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講一個故事送給我自己。故事的主人公叫三木小姐,名字往往是假的,而故事卻往往都是真的。
我的朋友三木小姐怎么形容她呢?她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她是一個在熟人面前萬般惡劣而在外面卻需要某種偽裝才能活得下去的女人。她不常飲酒,但飲酒時也絕不矯情,她不喜歡怡情小酌,她喜歡對著夜空仰天牛飲。
我和三木小姐認識了五年。剛認識她時,她才和男朋友分手。當時我正在找房子,大學生合租那種。
熟絡起來后,她經(jīng)常會從冰箱里,拿出很多啤酒,其實,她放在冰箱里的唯一東西也只有啤酒。一天晚上,三木小姐微瞇著雙眼,用著一種長者說話的語氣對我說,我給你講講我吧。聽到她說心里話其實很難,因為她明天依舊會一副陽光燦爛春光明媚的樣子,偽裝成一名合格的都市白領模樣。
她對著夜空叫道“cheers”然后再次灌入一大口啤酒,她說,我和他分手了,我想離開他,后來我來到了這座城市。
她說這句話時,沒有任何感情起伏,但我無法判定她眼里一閃而過的黯淡是否能真正撫平心中的洶涌。
我知道揭別人傷疤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我還是問了。
她笑著對我說,這是不是你們這些文藝編輯者的職業(yè)病啊。
然后,她又兀自說起來,她說,有時候,有些人就是有緣無分。這時候就會有種東西,它叫做失去。有時候你以為他會和你相攜一輩子,因為你以為你們有長達許久的感情基礎,但是結果總會讓人出乎意料。仔細想想又似乎是情理之中。人生的旅途那么長,總會有很多預測不到的事發(fā)生,一個不知名的某天,會有一個人,她會出現(xiàn)在你和你最珍愛的人的身邊,插進去,然后取代你,最后搶走你的一切。那么這個時候你該怎么做,恨他、怨她,卻將你的無助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不妨想想自身,年少輕狂的你,僅因第三者的侵入,將一切怪罪到你最珍愛的人的身上,彼此傷害,相互折磨,將一切平和攪得遭亂,把自己變成小刺猬,使彼此變得尖銳,進行一場持久的拉鋸戰(zhàn),忘卻了當時,失掉了初心,最后在時光的流駛中,那個珍愛的他身心疲憊,再無戰(zhàn)意,尖銳趨于圓和,這時一切都晚了,因為你已經(jīng)失去了他,此刻,你卻只能身處一隅,黯然的看著對方與那個似乎并無過錯的第三人,繼續(xù)在人生的旅途中向前走進,而默默的舔舐著傷口。沒錯,你真的已經(jīng)失去了他,這時,你已然變成了第三人。
作為媒體工作者,我的確像三木小姐所說的那樣有著嚴重的職業(yè)病,聽了她的話,我十分理性直觀地對她說,也許,這一切是你自找的。
她笑了笑,你真的很不適合聊天啊。
在與三木小姐認識的第二年,準確說是一年零五個月,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得于那天那個趴在我身上一直嘮叨的不省人事的三木小姐。因為他結婚了。那個三木小姐曾深愛的他結婚了,與那個所謂第三人。參加婚禮的那天,三木小姐穿得很漂亮,甚至將我也拾掇的很靚眼。我打趣道,你該不會專程去搶風頭吧。
三木小姐笑笑,我只是想告訴他這兩年我過的很好,讓他放心。在去婚禮路上時,三木小姐拿出以前的照片給我看,照片上一個頭發(fā)很短笑的很沒有形象的假小子就是三木小姐,而那個身旁的他就是三木小姐曾經(jīng)最珍貴而又失去了的人,那大概是高中時期的照片,他們倆穿著一樣的校服,一樣揚著陽光般的笑臉。我想當時那樣相愛的兩個人大概都不曾想到過最后的分道揚鑣。
時光是很可怕的東西,所謂變化無常,說的即是如此吧。
它可以讓那個照片中笑得無畏無懼陽光活力的青澀男孩兒,變成現(xiàn)今這個婚禮上西服得體,成熟穩(wěn)重的已婚男人,也可以讓那個渾身帶刺任性妄為的假小子成長為如今長發(fā)及腰,妝容精致,在崗位上處事圓滑的職場女性。
婚禮結束,我?guī)е砭频娜拘〗汶x開這座曾經(jīng)見證過兩人愛情的城市,氣候的確讓我難以適應,頃刻便刮起了大風,那個男人走過來,深深地望著我懷里的三木小姐,小心翼翼的為她披上了外套,眼觸過她藻泥般的長發(fā)時,他向前抬了抬手,卻什么也沒做,終究放下了。心如手一般,一切早就該放下了。他朝我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我知道聽到那個男人腳步聲漸遠時三木小姐的眼淚就掉下來了,打濕了我胸前那支她親手別上去的絲花。也許更早,也許在那個男人給她披上外套的那刻,那朵絲花就已經(jīng)被她的淚水浸濕。
是的,也許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哪個男人如他這般溫柔細心,在天冷時替她披上衣裳了。再也沒有了。
后來,三木小姐又回到了人前禮貌謙遜人后偽文藝與癲狂兼?zhèn)涞臓顟B(tài)。她的夢想是當一名女主播,她一直在努力,雖然她這兩年一直在電視臺給那些資深的前輩跑腿打雜。雖然她總是在朋友面前一副無心無憂的樣子,但我能懂得她的刻苦努力,這點我與她不同,我是個滿足于現(xiàn)狀的人,我有穩(wěn)定的工作,我有滿意有余的物質條件,所以我不愿繼續(xù)去追求,去上進。而三木小姐不同,白天在公司,她里里外外給前輩跑雜做事,她會把一切覺得對自己有用的細節(jié)用本子記下來,晚上會總結經(jīng)驗并會熬夜做功課。在與三木小姐認識的第三年,她成功了。
所以一個人的成功并不是說來就來的,而是一種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后來圈子里的朋友們談及三木小姐時,我都會這樣告訴她們。
當她成功的當上了某欄目的主播后,三木小姐搬了出去。那天我和她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面前擺著一排啤酒,她那天并沒有仰天牛飲,反而小口的嘬著。我打笑得問她:“怎么?今天變得淑女啦。”
她放下酒杯,望著我,答非所問,她說:“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個不斷給車胎打氣的過程,那至少也要在爆胎之后可以高呼一聲‘過癮’!”然后又似自言自語:“我想體驗一把過癮?!?/p>
向而不往是我的人生常態(tài),等到行將就木時回首前塵舊夢悔淚漣漣,無限放大對自己的戾氣,把自己憂傷成一朵老蘑菇?,F(xiàn)在想來,其實沒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們都曾在內心有強烈的渴望,渴望有一天出人頭地,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過著大部分人眼中應過的生活,就好像在我身后有一道屏障,累了可以休息,卻也正是這道屏障的存在,限制了我的步伐和方向。我不是不努力,只是沒有用全力,因為我有可以后退的籌碼,累了懶了,我可以選擇暫停。而她身后,卻像懸崖,沒有退路。
她走了。在與她交流后我為她驕傲,她努力的樣子讓我在心里產(chǎn)生一種微妙的挫敗感。
我想有些人天生涼薄,不能說她有多淡情,只能說不論是她還是我都不是太過主動的人。之后,她沒再找過我,我也不再與她聯(lián)絡,只是從其她人那里知道她做到了自己渴望的一切。? ? ? 三木小姐的故事就講到這里。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是我講給自己的故事。
有時候一個問題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怎么都會想不清楚,但你只要換個角度或方位去思考,便會揪出事情根源,這便是實踐出真知。而通過三木小姐我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自慚形愧來自于哪里。
出生于書香家庭的人多有一股可笑的傲氣,被光環(huán)縈繞的我順利畢業(yè)后,成功有了滿意的工作,一切滿足一切順利,卻忘了最初的夢想,失了初心。我們的記憶其實是很不靠譜的東西,當你把自己抽離出去,冷冷的審視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你會發(fā)現(xiàn)你所謂的努力,僅僅是很努力的樣子。我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此去經(jīng)年,向生活投降,滿面塵霜,有沒有一個瞬間,讓你忽然心生悲涼?’那么現(xiàn)在的我就是這般吧,總是一個人窩在房間拼命寫稿,查閱資料。有時候一個人冷眼看著這一切會覺得是不是自己錯了,當初的自己,那么努力,一腔熱血,為什么成了現(xiàn)在這般的委曲求全,滿于現(xiàn)狀。猶記得那日三木小姐在我耳邊說的話,她說,‘你僅僅是表面在努力,實則心生懶惰,推卸掉了一切可能的上進。’
也許該醒了。
房東大姐說的新的室友到了。我開了門,去迎接她,也去迎接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