚,睡幾個懶覺就會死人么。我們休息好了照樣可以干活。
竹沒說話,把牙膏抹在牙刷上,那動作和力度都像用牙膏砍牙刷的頭一樣。
臘沒看到這個動作。走過去從身后抱住竹,竹又扭頭親了一口臘的右臉。不多久,牙沒有刷成,兩個人又卷到床上去了。起來時,竹看到太陽已經隱沒得只剩下一點兒余光。
臘和竹都貪戀著時光不肯松手。卻不想轉眼間結婚已經一年。一年里尤其最近儒生常常大光其火。可臘因為有了身孕變懶是必然,也是得到全家人默許。臘卻喜歡拉著竹,整日貼在自己身上,不愿意放他出去干活。走了十多分鐘剛剛打開麥捆,臘就蹣跚著,好像舉著獎章一樣走過來。竹擁著臘去了。那一捆麥子被羊撕碎了。騾子過來又踩了兩腳,所以麥捆等到儒生回來儼然一副受到侵略者侮辱的女人終于等到了丈夫回來的樣子。
儒生大喊一聲鈦!
疾步走至院落。竹正將臘疊好的五角星掛到房檐下。風一吹,星星們都傾斜起來蕩漾著。臘很喜歡。
儒生卻不由分說一把揪掉那串星星。給了竹一個措手不及的耳光,直將高高大大的竹打得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面。
臘一震,趕緊蹲下去扶竹。竹說,臘你走開。
又對著儒生,爹你以后別再打我!我結婚了!不是小孩。你別再隨便動手動腳。
儒生不相信似得看著竹。被他一句話噎得突然不知道說什么,這倒好!反成了我的錯?你說不打就不打?
儒生的食指穩穩當當劍一樣指向竹。竹雖然蹲坐在地上,然同樣不甘示弱地怒目而視著。
臘在一旁嚇得簌簌發抖。又不好靠近。帶著這個蜘蛛一樣的肚子,實在不能參與這樣的矛盾。
儒生接連啪啪啪掄了竹幾個耳光。故意挑釁似得望著竹。
你來咬老子!老子不信,你還有理了。毛都沒脫就跟老子擺大?
嗯?好大的膽子!
竹本想掙扎出一絲男人的尊嚴來,至少有臘在場。而且很快他都要成為一個父親了。
可爹就那點兒尊嚴也沒給他。
儒生仍然怒目圓睜。嘴上翹起來的胡子一閃一閃好像也在喘氣。
竹鼻子吸了吸,突然大哭起來。
這是儒生始料未及的。他已經做好拼死拼活教訓這小子的準備。以往收場也都是家人拉開。竹是從來不哭的。無論他下手多重。儒生也是看中竹這點,男兒有淚不輕彈。
今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哭了?
儒生沒有動手。看了一會兒竹。轉身走開了。
走時竟然嘆了一口氣。
儒生打了竹。這在平時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他時不時就得暴跳如雷就要揍他一番。
但懷孕的臘不這么想。
撕的星星風鈴是自己的。打的男人也是自己的。她心里窩著氣,看見儒生別扭。
過幾天后儒生將事兒已經拋之腦后,卻不想在臘的眼里,儒生是對自己不滿。這種憤怒又建立在不能反抗儒生的家長權威的基礎上,臘很不服氣,加之,臘自小沒有父親。不受管束,忽而發生這樣的事,她以為公公是在打自己的臉。
心中始終憋著氣。
儒生給山羊們都剃了光頭。從前那些羊像披著流蘇的貴婦。被一收拾,顯得干凈利落了不少。
一群羊,只留下尾巴上還有毛。突然之間像把自己一身毛外套脫下來裸身了一樣。
儒生歡喜,娘薛在日頭下的東坡那里曬著太陽。陽光明媚。晴空藍兮。
肥壯的貓像個扒手,偷偷溜過來,嘴里卻哼哼哼地念念有詞。
儒生扔過來一撮毛,貓閃電一樣撲過來,雙抓捂住這堆毛。身手像平日里捕鳥捕鼠一樣。
當它又扒拉開這堆毛沒發現任何鮮嫩的肉食又失望地走開了。儒生舉著剪刀笑得前俯后仰。薛遠遠瞇著眼睛盯著這邊,嘴角也裂開一個微笑的表情。
粉兒背著書包回來了。手里握著一個筒。
爹,爹爹,你快看這是什么!舒卷開,是一張獎狀。粉兒又是第一名。
這有什么?儒生故意說。
爹,你怎么能這么想!你們說毛爺爺打下江山是這有什么嗎?
伶牙俐齒!儒生似怨似贊地說了句。
他歡喜的是心里。這女兒是抱養妹妹的,一直以來又視如己出地對待著。虧她也好,不像竹那個雜碎。結婚以后好吃懶做。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
院落來了一車西瓜。因為歡喜,儒生買了兩個大西瓜。此后的若干年,儒生都后悔那天自己買了西瓜。他著實不知道孕婦不能吃西瓜,而年輕的臘,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個西瓜會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買了西瓜。儒生喊臘來吃。
臘梅,竹子,出來吃西瓜。
夫妻雙雙沒有出來。也正是他們當日沒有出來,更增添了儒生一生的負疚。他以為以后人生的變數都與那天的吃西瓜緊密連接在一起。
儒生又喊了一次。偏偏他又心里過意不去。于是讓粉兒挑好最大的一個送給臘。
他們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了。
臘本來生著氣,沒想到儒生又讓粉兒將那西瓜送進來了。
既然都拿來了。何況夏天吃口冰涼的西瓜也是享受。臘一人吃了大半個西瓜。都是掏心挖肺的吃,不吃離皮近的地方。
竹回來吃干凈了剩下的部分。
吃完了又想起什么似得對臘說,好像很久以前聽別人說過孕婦不能吃西瓜的。
哎吆,那有那么矯情。我娘懷我時,人都說啥也不能吃,她可從沒放心上。孕婦啥也不能吃,孩子怎么長大。
竹便住了聲。
半夜臘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扳了竹的肩膀。小聲說,我有點兒痛。迷糊中竹一個翻身,感覺電擊一樣清醒起來。
他憑著直覺感到不妙。趕緊拉臘起來。
可是,最近的醫藥店也要半小時。臘如何挨的住。
最后是臘和竹在家里等。儒生一路狂奔著去買藥。其實他剛在藥店停腳,臘已經見紅。
臘承受著劇烈的腹痛。
竹急得額頭大汗,恨父親長的不是飛毛腿。
儒生在黑夜里狗吠里似乎聽到嬰兒的凄慘哭聲。他感到腳下有個小人兒在抱腿,他跌跌撞撞跑回來,手里捧著那一包保胎藥。
一路都聽得到孩子的哭聲。
回到家里,臘已經沒有血色,蒼白著嘴唇。手捂著肚子,驚懼的眼神。
竹子忙前忙后,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午夜三點,臘流下來一個成形的嬰兒。臘嚎啕大哭。家人都神色凝重守在窗前。薛也哭了。
捧著嬰兒出去回來時,儒生用雙手猛擊自己的頭蓋骨。敲得砰砰響,好像腦袋是木魚。
竹一直用半個臂膀抱著哭泣中的臘。
家人萬萬不曾想到,原本可以順利休養的臘,到天亮突然大出血。身體下泛濫的河流一樣流了一大攤血。
竹大跳大叫著不知在對誰發火。薛不敢離開臘。臘臉色如透明的紙,白得透亮。儒生看著竹竟然在驚懼和慌亂中有些發狂。
儒生也感到猛火燒烤著自己的五臟六腑一樣。一堆布條都是寖了血,就差用布條塞住臘的下體了。
儒生去找醫生止血。他知道步行太慢,唯一一輛自行車還是壞的。就干脆騎著騾子。
儒生拉著大夫的手。快要抱住大夫了。說,她大伯,快呀。臘大出血。
大夫拎著急救箱,兩人都是一路狂奔。到了家門口,儒生幾乎是從騾子身上倒翻著下來了。已經無人有時間問他。一家人神色焦急。
薛讓臘不要緊張。放松。
竹又踢又打。手在墻壁上打掉一片皮,露出粉紅的肉。
醫生先給臘服了六顆指頭蛋大小的白色藥片。藍色袋子上寫著產后專用速效止血丸。
然后,讓周圍的人都走開。
儒生帶著大家都出去了。唯獨竹不愿意離開。他說是我害死她的。我要和她最后在一起。
大夫吼了一聲。出去。交給我。時間!
竹帶著依依不舍的眼神身體卻服從命令閃出門。
一個小時的漫長等待,每個人都像被鐵鞭抽打疲憊的囚犯一樣。
醫生用沾滿血的雙手打開門。
“你們都別進去,讓她休息。去拿藥!”
儒生一看上面寫著是去縣醫院,沒來得及多問。藥方塞進胸前的口袋。丟了句,一定等我回來!向對竹說,又像對門內的臘說,也像對自己說。
臘之所以能順利度過,也許還與命運不愿意收納這樣這個對生命的眷戀才剛剛開始的人。
經過三個月修養。臘能在院子里走動。儒生仍不讓她拿一根針。吩咐給妻子,所有家務不要讓臘做。
咱們家對不起她!
妻子聽他的吩咐。加上見過可憐的臘怎樣在鬼門關回旋了那一回。也突然對這個陌生的兒媳婦感到同情和一種來自母性的心疼。
臘剛剛恢復差不多的時候,大概是因為遭受了一定的精神打擊,薛一病不起。
漸漸薛身體越來越差,如風中殘燭將滅未滅。
儒生明白,娘大限已至。準備了壽衣和棺材。沒想到娘真的就不行了。這就是人對自己的神示嗎?
那個晴朗朗的早晨。竹蹦出來說,爹。奶奶快不行了。
儒生搓著手。進門看到薛核桃堵住的喉嚨一起一伏。等到儒生坐在她身旁時,她立時用雙手枯藤攀枝一樣纏住儒生的胳膊。
房頂有個人,一定要扯我走。我……
我拼了好大力氣……
娘在說話。
于是,讓竹去叫二娘過來。
二妹現在的光景也不好。這個丈夫在外邊養著一個女人。二妹居,看得全是芬和蘭的希望。現在芬和蘭均已經至豆蔻。長大了,拖累終于少了很多。
竹卷起褲腿。
暴雨和閃電在天空肆意橫行。
過河一定小心。聽到轟隆轟隆的聲音趕緊往高處跑。肯定是山洪!
竹聽儒生的吩咐。
三十里路。給竹走成了五十里。
他只在居二娘二嫁的時候去過一次。現在完全忘記了怎么走。在一座座綿延不絕的大山之間穿梭,像一根針在布里游走被主人的纖纖十指拉著推著。
這么多山,五年前走過。現在看著都甚是熟悉仍然分不清東南西北。等到竹到了居二娘家里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幸虧遇到路人。無人指路,不然恐怕到此時還在層層疊疊的山里面走。
居二娘正倔起屁股在捆麥。
地里的麥茬有半尺高。人一不小心倒了就會被戳成窟窿眼。竹小心謹慎地走著這雷區。
居娘,為啥不把鐮刀磨快些,割麥。這樣麥茬就不會這么高,省下麥草還可以喂牛馬。
唉,你二姑父天天不在家。我那有時間磨刀。做不完的事一堆又一堆。
竹還沒說磨刀不誤砍柴功。就被二娘問到:
竹子,你怎么來了!是有什么事吧!
竹知道二娘一年沒有見奶奶。現在若說奶奶不行了。二娘會心疼死,不如不去告訴她。
我奶奶想見你了。她說總夢見你。我爹安排我來接你。
居安頓了家里的事務隨著竹去了。
居所見到的娘,眼窩深陷下去了。雖短短一年不見,卻想不到時光對一個老人這般殘忍,銷骨蝕肉一樣餐食了她的身體。手已經完全沒有血色。尤其那眼睛掛在墻上色澤褪盡的布樣,幾乎都要認不出這就是娘。
居對娘本來就是歉疚的。一生都沒來得及報答母親的恩情,還將年幼的粉兒送給娘,娘受的拖累太多。然,自己竟未保護娘一絲一毫。
想到這些,居一個人吟吟地哭起來。
薛醒來輕輕撫摸著居。并沒有說什么話。這個夜晚的一點,娘薛過世了。
薛的離世本應是人間極為正常的一幕。可是在儒生卻有說不出的痛苦。
從前的事,無論對錯,母親都支持他做。照顧元葉家的事,領養粉兒,哪一件不是被別人戳破脊梁骨的罵,連妻子都誤會過他。可是,娘作為世上唯一支持他的人,將永遠地離開了他。
儒生這才覺得欠了娘的什么一樣,內心如空巢蟻穴,深深進去,無限深的地方藏著一點彈丸。現在這彈丸被點破了。爆開了,炸得儒生的五臟六腑都痛。不能觸摸懸空痛著。連呼吸都不敢有。
娘安詳睡去了。其實,最近這兩個月,娘很多話。
儒生太困了,混混沌地睡了。從沒想過娘在今天或者明天就離他而去!
現在,希望娘還那樣嘮叨著什么!然而!她永恒地去了。永遠不會了。
儒生在倦怠中被那種心臟的疼痛抽得渾身一顛一顛。
竹子扶著儒生。爹你怎么了!
還是年輕的孩子較強。堅強了連悲痛都可以減半。儒生自嘆不如著昏沉了。
娘的故去,本應稀松平常,這是儒生想過多次的結局。那時候他都很平靜安慰自己。生死離別人之常情。用不著那么悲傷。不過很多次夢里母親薛的死依然使他泣不成聲。
現在母親真的故去了。樂觀的儒生思考死亡的方式突然就發生了直角轉彎。他覺得死亡不可接受。
想一想,從前只有母親事必親躬給他做豬肚下酒。黃酒也是母親做的。這以后,再也不會有了。妻不會那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為了他的一點胃口半夜披衫打棗子做黃酒。母親的黃酒配方永遠沒人知道。
母親為了儒生,舍棄了一切。
有一次,儒生喝醉酒摔下地壟,及時斷了兩根骨頭。
也是薛,八十歲了,還雙膝跪在地上燒棉花求菩薩。是薛用白酒藥棉天天泡著人參給儒生點。
那樣耐心的只有娘,那樣的娘只有薛。妻子也是三心二意的。只有娘,全副精力全副生命都給他。然而,這個人再也不會見到了。
儒生想,如果有陰曹地府,自己挖透地球也要找到。又想陰曹地府肯定離井底最近。想著去挖。
這時候,家里人卻奇怪地認定儒生瘋了。這在以前他們也是毫無心理準備的。這樣一個樂觀的人,這樣一個剛強的人。他竟然承受不了母親的死去。
他們沒有料到。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料到,儒生對娘的深情。對娘的依賴之深。
儒生瘋了這件事在小西莊傳的沸沸揚揚。連粉兒叫爹,儒生都只是呆了眼白很多的一雙眼望著地面的某一處。
醫生說,姑且多注意休息。這種病與心情有關。如果好一點,別太有精神上的刺激其實也沒多大問題。
這才給了那些小西莊的看熱鬧人一點失落感。原來也正正常常的一個人。可能就是一時無法接受。
竹和臘也早早起來勞動。不敢再懶惰下去。否則,光陰落于人后,那才是儒生最無法接受的事。
在年底,忽而得知臘又有孕。全家歡喜。儒生妻月做了羊肉丸子,豆腐湯。舉家歡慶。原本認定臘不能再孕,雖然那次失血后來輸了血,可儒生不想冒這樣的人生風險。臘的命,或許比其他的都重要。雖然他也喜歡別人的孫子,也渴望自己有一個繞膝的小寶孩。
可,既然臘成此番模樣,他想不要再有孩子,對臘還是安全一些。
不想,臘執意要生了。
有了這個消息。儒生的心情似乎恢復了不少。
家里的經濟每況愈下。一家人生計漸漸艱難起來。尤其,臘懷孕要大補。而粉兒上學也是一筆花銷,近年來妻子動脈硬化癥也需要不斷治療。
自己不知何時開始酗酒起來。總之,突然之間發現處處都要開銷。
商議之下,還是決定讓竹子去打工。竹子也是鐵了心,因為臘懷孕是雙胞胎,兩個男孩。
這無形中增添了成年竹的心理負擔。
再加之,最近幾年的小西莊,他人家的光景都活到儒生前頭了。從前羨慕過他們的那些人如今都用鼻孔看人。
這在儒生總不愿意忍受的。
打個包,臘送了竹。兩人雙雙哭泣。頭挨在一起。一對孔雀,一對鷓鴣鳥。
竹說,照顧好自己和兒子。我會掙很多錢,讓你娘兒三過上好日子!
臘說,掙不爭錢,我只想你安全,記得每天能夠按時吃飯。不用太拼命,我們家的光景能持續下去。等我生了,我們可以一起再出去好好干的。
竹卻不那么想了。他想自己要為了兩個兒子,而不是自己。
但他沒說。他只想默默地做。
讓臘看到,他終究不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丈夫。
有了儒生做榜樣,外柔內剛的竹似乎真的有一股虎父無犬子的氣魄。
不知道竹帶了怎樣的決心。反正,妻臘生兩個孩子那天他都沒有回來。
臘在產房,努力生產。她知道儒生回來會驚訝她。可她不知道,不知道太多事,沒有按預計的軌道走。
她沒有想過,竹會有什么意外。
儒生守在門外,他不想兒子不在家,媳婦出事 。現在的他已經大不如從前。救命稻草一樣被人抓。現在的儒生時時感到為生命所累。
好在有竹,竹畢竟是男人。想一想,再過十多年,又有磊和旗。他給兩個孫子早想好的名字,陳磊、陳旗。
可儒生也沒想過竹。
竹一個月前給家里捎話,等臘生了他就回來。因為工地工資沒發。拿不到錢回來就白干了。
儒生和臘接到消息并沒有懷疑什么。仍舊照常生活。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沒想過種種的種種,其中有一種是竹已死亡。
這消息直到,臘生了孩子。才傳到儒生家里。
臘卻什么都不知道。合家瞞著她。
這是她往后十多年最恨這個家的理由。他們合伙騙她,從沒有人說。
儒生當天收獲了兩個消息。孫子都很健康,兒子已經死亡。
他丟不開眼前,卻無法放著兒子的消息。他要去叫兒子回來。他自然不相信,他那么毫無意義的死究竟有什么意義。鐵打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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