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出現(xiàn)，完全是個意外。

這是棵瓜苗，應(yīng)是來自賣花人無意遺落的一顆種子。可是在它萌芽之前，花盆里已經(jīng)生長了一棵香水百合。百合亭亭玉立，有著秀美的葉子和卓爾不群的身姿。來來往往的目光都打量著這株百合，看著它的花苞逐漸膨大、飽滿，剛張開嘴淺笑，室內(nèi)便香氣馥郁。

我是在觀賞百合時發(fā)現(xiàn)這棵瓜苗的。它頂著嫩黃的葉片，像個寄人籬下的孩子，畏手畏腳地蜷縮在花盆一隅。是的，這個花盆應(yīng)是百合的領(lǐng)地，它高昂著頭顱，傲視群芳的樣子，對瓜苗更是不屑一顧。不過百合確實香艷，每個欣賞者都贊不絕口。偶爾，有細(xì)心的會把仰望的目光落下來，投射到瓜苗身上，于是便驚奇地叫起來：看啊，有棵瓜苗！脆瓜還是黃瓜？

美好的事物總是很難永恒，例如這株百合。短短五天光景，看著看著就落了。沒了花朵的植株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實在有礙觀瞻，只好把它頹敗的枝葉清理了出去。

瓜苗不動聲色地生長著，依然萎靡。有幾次動過拔掉它的念頭，其實這個念頭在香水百合花開正盛時就有過，因為害怕它的存在會奪走專屬百合的養(yǎng)分。最終沒有動手，是因它看上去實在纖弱，即便存在也不會成勢，就這樣留了下來。而當(dāng)下沒有稱心的花苗，花盆閑著也就閑著，幾度猶豫中最終留下了它。

十幾天過去，瓜苗卻出奇地旺盛起來。它的葉片變?yōu)橛途G，瓜秧伸展開來，在窗外蟬聲的聒噪里，它充滿生機地吐著瓜須，像是哼著歡快的歌兒，抓牢了窗簾的拉繩一鼓作氣地向上攀援，大有占據(jù)窗臺的態(tài)勢。我有些訝異地看著它，很為留下它的決定而慶幸。窗外，南瓜的蔓條已經(jīng)攀到了柿子樹上。脆瓜秧卻不為所動，安靜地守著這方窗臺，起勁地登攀。

我開始忙著給它松土，施肥，清除雜草。沒想到在我拿著刀片除草時卻不慎割傷了它的根蔓。瞬間，綠色的汁液滲了出來，斷裂處如同打斷骨頭連著筋，僅剩下很細(xì)的一點莖連著。我以為瓜秧會就此委頓下去。似是感觸到我的心痛與自責(zé)，它于心不忍；又似是為了讓我放心，在一個陽光普照的早上，它開出了一朵雄花，之后又萌出了一朵雌花。頂著小瓜的雌花金黃得可愛，自此它身世明朗，哦，這是一棵地道的脆瓜秧。它茁壯地生長著，接連開出了五朵雌花。授粉后的脆瓜秧仍然沒有停止攀登的腳步，頂端的瓜蔓已纏繞到了暖氣管上，翠翠的綠著。

我以為五個小瓜都會坐實，然而事實最終瓦解了我的貪婪。最后結(jié)的小脆瓜不幾日泛黃后蔫了下去。倘若植物也有感情，讓最小的脆瓜落掉肯定是脆瓜秧痛定思痛的決定，就像是動蕩年代里一位饑寒交迫的母親，面對著饑腸轆轆的孩子，她明白唯有舍棄才有可能會保全，只有眼睜睜看著最小的孩子被陌生人領(lǐng)走。想想都覺得殘忍、無奈與辛酸。

秋無聲地來了。脆瓜秧伸到暖氣管上的蔓條耷拉了下來，很有壯士斷腕的豪氣。似是明白時令已近，它把全部的心血都凝注在瓜蔓上的四個小脆瓜上。當(dāng)我把四個小瓜收獲在手里，我似乎看到那筋絡(luò)分明的瓜葉上，都是滿滿的歡喜。

現(xiàn)實的確是這樣，沒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甚至無法把握命運的走向，但無論境遇怎樣，都不要遺失堅持夢想的力量。就像一株脆瓜秧，即便困囿于花盆，卻從來都不缺乏向上生長與追逐陽光的勇氣。百合有百合的高雅美麗，瓜秧有瓜秧的平凡快樂，做好自己，活出自己，因為每個生命都是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