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文 / R先生

1

深秋的霧,濃稠的像是一個年老者的眼云,將所有的光線拆解、分散,再重新聚合,然后一片清晰明朗的世界,變成了一團糊里糊涂的暈染,在充滿著涼意的空氣里,連綿不絕的從一端蔓延到另一端,繼而所有的端點都消失,揉進了慘淡的茫然里,撩不開、撥不動,沉沉重重的壓在視野之上,壓在無法敘述的故事里。

這是一片白茫茫的清晨,草葉尖兒上壓著剔透的露珠,葉子頑強的挺著胸脯,堅持著盡可能不去壓低自己的頭,這種奮力的抗爭會持續(xù)到陽光穿透厚實的云層,驅趕完每一寸的霧澤,然后將溫暖而力量的光線輸送到草莖的每一個細胞里,那時候,一場抗爭才算了結,露珠會蒸發(fā)干凈,草葉子會勃勃生機,又將是一個明朗而值得期翼的一天。

不過這片葉子注定等不到那樣的一刻,它將遇到生存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一雙沉重而陰郁的腳正向它步步逼近,充滿凹凸回路的鞋底沾滿了清晨的潤濕和深灰色的土壤,混合著一些同類的軀體,每一步都夠用力,每一步又都充斥著猶豫,所以它落下的那一刻,必定會在地上深深淺淺的拿捏一番,而這一番拿捏,勢必會帶走更多的青草葉子和又一塊被清晨露水、迷霧浸染到粘合度剛剛好的土壤。

擁有這雙腳的主人,是一個三十剛出頭的年輕人,黑色的衛(wèi)衣軍綠色的工裝褲,還有一雙灰褐色的山地鞋。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和他猶豫的步伐一樣,眉頭緊緊鎖著,短發(fā)經(jīng)過精致的修飾,充滿了凌亂的秩序美,恰到好處的襯托出他的臉型,寬厚的額頭、高廣的顴骨、硬朗的輪廓還有挺實飽滿的鼻子。

他最終沒有放下那只沖向和露珠抵抗的草葉子上的腳,收回去的還有他的手,空氣溫度太低,他下意識的把雙手都塞進了牛仔褲的口袋里。他已經(jīng)在這個小區(qū)的公共草坪上來來回回踱了兩個小時了,從一片路燈撐起的黑暗到眼前的世界漸漸充盈了白光,他有些急不可耐,但是總也邁不出那一步,邁向據(jù)他不過十數(shù)米的帶有電子鎖的公共防盜門。

突然嘀的一聲,電子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白色背心的老大爺從電子門里走出來,他是第一批出來晨練的,帶著一股子干練的精氣神,完全看不出來是剛剛從被窩里爬出來的。緊接著,一個有一個的老頭子老太太從電子門里走了出來,或是同來早練的,或是出門買菜的,陸陸續(xù)續(xù),夾雜著嘰嘰哇哇的講話,整個小區(qū)開始復活過來,上學的紅領巾、趕班車的年輕人也先先后后走了出來。濃霧漸漸被太陽驅散開去,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神態(tài)可疑的年輕人,所有人都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情,奔向自己的目標,操心著今天一天需要煩惱的事情。

年輕人終于按耐不住了,他猛地一個箭步?jīng)_向了電子門,正好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提著山地車推門出來,他幫忙把了一下電子門,讓小伙子方便推車出來。小伙子禮貌的道了一聲謝謝,他微微點點頭,沒有作聲,隨即閃進門里。

這是一個筒子樓,約莫著有二三十層,外貌已經(jīng)有些破舊,樓道里也充滿了一股霉腐的味道,他快步?jīng)_向電梯,按了向上的鍵鈕。被各種小廣告覆蓋的電梯門沒多一會兒便打開來了。三三兩兩的人走出來后,他鉆了進去,熟練地按了數(shù)字二十。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不斷地上翻著,他目光呆滯的看著電梯里的女明星,心里默默的打著草稿。

叮一聲,電梯如期停在了二十樓。他停頓了幾秒,在電梯準備合上的時候,飛速跳了出去。這一層總共有六戶人家,他的目的地是左手向陽第二間。門口放在一個鞋架,三層,第一層是馬靴、運動鞋,第二層是各種高跟鞋、厚底涼鞋,第三層擺著兩雙黑色的棉拖,都是男拖。門上貼著一個大大的雙喜,貼紙已經(jīng)舊了,光色暗啞,兩個喜字之間正好是貓眼。

他想了想,還是按下了門鈴。

一下,兩下,三下,門里過了許久才傳出聲響,一個帶著哈欠的女人聲音隱隱約約傳了出來。誰呀?這么大清早的。

他沒應答,繼續(xù)又按了第四下。

門嘩一聲被推開,帶著清碎的金屬碰撞的聲音。一個頂著蓬松頭的腦袋從門里探出來。女子的眼睛還是迷迷糊糊的,顯然若不是這個門鈴的打擾,她還會繼續(xù)享受她的酣暢的睡眠。

你找誰?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男人她并不認識。

吳哲在家嗎?男人壓低了嗓子,他不確定自己的行為是不是正確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現(xiàn)在沒有退回去的道理。

他出差了,你是什么人?女子警惕起來,她丈夫的朋友她是都認識的,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在她的記憶里不存有一絲一毫的印記,同事?朋友?同學?親戚?好像都對不上號。

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前同事。男子回答的沒有遲疑,不像是偽裝。

哦?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找吳哲什么事情啊?女子挑起眉毛,神色已經(jīng)清醒,她是一個機警的女子,問的問題層次疊加的恰到好處,包含了她最感興趣的信息。一個哦字,顯然是在向這個不俗之客發(fā)起詰問,但是輕微的音調(diào)上揚又不會顯得那么失禮,進退有據(jù),毫無破綻。

你可以叫我小何,我認識哲哥有五年了,前兩年我回了云南老家,上周剛回來,所以第一時間來拜訪一下哲哥,您是嫂子吧。男子的表情發(fā)生了變化,似乎能看到一些微笑,至少他上揚的嘴角在對外表達著這樣的信息。

你是何坤山?女子似乎反應了過來,這個名字她從他老公嘴里聽到過兩次,一次是結婚前,她聽到過老公和這個名字的人通過電話,當時老公想要邀請這個人來參加婚禮,但是未能如愿。后來一次是上周,她和老公去聚餐,飯局上一個叫陸雪梅的前同事提到過這個名字,但是被老公打哈哈帶過去了。

嫂子知道我啊。何坤山咧咧嘴,突然表現(xiàn)的有些局促。顯然女子知道他的名字,讓他很意外。

恩,聽你哲哥說到過,你哲哥不在家,你先進來坐坐吧,有什么事情和我說也一樣的。女子讓開身子,笑盈盈的請何坤山進屋。一方面她是不想怠慢了老公的朋友,一方面她總覺得有些事情是她還不知道的,她有足夠的好奇心去挖掘她的枕邊人的一切秘密。

何坤山被引進屋子,大廳的布局和他腦海里的不太一樣,沙發(fā)還是那么擺著,電視柜也還是那個樣子,餐桌也沒有變化,包括陽臺上的那張吊椅,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一切都那么陌生,和他腦海里的樣子完全不同了。他努力搜索著記憶,終于發(fā)現(xiàn)了端倪,是色調(diào),地板的顏色、墻紙的顏色,沙發(fā)墊子的顏色、窗簾的顏色、桌布的顏色等等,所有的顏色都發(fā)生了變化,不是原來的灰白系,而是充滿了生活味道的明亮色。想必女主人已經(jīng)按照自己的喜好進行了調(diào)整,畢竟這個家里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變化總是在所難免,至少很多物件并沒有改變,還是能夠依稀尋找到過去的一些回憶。

何坤山在沙發(fā)的貴妃榻的邊兒上小心翼翼的坐下來,女子進屋換了一件暗紫色的居家服出來,頭發(fā)已經(jīng)用白色包巾扎起來,整個人頓時顯得精神了很多。她一邊鉆進廚房倒水,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何坤山話,包括以前兩個人所在的公司,包括他這兩年在云南的生活等等,她像是一個專業(yè)的偵探,話雖不多,看似平淡,但是每一個問題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修飾和設計,確保何坤山的每一個信息對她來說都很重要。

比如,她問到陸雪梅的離職。她一直都對這個女人耿耿于懷,每一次他們聚會,她都會殷勤的和吳哲套近乎,一聲一個哲哥,讓她胃里一陣翻騰。她記得上次飯局上,陸雪梅提到自己的離職多虧了何坤山的幫忙,所以才拿到了足夠的賠償金。

她現(xiàn)在還好吧,何坤山?jīng)]有直接的回答,她應該結婚了吧,我記得她的男朋友天天來接她上下班,兩人非常的恩愛,我離開之前見過一次,他們說要結婚了。

是啊,他們已經(jīng)結婚了,不過也離婚了。女子淡淡的回答。一個離婚的女人,總是和自己的老公套近乎,這已經(jīng)超出了正常的同事關系,她親眼看見那女人把手把在自己老公的肩上有說有笑。吳哲是個老實的人,她相信他,但是她不相信那個女人,她有一雙標準的桃花眼,有桃花眼的女人,不得不防。

她很好奇為什么每次聚會都會有陸雪梅的存在,吳哲的回答是,張林喜歡她,所以每次都會叫上她。張林是吳哲的發(fā)小,是一個精明的商人,離過婚,有兩個女兒,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和老婆離婚兩年,正是他們結婚那年離得婚,女子不喜歡張林,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滿嘴跑火車的男人,生活一定不會太檢點。

何坤山把水放在一邊,尷尬的坐了一會兒,他感覺自己再留下來也沒有什么意義,于是他站了起來,準備請辭。

那也好,我也要準備準備去醫(yī)院了,今天和醫(yī)生預約好了,可不能錯過了。女子笑笑。

嫂子不舒服?

沒有沒有,例行檢查,女人這一生總會有一次的麻煩,她微笑著撫著肚子,情況不言而喻,她是孕檢。

那恭喜嫂子了,我先走了,回頭等哲哥回來后我再來拜訪,麻煩嫂子幫我和哲哥說一聲。他尷尬的笑笑,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女子的肚子,露出一些不甘的神色。女子正好抬眼,他趕忙轉過頭去,邁步往門口走去。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慢走哈。女子跟到門口,腳沒有邁出去,只是把身子探出來,招了招手,直到何坤山消失在電梯的拐角,她才把門帶上。何坤山立在電梯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有些懊惱,但更多的還是難過。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他邁著沉重的步伐,緩慢的移身進去。

2

橘子嫁給吳哲的時候,她躲在白色頭紗下咯咯直笑。她愛吳哲,有種近乎癡狂的愛,這個男人擁有讓人嫉妒的皮囊,又有一顆溫軟的心,在這之前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能夠嫁給這樣的男人,一個她覺得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的男人。

吳哲會把蘋果削好,切成小塊,泡進混有檸檬水的碗里,一顆一顆喂給她吃;會把每日的行程按照分鐘計算好,擺在她的面前讓她放心;會給她敷面膜,幫她拿毛巾;會不皺眉頭的吃下她新嘗試的菜品,并露出滿意的微笑;會陪她看電影,哪怕是他毫無興趣的主題,他也能安靜的陪她看完每一個鏡頭,并給她分析她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jié);會幫她挑衣服,搭出最適合她身材和皮色的套裝;懂她頭疼的時候,需要點上茉莉精油的熏香;知道她來月事的時候,需要緊緊把她抱在懷里,并給她溫上一杯低脂無糖牛奶……他簡直是為她定制的男人,深知她的喜怒哀樂,總能預先給她安排出最好的生活體驗。

我估計做了十輩子的尼姑,在佛燈下抄了幾萬卷經(jīng)書,所以這輩子才能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她總是這么和靜靜重復,靜靜這時候都會配合的拋出一個嫉妒的眼神,你的意思是我現(xiàn)在最好削發(fā)為尼,才能下輩子碰上個好男人?

靜靜結了兩次婚,兩次都是渣到不能再渣的男人,每段婚姻都沒能維持超過兩年。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婚姻絕望了,應該是對自己的婚姻絕望了。不過她是真心為橘子高興,但是她隱隱覺得哪里不妥,又不知道哪里不妥。

人的運氣都是平衡的,在這里給你多了一點,就會在那邊給你減去一些,這樣社會才不會失去平衡。靜靜擁有每個女孩子都渴望的身材和臉蛋,她無疑是最該被歆羨的對象,而她失敗的感情則讓妒忌她的人松了一口氣,也許沒有那么好看,但是擁有一份幸福簡單的感情更值得慶幸吧。橘子會時不時的開導靜靜,她覺得靜靜擁有的外在條件,讓她失去了平靜對待感情的理智,只要她能從那些虛情假意里清醒過來,她是會得到幸福的。

但是很快橘子也開始思考運氣平衡的理論了,因為結婚之后的她發(fā)現(xiàn)吳哲的好有些飄,讓她有些不安,那是一種海市蜃樓一樣的錯覺,但是在沒有戳破之前,她沒有理由去從這美好的幻景中走出來。她只是感覺有些異樣,但是這異樣卻不知從何說起。比如吳哲晚上會偷偷起床,一個人在衛(wèi)生間呆上一兩個小時,回來的時候她能聞到一股煙味兒,而她不曾知道吳哲是抽煙的。他每個月會去出差三兩天,這三兩天她基本上聯(lián)系不上他,他的電話會短而促,短信往往也是個位數(shù)的字數(shù)回復,比如早安,比如想你,比如加班談事,勿念。透過簡簡單單的文字,她似乎有些不認識這個和她盟結婚誓的男人,似乎他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讓她驚恐、害怕,她擔心她的運氣要用到頭了,她擔心某一個醒來的早晨,旁邊的枕頭會空空蕩蕩,并永遠空蕩下去。

這種糾結在她結婚后的第三個月就開始了,但是直到他們慶祝了第二個結婚紀念日,他依然對她不改初衷,溫暖貼心。他似乎還是他,但是她心里壓的石頭卻越來越重,讓她緩不過氣來。她瘋狂去調(diào)查他的背景,去調(diào)查他的同事和朋友,去翻看他的電腦和電話,可是一切都很正常。那個粘人的陸雪梅似乎也只是一廂情愿,他對她的熱情向來冷淡如水,即使她勾搭著他的肩膀說話,他的眼睛依然會停留在她的身上,并遞來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

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癥啊?她和靜靜抱怨,她覺得是自己的問題,生活那么完美,她卻疑神疑鬼,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你不要亂想就好了啊,你要不去旅游吧,我們一起出去轉轉,最近日本的線路在打折。靜靜翻了翻朋友圈,她有一個做旅游線路的朋友,她記得前兩天剛剛看到那位朋友發(fā)布的廣告。

恩,也許是的,我這兩年不工作了,一個人在家很閑,確實容易胡思亂想。橘子結婚之后,吳哲就讓她把工作辭了,他的工資還算可以,在上海市中心有一套房子,無任何貸款,工資足夠兩個人的用度。

日本行確實讓橘子的注意力得到了轉移,朋友們托她各種代購,她又要拍照、奔波景點,每一分鐘的時間都被擠得滿滿的,有那么一些時刻她都忘了吳哲,除了晚上例行的晚安,他們差不多失去了聯(lián)系。在完成了所有的景點清單、美食清單、購物清單之后,她和靜靜滿足的大包小包的回國了,下飛機的那刻她突然特別想見到吳哲,特別想回到他的懷抱。吳哲靜靜的站在出站口,背景是龐大的泛著白光的鋼結構建筑,他干凈的微笑讓橘子重新陷入了他的陷阱里,溫柔的陷阱。

在從日本飛回來的那幾天,橘子開始嘔吐,食欲下降,她本來以為是暈機和勞累造成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直到去醫(yī)院檢查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懷孕了。靜靜開心的奔前奔后,代理了吳哲的極大一部分工作。吳哲對橘子也更好了,生活似乎開始走向了正軌,這是她結婚之后第一次有那種踏實的感覺,所有的疑云也煙消云散。

吳哲還會半夜起床去廁所抽煙,橘子不再過問,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操心,她睡前會褪掉身上的衣服,靜靜地在鏡子前站上一會兒,仔細的去看白皙的肚皮是否有變化,她感覺小腹在開始膨脹,有種熱熱的蠕動在肌肉間游走,慢慢的從體內(nèi)傳遞到肚皮。她不過三周的身孕,其實肚皮是沒有什么反應的,但是她認定她的肚皮每天都在膨脹,這種膨脹讓她的體內(nèi)不再空虛,不再有失落的彷徨感。

何坤山過來找她時,吳哲正在每月的例行出差,他的公司在全國各地都有門店,他要去每個門店巡查一下,這次是成都。橘子看到何坤山的第一眼,就覺得很熟悉很親切。她似乎認識他,但是她又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可能就是俗話說的眼緣。她放心的把他請進屋子,她想多了解一些吳哲的信息,但是這個不速之客有些拘謹。她感覺他有些欲說還休,她沒有點破,他說要走了,她說好。她忍不住告訴他她有了身孕,像是一個打報告的小學生,內(nèi)心有種竊喜,似乎為了某種目的,又似乎是在做一種切斷。至于什么目的,又是切斷什么,她說不清楚。女人有種感覺,叫做第六感,她只是憑感覺做事,橘子覺得這是應該的,而且必須。

她沒有跟出去,只是從門口探出身子,看他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的背影很好看,一種足夠寬廣,卻不霸強的踏實感,讓她差一點喊住這個男人,有個聲音在敲她的心,這個男人會不會比較適合靜靜呢?她笑笑,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既然是吳哲的朋友,自然還有聚的時候。

吳哲從成都帶回了她渴望已久的兔兒頭,但是她在孕期,這個貪戀很久的美食擺在她眼前的那一剎,她的胃里開始翻騰,把她逼進了廁所。吳哲無奈的把兔頭封起來,扔到了垃圾箱,橘子吐吐舌頭,看來不該是我的,我還是吃不到,之前去成都了兩三次都沒吃成,現(xiàn)在擺在眼前了還是吃不成。吳哲輕輕拍著她的背,笑笑,沒關系,等寶寶出來了,我?guī)闳ガF(xiàn)成的。

何坤山來找你了,橘子喝了一杯清水,總算讓肚子安靜下來。

哦?吳哲挑了挑眉頭,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說不上驚喜也說不上愕然,但是能夠感覺到他在刻意壓制著表情,他回來了?吳哲反問。

他說改天再來拜訪,回來之后你是他第一個拜訪的人。

恩,是有很久沒有見到了,他還好嗎?

看樣子還不錯,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我們約出來吃個便飯。

恩。

橘子的肚子突然又劇烈翻騰起來,她說到了吃飯,又想起了兔兒頭,酸水一下子泛到了喉嚨口。吳哲無奈的把她扶到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幫她撫著背,水聲和嘔吐聲交錯在不大衛(wèi)生間里,交錯在模糊了人影的霧氣騰騰的鏡子前。

3

三點二十分,橘子醒了,床頭夜燈昏黃的光線寂寂的擴散著,擴散著一股涼意。

身旁正如所料的空著,這次她是被尿憋醒的,她要去解決一下,所以昏昏沉沉的沿著光線,走向衛(wèi)生間。門輕輕便被推開了,里面空空蕩蕩的。吳哲不在里面抽煙,她清醒了。

客廳沒有、廚房沒有、陽臺也沒有。

三點三十分,月亮霸占著一大片天空,涼風嗖嗖。她躲回臥室,用被子裹住身體,手里攥著手機,腦袋空空。

臥室的燈光被她全部打開了,她突然很害怕,身體有些瑟瑟。

床頭柜上擺著他們的照片,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眼睛含情脈脈。這張照片是他們在休息的時候攝影師拍下來的,她覺得很自然很真切,所以特地留了下來。他的側臉比正面更好看,配上白色的西裝,如同從童話里走出來一樣。

三點五十分,她撥了電話,忙音,再撥,依然忙音。

她有種不好的感覺,這個夜出乎意料的涼,她開了空調(diào),仍然沒有用。她就這樣靜靜坐在那里,愣在那里,千絲萬縷,她理不出一個頭緒。她給自己找了N種見到他的方案,比如假裝在睡覺,什么都不知道,等他親口說出來,但是她覺得這個方案太被動,被她否掉;比如直截了當?shù)膯査趺椿厥拢蟀胍谷チ四睦铮屗┏瞿莻€情人,但是這個太沖動,容易覆水難收;比如安靜的坐在這里,不質問,也要擺明態(tài)度,讓他知道沒有辦法隱瞞,讓他主動解釋,但是她感覺自己沒有那個勇氣直接面對他從門口出現(xiàn)……

她想了好多,否定了好多,卻仍然沒有答案。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靠在床頭,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吳哲正溫柔的看著她,她的手被緊緊攢在他的手里,一股親切的感覺從手心手背一直穿到身體里,她欲說卻不知說什么。

親愛的,對不起。吳哲開口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知道你早就感覺到了我的異樣。

橘子把臉撇過去,她不敢看吳哲的眼睛,那雙眼睛有種魔力,可以讓她輕易地原諒和相信一切從這雙眼睛的主人嘴里說出來的話。

你相信我嗎?吳哲知道這個問題有些無聊,但是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是我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和你解釋,但你要相信我,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永遠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橘子的眼睛忍不住濕了,淚水不爭氣的砸了出來,打在被子上,打在手背上。吳哲順勢把她拉進了懷里,用力抱住,橘子沒有掙扎,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決心掙扎。

靜靜要回老家了,家里給她安排了一個相親,她看過照片,不是她那么喜歡的類型,但是看著還行,有穩(wěn)定的工作,沒有婚史。她和橘子告別,橘子沒有把自己煩心事和她說,因為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這件事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局,她拎不出一個頭緒向靜靜傾訴,而且靜靜要回去了,她也不想讓自己的煩心事困擾到她,她需要一個歸屬,這個歸屬顯然不在上海。

靜靜像是一個天使,突然鉆進她的生命,在一個無聊的下午,一個無聊的畫展,她們一見如故。現(xiàn)在天使要飛走了,她也不會去挽留。靜靜抱著橘子,哭的稀里嘩啦,如果這個人不靠譜,我還回來,你要等我。橘子說,千萬不要回來,我要聽到你的喜訊,我要去參加你的婚禮,我要做你孩子的干媽。靜靜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著說,說不定我們還能做親家。橘子下意識的摸摸肚子,也許吧。

何坤山又一次出現(xiàn)在橘子的眼前,就在靜靜鉆進檢票口之后。他拎著行李從不遠處走過來,手里一直打著電話,差點撞到橘子身上。

是你?橘子眼疾手快的躲開了。

嫂子啊。他撓撓頭,笑笑。

你怎么在這里?我回云南。

怎么這么快就要回去了?

家里有點急事,必須回去。

橘子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人,他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舉手投足和某個人很像。連同他笑起來的表情,讓她感覺到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

嫂子是要去哪里?他打破沉默。

送一個朋友,這就要回去了。

很遺憾沒能再約嫂子一起吃個飯。何坤山尷尬的笑笑。

沒關系,還有機會。你見過你哲哥沒?橘子沒忍住,問道。

沒有,這次來不及了。何坤山眼神有些游離,他看看手表匆匆說,來不及了,要檢票了,等下次來上海約嫂子吃飯,或者嫂子去云南,我招待。

好的,期待。橘子笑笑,希望有機會。

何坤山鉆進了檢票口,像是一個逃犯,又像是驚弓之鳥。橘子默默轉回身子,她撫了撫肚子,咬了咬牙。

飛機起飛又落地,人聲鼎沸,這里有多少個開始,這里又有多少個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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