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有夢。被雨聲打斷。時間是五點。
披衣開燈。移過枕邊書——蔣勛的《舍得,舍不得》。
阿內大一,師大附中美術班畢業,素描底子極好。他畫隨便一個小物件、自己的手、鑰匙,蹲在校園,素描一朵花,可以專心安靜,沒有旁騖,像打坐修行一樣。作品筆觸也就傳達出靜定平和,沒有一點浮躁。
在創作領域久了,知道人人都表現自我,生怕不被看見。但是藝術創作,其實像修行,能夠安靜下來,專注在面前一個小物件,忘了別人,或連自己都忘了,大概才有修行藝術這一條路的緣分吧。
喜歡序言中的這幾行字。
很多年前書店里剛出現蔣勛的書的時候就喜歡上他的文字了。終于出書太頻而濫,恐怕也是個心為物役,知行不能合一。比如手頭這一本,一頁頁翻下去,東拉西扯,碎碎叨叨,無非是心靈雞湯。
放下。靜聽簾外雨潺潺。頗有春的氣息。
夜漫長。六點半了,窗外黑洞洞依舊。想起今日是冬至。
想起去年冬至有詩,寫日短:
且眠午后暖如春,似水陽光潑滿身。
廊影無聲爬畫壁,醒來暮色到庭筠。
“庭筠”恐怕不是湊韻,因為另有“溫庭筠”之想。加上前之“廊影”、“畫壁”,正是追慕前賢之意。幾天后又有《遣懷》一首,老實巴交,失之說盡:
一年倏已了,心事自荒墟。
落落空余夢,糟糟亂欠梳。
蕩胸多霾霧,遮眼只閑書。
偶逐橫天鳥,停看月里蜍。
前些日友人新得一幅蘭花,考慮題幾個字在上頭,要我幫著想想。既是蘭花,一句現成歌詞脫口便出:我從山中來。
蘭花之為蘭花,它所處的環境是決定性的。所以我看重的是“山中”兩字。歌詞系大名鼎鼎胡適所寫倒在其次了。
后來又想,要不學學王維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試試。且抱定“山中”不放,于是就有了:深谷無人處,孤芳入晚鐘。
深谷,自是強調蘭花所在環境,出塵出世。同時,有人的地方之不堪,意在言外。后一句訴諸通感,嗅覺與聽覺打成一片。同時,由孤芳帶出自賞,由晚鐘帶出禪意,且都若有若無。
隨即又改“深谷無人處”為“深谷無人到”,以為前者只是定點,后者卻有幸未出現的虛擬過程。前者只是無人,人若想來恐怕也是可以到的,后者是人若想來也不能到。出塵不染,是蘭的本然,而人,便是染,便是病毒攜帶者了。
朋友有太過刻意的擔心,我釋疑:就是要刻意(強調蘭花所處環境)!養在家里的蘭花已經不是蘭花了。養在畫里的還行。
最后敲定:深谷無人到,清泉逐晚鐘。
當然不盡人意,于是又折騰出“溪谷無人處,清芬自醉時”和“深谷無人到,清芬入晚鐘”。臨睡前又補足成五絕一首:
溪谷無人到,清芬入晚鐘。
為君移紙上,可以遠樊籠。
人在樊籠,幸有紙上蘭花可晨昏相對,心馳神往,不知不覺帶人出樊籠,所謂心不為形役,出塵出世,一時得自在。觀自在菩薩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