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為我喜歡他。
我是有一點喜歡他。
但我更喜歡他的家庭。
為了逃離我自己蛇蟲蛀蟻般的爸媽,我算計了吳淞。
連同我自己的未來也一并算計了進去。
但我很高興,自己有了這樣的算計。
1.
這不是我第一次去吳淞家。
吳淞沒有提前給他爸媽打招呼。
我們到的時候,剛好到正午飯點。
他媽媽正準備吃飯,他爸不在家,所以飯桌上只有一盤西紅柿炒蛋。
家里已沒有菜可炒,若要去買菜,還得開近20分鐘的車去街上買。
我們來得突然,他媽媽沒有準備。
不知現下兒子帶了女朋友回來該怎么解決飯菜。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媽媽的窘迫,所以謊稱自己吃過了。
但他媽媽還是熱情地給我拿了一副碗筷。
讓我多少再吃點。
我沒有拒絕,盛了小半碗米飯,慢吞吞地吃著,就當是陪他媽媽了。
那西紅柿實在好吃,我不由得多伸了兩次筷子。
才吃了三四塊,吳淞卻突然發火。
“你能不能少吃點?我媽都沒吃的了。”
他這話都把我問懵了,我不過吃了幾塊西紅柿。
就值得他發這么大的脾氣?
他媽媽尷尬得不知所措,愣了半晌。
夾了一塊西紅柿到我碗里。
“玲玲愛吃,就多吃兩塊。你發什么脾氣?帶玲玲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你,現在就趕緊去街上給我買菜回來,晚飯我給玲玲再好好做些好吃的。”
我看了一眼臉色慍怒的吳淞,又看了一眼碗里的西紅柿。
強忍著怒氣,擱下碗筷。
沖他媽媽勉強扯了一個笑。
“阿姨,我吃飽了,我上去收一下東西。”
我將上次放在他家的衣服收出來,準備明早就回去。
才第一件,疊了許多遍怎么也疊不好。
我煩躁地將衣服扔下。
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
拿出手機想給閩閩打電話,又想起她應該在上班,所以給她發了微信。
沒想到她立即回了我。
“吳淞腦子有病吧,回家怎么不提前給他爸媽打招呼。”
“吃幾塊西紅柿他就發火,那怕是吃他家一塊肉他就要把你轟出門了!”
“我也知道他爸媽日子過得簡單,我們不回家,他們就只簡單對付兩口。可是他也太過分了吧,我就只是吃了三四塊西紅柿。”
“我是想著她媽媽一個人吃飯不好,我就陪著吃一點,我就只吃一點點。”
“他知道,他怎么回去的時候不在街上買點菜再回去,搞得這么尷尬,多吃兩塊西紅柿還惹著他了。”
“我告訴你,楊玲玲,你吃兩塊西紅柿就能沖你發脾氣的人,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早跟你講過了,他家千好萬好,他沒有上進心,你以后怎么辦?難不成你以后養著他嗎?”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楊玲玲,你特么是個戀愛腦吧。”
閩閩將吳淞狠狠罵了一通,順帶也將我教訓了一下。
她的耐心已經被我磨得所剩無幾。
和吳淞談戀愛將近兩年,分手鬧矛盾不止一次,看著五花八門。
但核心問題其實只一個,那就是吳淞眼高手低不上進。
閩閩是一個眼毒的通透人,只見了吳淞一面。
加上我向她抱怨的那些委屈,她就明白了我們之間的癥結所在。
一個星期前,吵完一架,沒分手。
今天卻因為幾塊西紅柿,我真的想和吳淞分手了。
2.
吳淞和我不一樣。
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他爸媽唯一的兒子。
所以即使生活并不富裕,卻也萬般嬌寵。
他爸爸是工地的工頭。
和他媽媽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給他買了一個車。
還給他在村里建了三層小樓房。
家里的兩個姐姐已經嫁人。
卻對他多有幫扶。
他被寵壞了,眼高手低,做什么工作都待不滿兩個月。
一不高興便辭職,回家一歇就是小半年。
閩閩不止一次跟我說,跟著這樣的人我究竟能有什么樣的未來。
難不成撿一個兒子來養嗎?
我怎么不知道吳淞的問題呢。
可他爸媽,他姐姐對我實在好。
而我家呢,我爸我媽就是吸血鬼,我6個妹妹1個弟弟也是臟水里的螞蟥。
他們不僅要榨干我的健康,吸食我的每一寸血肉。
還要將我的神經拉扯崩潰。
如果說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
那么嫁給吳淞,的確是我高攀。
高攀得不止一點點。
除了吳淞眼高手低的毛病,他一切都好。
他不沾酒不賭博,除了抽點煙愛打游戲。
沒有什么不良嗜好。
他對我也好。
他的家庭和睦,爸媽良善溫厚,姐姐溫柔好說話。
這一切都是我內心所渴望的。
所以我才這般緊緊揪住吳淞不放。
閩閩罵我戀愛腦。
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問我究竟是有多愛吳淞。
有一點喜歡,但真談不上有多愛。
相比于他本人,我更愛他的家庭。
我只是想憑自己的努力,將吳淞培養成自己理想中的對象。
所以我總是不顧他的意愿,將獨立自強的思想灌輸給吳淞。
在我的努力下,兩個星期前,吳淞就帶了幾百塊錢。
出現在我工作的城市。
他說他要找工作。
他要陪在我身邊,長長久久。
我很高興。
他終于有了點上進心。
為了省錢,我沒有讓他住旅館,也沒有讓他租房子。
只叫他先暫時和我擠在十平米的合租房里。
每天出門前,叮囑他快快找工作。
每天回來,拉著他問有沒有什么合適的。
可他爛德行又犯了。
不是說這份工作沒有成長空間,就是嫌那份工作很累人。
我每天7點就得出門,到舞蹈機構去學習跳舞。
還要發傳單拉客戶,教六七歲的小朋友跳舞。
有時候晚上九點過了,都還在教室里練舞備課。
一天下來,累得全身酸痛。
他卻每天還要打電話,讓我回去的時候給他帶吃的。
幾天拉扯容忍,看見他還是吃完飯就只會像個大爺一樣躺在床上打游戲。
我積壓在心里的負面情緒終于爆發。
“吳淞,你是來找工作的還是來給我當大爺的?”
“我又不是沒有認真找,你發什么脾氣。”
他躺在床上打游戲,對我的不滿敷衍至極。
看著他這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心里的火蹭的一下竄到腦門。
我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摔在床上。
“你認真找?吳淞,你連午飯都要我帶回來,晚飯也要我回來做。每天吃了飯你除了打游戲還是打游戲,你有想過我們倆以后怎么辦嗎?”
“問你工作找得怎么樣,你不是嫌工資低就是嫌累人。工作哪有不累人的,照你這么個找法,你永遠都找不到稱心的,你永遠都是一個窮光蛋!”
他被我激怒,蹭的一下站起來,滿臉怒氣。
“楊玲玲,你有什么資格嫌棄我,你爸你媽你弟弟妹妹,你家,你家就是個爛鼠窩無底洞,你讓我找工作賺錢,你不就是想把我當個冤大頭嗎?”
果然,越熟悉越親密的人戳心窩子,那是一戳一個準。
每一刀都鮮血淋漓,絞得心臟發疼。
我氣得發抖,指著門讓他滾。
他滾了。
兩個小時后,我下樓。
他蹲在街邊抽煙,看見我下來,可憐巴巴地看了我半晌。
我扭頭要走,他跑上前來將我緊緊抱住。
頭埋在我脖頸,悶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我媽剛給我打電話了,村里有個親戚去世了,我爸不在家,我得回去幫忙。”
“你別生氣了,我剛剛嘴賤,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我一定會好好找工作的。”
他扳過我的肩膀,堅定地看著我,“我發誓。”
這樣的發誓,我聽過不止一次。
我究竟是有多天真,竟然企圖將他二十六年的思想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扭轉。
3.
“吳淞,我們分手吧。”
在人來人往的車站里,我很平靜地看著他,說出了這句話。
這不同于以往爭吵的聲嘶力竭,他慌了神。
口不擇言,“楊玲玲,就因為幾塊西紅柿你就要跟我分手?你也太小氣了吧。”
“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想了想,又轉頭看著他。
“吳淞,你爸媽年紀大了,你再這么胡混,他們的老了怎么辦?他們一旦垮了,你拿什么支撐?他們這么愛你,別讓他們失望。”
“楊玲玲……”
“走了,回去吧,開車注意安全。”
我沒有空聲嘶力竭哭一場,我還要賺錢養活自己。
連進舞蹈機構報名的1萬塊錢都是問閨蜜借的。
我有什么資格和空閑傷春悲秋呢?
“來,都停一下。”舞蹈室的胡老師拍了拍手。
“現在有一個任務,鄰縣我們也開了一個舞蹈室,學員才招了一個小班的。我們先試試水,從這里抽調一個老師過去教一個星期,效果好的話,再安排人常駐。”
“人手有限,去的話就得兩邊來回跑了。這邊的課程也不能落下,那邊也要照常進行。誰愿意去?”
沒有人舉手也沒有人說話。
兩邊跑,上午上完這邊的課,中午飯都來不及吃,就要坐40多分鐘的巴車趕往鄰縣,下午上完課,再回來。
這是一份苦差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工資照常結,來回跑的確辛苦,加500的補貼,做得好,成功為我們打開鄰縣市場后,還有額外的1000元獎金。”
依舊沒有人說話,我想了想,舉起了手。
“胡老師,我去吧。但課您得重新給我排一下。”
“好,那就楊玲玲去。”
“玲玲,過來。”
“好好干,辛苦這一陣。我跟張老師商量了一下,如果鄰縣市場打開了,你就作為我們的合伙人,常駐在鄰縣。”
“胡老師,你你是說真的嗎?”
“難道我還給你開玩笑嗎?放心吧,合同都給你準備好了。”
“胡老師……”我又疑惑又驚喜又不敢相信。
她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她們不過是把舞蹈當成一個興趣愛好,吃不得苦的。可你不一樣,你把舞蹈當成夢想,當成賴以生存的技能。你也來了一年多了,我們都信你。”
我沒想到自己竟沒出息地抱著胡老師痛哭流涕。
生活終究沒有拋棄我,不是嗎?
4.
我暈車,胃里翻江倒海。
車里煙味、汗味還有汽油味雜糅,聞到一點就反胃。
我極力忍住靠著車窗,吹了吹風。
最終還是難受得吐了出來。
手機響個不停,我沒心情也沒精力看是誰,直接掛了電話。
但對方好像不死心一樣,我掛了又打,掛了又打。
我不耐煩,直接關了機。
短短40多分鐘,在這小巴車上,猶如酷刑。
我下了車,找了一個公共衛生間。
漱了漱口,又補了妝,才開了機。
11個吳淞的未接來電,還有3個我媽的。
離下午上課還有半個小時,我買了一杯粥,墊了墊胃。
然后朝新開的舞蹈室走去。
這個小班有將近30個小朋友,看到她們可愛的臉。
心情也不由得好起來。
我打起精神,開始教她們一些簡單的熱身動作。
等到下課已經下午四點,拿出包里的手機一看,又是吳淞和我媽。
我換了衣服,往回趕的時候,才給我媽回過去。
“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你個沒良心的,和你爸一樣沒良心,是不是要等我死了才想起給我打電話!”
我還沒說什么,電話那頭已經一頓咆哮。
捏了捏眉心,“媽,你又怎么了?”
“怎么了?我要跳樓,我要去死……你爸又找那個女人了,他又找那個女人了,我給他生了兒子,他為什么還要這樣對我?”
“他為什么還要這樣對我?”
“媽,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就掛了。”胃部一陣痙攣,我難受得蜷縮靠在車窗上。
聞言,電話那頭哭得撕心裂肺。
“你們楊家為什么要這么作踐我?你爸作踐我,你也作踐我,你掛,你掛,我馬上就跳樓,我馬上就去死。”
“好,你去吧。死之前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有氣無力地說完,我毫不猶豫掛斷了電話。
這樣尋死覓活哭鬧的把戲從我懂事以來就沒停過。
我一開始心疼她可憐她護著她,甚至勸她離婚。
但她愛我爸愛得死去活來。
她將她人生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爸身上,像個驚弓之鳥。
一旦發現我爸和哪個女人有什么蛛絲馬跡,她就開始抓著我爸撕鬧。
后來,又加了一道把戲,無論什么時間她都會打電話告訴我她要尋死。
一開始,我心驚肉跳,又是安撫又是勸阻,報警后連夜趕到她身邊去。
漸漸的,麻木了。
她想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想管了。
5.
折騰了一天,連飯也不想吃。
洗了個澡出來,將自己甩在床上,看了一眼手機。
有20多條吳淞發來的消息。
我沒仔細看,他似乎都在說道歉。
隨意劃拉兩下后,我關了燈,睡覺。
躺在床上。
呵,居然累得眼淚都出來了。
練舞、備課、教小朋友。
日子過得疲憊,但充實。
鄰縣的舞蹈室宣傳效果和授課效果都不錯。
又陸陸續續開了3個班。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會成為舞蹈工作室的合伙人,我會實現自己的舞蹈夢想。
有了積蓄后,我也會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工作室。
我暫時忘記了失戀和吳淞,也忘記了自己亂七八糟的家庭。
一頭扎進工作和夢想里。
但沒過幾天,我媽又給我打電話了。
“玲玲,你爸你爸進醫院了。”我還沒開口,我媽就開始哭哭啼啼。
“怎么進醫院了?”
“他出去喝酒,和別人打架進醫院了,玲玲,現在該怎么辦啊?我現在該怎么辦啊?”
一聽我媽哭鬧不停,我就腦仁疼。
我能怎么辦?
“媽,你能別哭了嗎?”
“警察警察都來了,你爸也進了醫院,我我……”
“那就好好和警察交代清楚,聽醫生的話就行了啊,你給我打電話我又能怎么辦?”
“我我和你爸都沒有錢了,你爸又和別人賭,欠了20多萬,你爸頭都出血了,我……”
又是錢,呵呵,我都快被氣笑了。
“媽,我們究竟誰是爹娘誰是孩子啊,家里弟弟妹妹要上學,學費是我出的吧,生活費是我拿的吧。他們的書、衣服、鞋子哪一樣不是我買。你們有管過一天嗎?你們捫心自問,你們配當爹當媽嗎?”
“你們倒好,只管生不管養,反而還問我要錢,我一分錢都沒有,沒有!”
我狠狠按了掛斷鍵,氣得胸悶。
胃又開始痙攣。
我蜷縮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自己的眼淚。
為什么我要有這樣的父母?
一個酒鬼賭鬼的敗家子老爸,一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媽。
還有7個將我當作天當作地的弟弟妹妹。
這樣的日子究竟什么時候能結束?
我媽還在不停地打電話過來。
我煩躁地掛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忍受不了。
“要多少!”
“玲玲,你爸……”
“要多少?”我不耐煩地沖她大吼。
“兩兩千,玲玲,警察說……”
我不想聽她啰嗦,掛了電話,看了一下自己的余額。
不到一千塊。
這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都還沒交。
正想著怎么辦,吳淞又給我發了消息過來。
又是求我原諒復合的話。
我心煩意亂地關了對話框,怕自己忍不住向他開口借那兩千塊錢。
“閩閩,你能再借我兩千塊錢嗎?我爸和人打架進醫院了。”
想了想,我又發了一條消息,“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系。”
我已經和閩閩借了一萬塊錢,她和我也一樣剛畢業。
可她為了我不輕易放棄自己舞蹈的夢想,還是義無反顧地把錢借給我了。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再跟她借錢。
可除了她,我還可以尋求誰的幫助?
閩閩的電話立即打了過來,“你怎么樣?你爸沒事吧。”
一聽到她的聲音,我就忍不住地掉眼淚。
“閩閩,對不起。我真的恨死他們了。”
“沒事,玲玲,我把錢給你轉過去。”
“玲玲,不好意思,我現在和同事在外面聚會,我就先掛了,錢我立馬給你轉過去。”
“好,謝謝閩閩。”
我將錢轉給我媽,她轟炸過來的電話和消息終于消停。
緊握著手機,待在狹窄的出租屋里,我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
急需一個傾訴的對象。
我看著閩閩的頭像發呆,才發現原來她已經成為了我負面情緒的垃圾桶。
從最初的條分縷析,到后來的無奈嘆氣。
原來閩閩已經當了我六七年的垃圾桶。
她一直在聽我的抱怨,我卻很少關心她的事情。
我怎么忘了她也有自己要照顧。
“閩閩,少喝點,注意安全,早點回去。”
她沒回我。
那一刻我感到害怕無助,閩閩不可能時時事事都能給我支持。
電話又響起,是吳淞。
“玲玲,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對不起,我……”
“吳淞,我好難受,難受得胃疼。”
“玲玲,你別著急,你現在在哪?”
“出租屋里。”
“藥我給你放在床邊那個桌子上了,你趕緊吃兩粒。”
我沒動,依舊蜷縮著,聽他慌亂著急的關心。
“玲玲,你怎么樣了?”
“吳淞。”
“嗯?我在呢,你說。”
“我真羨慕你,有那么好的爸媽。”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玲玲,如果你愿意,他們也可以是你爸媽的。”
6.
胡老師一大早將我叫到了她的辦公室。
遞給我一份文件。
“胡老師,這是?”
“答應你的,合伙人,玲玲,歡迎加入。”
我高興得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胡老師,我……”
“仔細看,看了再簽。再過一段時間,等解決了那邊住房的問題,你就常駐吧。”
“謝謝胡老師,我……很高興加入你們。”
我激動地抱住了她,然后毫不猶豫簽了合同,和閩閩分享了這個消息。
她沒回,吳淞的二姐卻打來了電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玲玲,中秋放假要和吳淞一起回來嗎?”
“二姐,我和吳淞已經分手了。”
“我知道我理解你,我弟那個性子我比你還要討厭。可是,玲玲,我從沒見過他這么喜歡一個女生,為了你他已經做出很多改變了。”
“你都不知道在遇見你之前,他可比現在懶散多了。從你那回來后,他整天出去跑車拉客。我們都覺得只有你能管得住他,只有你說的話他才能聽進去。”
“二姐,你別騙我了。”
“我騙你干嘛,我也是女生,你要是有更好的選擇,我也不想你嫁給我弟。玲玲,他只是被寵壞了,男生嘛在成家有小孩之前,都貪玩。成家了他自然就穩重了。”
“嗯……”
“別糾結了,中秋放假和吳淞一起回來。我讓他去接你。”
“哎,二姐,別……”
我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想了想,我給吳淞發了消息,讓他別過來,我要回老家,他就是來也見不到我。
可是中秋前一天,他還是開著車來了。
我慶幸萬分,還好他來了。
我扶著爺爺坐在醫院的休息椅上,看他拿著單子跑這跑那的,不由得出神。
如果沒有吳淞,我怕是還在村口纏著司機,求他早點發車。
“好了,玲玲,我們去做最后一個檢查。”
“來,拿著單子,我來扶爺爺,小心一點啊。”
“爺爺,慢點。”
我們拿著片子去找醫生,“醫生,我爺爺怎么樣?”
“沒什么大問題,別擔心,輸兩天液再看看。”
“好。”
“嗯,拿著這個單子去繳費拿藥吧。”
吳淞立即接了過去。
沖我寬慰地笑了笑,“我就說,爺爺沒事。”
因為爺爺生病,我只好又請了幾天假。
吳淞一直就陪著,也沒能回家過中秋。
我無意中聽到吳淞和他媽媽打電話。
吳淞說,“媽,我怎么覺得你比疼兒子更疼玲玲呢。”
“好,媽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玲玲,一定求得她的原諒。哎呀,知道知道,你兒媳婦跑不了。”
我知道他爸媽一直都很喜歡我。
我身上的獨立自強果斷,是吳淞所欠缺的,他們希望能有一個人來讓兒子變得更好。
可我真的能嗎?
我自己本身就糟糕透了。
“吳淞,謝謝你。醫藥費,我會盡快還你的。”
“沒事。”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試探性地問,“爺爺生病了,你爸媽沒給你打錢嗎?”
我無奈地苦笑,“打錢?他們不問我要錢就不錯了。”
“吳淞,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有那么好的爸媽的。”
“那你怎么辦?難道要一直供著他們嗎?玲玲,我心疼你。”
我定定地看著他,心疼的確有幾分,但他也害怕,害怕攤上這樣的岳父岳母。
我曾經無數次下定決心,不再管他們。可真出了事,又不得不管。
無法逃離的血緣關系,真讓人窒息。
我可以不管爸媽,可我不能不管妹妹和弟弟。
他們為了生兒子,給我先生了6個妹妹,我以為有了弟弟后,他們至少能對弟弟負責。
但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了。
我爸懷疑我弟弟不是他的骨血,我媽懷疑我爸在外面亂搞。
真的是太扯淡了。
他們相互折磨一輩子,而我們不過是斗爭殘余的犧牲品。
在回去上班之前,我得和二妹交代幾句。
走進二妹學校對面的餐館,兩個桌子都坐滿了學生,應該是她的同學。
我左右掃了一圈,沒看見她。
“老板,結賬。”
“642,收你640。”
聞聲我抬頭看去,二妹正掃碼付款。
她付錢付得干脆大方,毫不猶豫。
甚至還沖站在她旁邊的同學笑了笑。
可那是我早出晚歸幾天,累死累活賺的工資。
她就這樣隨手一掃,就這樣毫無負擔地花了出去。
我沖上去,拽著她往外拖。
“姐,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我放開她,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干什么?楊麗琴,我累死累活供你上學,你倒好,逍遙自在了,還挺大方,請這么多同學吃飯。你對得起我嗎?”
她捂著自己的臉,紅著眼眶不知悔改地瞪著我,沖我大吼。
“難道我要像你一樣,一副窮酸樣,被同學瞧不起嗎?”
所以呢?她怕被瞧不起,就隨意花著我的血汗錢在同學面前充面子?
我以為她是個好的,只要她努力讀書,我愿意供她。
可她是怎么回報我的?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大傻子。
我付出那么多,自我感動,以為自己真的很偉大。
原來在妹妹眼里,我也只是一個提款機。
我,楊玲玲,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氣得渾身顫抖,冰冷的眼淚劃過腮邊,流進嘴角。
我又再一次地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揚起手,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胃又開始一陣抽痛。
“玲玲。”吳淞趕緊上前扶著我,皺著眉頭對二妹說,“麗琴,快給你姐姐道歉。”
我死死抓著吳淞的胳膊,看著一臉不服氣的二妹。
笑得無比悲涼。
“不用道歉了,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會管你了。”
聽到我說不再管她,她才慌張地哭起來,拉住我的手道歉,“姐,大姐,你不要不管我,我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亂花錢了。”
我甩開她的手,撐著最后的一點力氣,“吳淞,我好累,胃疼,你能背我回去嗎?”
“好,我背你回去。”吳淞蹲下,將我背了上去。
“姐,我錯了,姐……”
我將腦袋貼緊了吳淞的脖子,任由眼淚淌在他的皮膚上,不理會身后的哭聲。
吳淞將我背了回去,看著我臉色嘴唇一片蒼白。
他立即給我蓋好被子,摸了摸我冰涼的腳。
手忙腳亂地找到熱水袋充電,然后又跑進廚房燒水。
回來坐在床尾,將我的腳拿進他的懷里緊緊捂著。
熱水袋終于充好,他扯了充電器,將熱水袋放進我的腳邊,然后壓緊被子。
摸了摸我冰冷的額頭,“玲玲,先別睡,吃了藥再睡。”
我聽見他走進廚房,拿了杯子,倒了熱水,他好像還不小心被燙著了。
我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他進來將我扶起靠在他的懷里,將藥片塞進了我的嘴里。
然后我便感覺到嘴唇邊的杯子,本能地張開嘴,喝了一口溫水將藥吞了下去。
“來,張嘴,再喝一口,一小口,慢點。”
我聽話地再喝了一小口,便耷拉著眼皮安心睡去。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被子被掀開,又感受到了后背一個溫熱的胸膛靠近。
我下意識地轉身向他靠近。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然后雙臂將我摟進了懷里。
7.
等我醒來的時候。
臥室里黑乎乎靜悄悄的,吳淞沒有躺在身邊。
但廚房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飯菜的香味。
我從枕頭下摸出手機。
為了讓我睡個好覺,吳淞直接給我靜音了。
有30多個未接來電,有20多條消息。
我媽、我爸、我妹轟炸式的聲討。
那么多年的辛苦、忍耐、付出,全在今天那毫不猶豫花出去的640塊錢上。
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和背叛。
“閩閩,我真的好想逃離這個家啊!”
“怎么逃?你狠不下這個心啊!”
“除非你真的徹底和你爸媽斷了聯系,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一個新的地方?
我依著門框看著在廚房里忙活的吳淞。
對未來的迷茫,逐漸變得清晰。
吳淞是我眼下最好的選擇。
我順理成章答應了吳淞的復合請求。
加強了對吳淞自立自強和責任心的引導。
我總是裝作無意地給他看一些,遭遇重大變故而無法應對的悲慘新聞事件。
我開始把鼓勵政策和打壓政策輪番使用。
既然他二姐說他心性還像個孩子,那我就像帶孩子一樣帶他。
哪怕一件小事,他做得好我就真誠夸贊,他做得不好,我就耐心指出問題。
相比于之前講大道理,大吵大鬧,這樣的方式有效得多。
但二十多年,他沒有需要擔心呵護的對象,所以他有時候依舊吊兒郎當。
我需要一個孩子。
作為他負責任的對象和動力來源。
可舞蹈室這邊怎么辦?
這個舞蹈機構規模很小,要不然我也不會有做合伙人的機會。
可合同簽了,也是我得之不易的成果。
我不想放棄。
懷孕就不能再跳舞。
我旁敲側擊問過閩閩。
閩閩說,運營舞蹈室又不只是授課就行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對,在懷孕期間,我可以做其他宣傳運營的工作,我依舊可以有價值。
我邊上課邊學習一些營銷宣傳知識。
并逐漸深入舞蹈室這塊的工作。
胡老師對我嘖嘖稱奇,以為我是一個為了夢想拼命的人。
為夢想哪里用得上命呢?
她不知道,如果我不拼命,那么命就永遠漚在這個如同陰溝的家里了。
我買了一張新的手機卡。
舊的沒扔,只是一個月通知爺爺奶奶一聲,給他們打了一千塊錢。
弟弟妹妹的消息,盡管有滿腔的怨恨,我還是無法做到一點都不管。
閩閩說得對,我沒有辦法完全狠下心。
但吳淞的存在可以幫我。
只要我和他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要照顧。
我就有了正當的理由去逃避良心上帶來的譴責。
我徹底不接我爸我媽的電話。
呵,說起來我還真是慶幸,家里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我。
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我爸媽甚至不知道我有一個男朋友。
更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哪里人。
這實在可悲,但現在對我有利。
如果想要逃離我的家庭,除非我斷絕一切聯系,重新找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我又想起了閩閩的話。
但是完全徹底嶄新的生活,也意味著巨大的風險。
吳淞的存在解決了我眼前的顧慮,他是那個新的地方,同時他也是舊的地方。
我熟悉他,熟悉他的家庭。
但我的家庭對他一無所知。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
8.
我花了小半年的時間做鋪墊。
在舞蹈室建立自己穩固的價值地位。
“培訓”吳淞做一個穩重有上進心的男人,同時也獲取了他所有家人的尊重和喜歡。
我逼迫自己減少甚至斷了家里的聯系。
然后,在一天夜晚,趁吳淞洗澡的時候。
我將抽屜里的避孕套扔到了床底下。
3個月后,我懷孕了。
但是我又瞞了兩個月。
“不是吧,楊玲玲,你現在懷孕,現在工作室這么忙,這……”
“我也沒想到,就一次沒做措施。”我撇開眼不去看胡老師,有些心虛。
“那你打算怎么辦?”
“胡老師,我想要這個孩子。”
“我肯定不能教課了,但運營宣傳這塊你們可以完全交給我,工資打多少折扣都行。”
“胡老師,我得要這個孩子。”
她沉默地盯著我半晌,最終妥協了,同時也不痛不癢地威脅。
“行吧,早要晚要總得要,早點恢復還能快點。”
“但是,楊玲玲,你可不能因為有了孩子就懈怠。”
看著她這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又很感動她能理解。
“放心吧,胡老師,我永遠也不會放棄舞蹈的。”
這是實話,即使我為了逃離自己的原生家庭,要了這個孩子。
我把賭注押在了吳淞身上,但永遠不會押在他身上。
吳淞接我回老家,他爸媽給我們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但一上桌,聞著那味兒我就忍不住開始干嘔,往衛生間跑。
吳淞跟在我身后,“你怎么了?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吳淞媽媽跟進來,想了想,一巴掌拍在了吳淞腦袋上。
“傻小子,胡說什么呢?別在這礙事,出去出去。”
“媽,你打我干什么?玲玲胃病犯了,我去給她拿藥。”
“拿什么藥,現在不能胡亂吃藥。上醫院,小淞,去開車。”
“哦,好好,我馬上去。”
一陣手忙腳亂后,他爸媽恨不得放鞭炮慶祝。
“玲玲,你現在想吃什么?沒有哪里不舒服吧?”
“玲玲,現在有點倉促,如果你想現在辦婚禮,那我和他爸也會全力給你們準備好的。如果你想生了孩子后再補辦,那我們也不會虧待你。證,結婚證你們明天就可以去領了。”
“孩子呢,你想自己帶就自己帶,你要是工作不方便,我和他爸就給你們帶。但是玲玲,你這胎還沒坐穩,乖乖聽阿姨話,先請假回來養好胎。”
“阿姨……”
“我知道,小淞這孩子工作總是沒根沒著落的,但他已經在改了,我們也會對他更嚴格的,有了這孩子,他就更得挑起責任。你說是不是?”
吳淞媽媽狠狠拍了一下吳淞,他一直插不上嘴,急得微微發抖。
“是,玲玲,我都想好了,我開一個店,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你也給我參考了很久,可行的,你知道我我真的已經變好了。我我肯定也不會阻止你追求夢想的,孩子你要是不放心我爸媽帶,我來帶。”
他已然是開始胡言亂語了,他媽媽不滿地橫了他一眼。
我哭笑不得,嗔怒道,“說什么呢?叔叔阿姨對我那么好。”
“就是,不會說話就走開。”
“玲玲,你家呢我也知道。彩禮錢我們會給。”
“但阿姨不想給你爸媽,阿姨想直接給你,20萬,單獨給你,這筆錢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任何人都別想沾手,玲玲,我們以后會把你當自己女兒一樣對待的……”
看著她伸手去抹眼角的淚,我心里涌上無限的溫暖,感動中夾雜著酸楚。
一個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都能這么疼我。
而和我有血緣關系的人卻恨不能扒在我身上,將我的每一寸血肉都啃噬干凈。
我上前抱著他媽媽,撒嬌似的地蹭了蹭。
“阿姨……我想吃蛋羹。”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做啊。”
“對玲玲好點,聽到沒有?”
“哎呀,我知道了,媽。”
現在,吳淞那么好的爸媽,也即將變成我爸媽了。
一個月后,沒有爸媽,沒有弟弟妹妹,也沒有爺爺奶奶。
沒有送嫁的親友團。
在閩閩的見證下,我穿著大紅的中式婚服,在吳淞的細心攙扶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閩閩全程一直很奇怪地看著我。
在婚房里休息時,她陪著我。
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這就是你的辦法,為了嫁給吳淞,你放棄了舞蹈。”
“閩閩,你那么支持我跳舞,我怎么可能放棄。舞蹈室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結了婚我還是回去上班,等生了孩子我還會繼續跳舞的,我不會因為嫁人就放棄自己的夢想和事業。”
“可是……”
“閩閩,我不是嫁給吳淞,我是嫁給他的家庭。我喜歡他爸媽,喜歡他姐姐。”
我不是戀愛腦,我沒有愛吳淞愛得死去活來,我只是太喜歡他的家庭了。
閩閩很聰明,盡管她看起來依舊有些擔憂,但她還是為我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