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男性輸精管粘堵絕育手術可能已經很成熟了，但八十年代中期，那是剛剛開始找到的一個創傷小、易推廣的絕育手段。很多干部還在私下里嘀咕，一個剛剛發明不久的手術就要普及實施，萬一碰到自己手上出事怎么辦?萬一自己動員去做手術的人日后有什么后遺癥怎么辦？
不過，我們這次下來之前，各鄉村領導和計生專干已經進行了很多工作，前期的有獎施行也已經基本結束。這次縣鄉村三級干部一起進村到戶督促超生戶、二孩戶實行絕育手術，就是一次運動式的工作。推行計劃生育工作這個基本國策已經發展到不講情面、不留死角、懲罰為主、鼓勵為輔、人人有責、戶戶過關的階段。所以，男性輸精管粘堵絕育手術雖然沒有很充足的臨床數據，但也要廣泛推廣到所有村屯，我們下來蹲點，主要任務就是督促超生戶、二孩戶去做粘堵絕育手術的。
我們來到以后，村里的支書、主任、副主任、婦女主任四位村干就連夜到各個村民小組去通知超生戶和二孩戶，叫他們明天到村部來開會。因為已經分田到戶了，在村支書家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對明天來參加會議的人數表示擔心，沒想到村支書卻信心滿滿，說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到會，讓我們盡管放心。
雖然我也是生長在山區里，但突然來到這個小山村住下，心里有一種非常迥異的感覺。才晚上八點多鐘，四周就靜悄悄的了，野外鳴叫的蟲兒還沒開始，所以一點聲息都沒有。我們走了一天的山路，也很困乏了，回到住處，就趕緊打著電筒去跳水回來洗洗睡了。
一覺醒來，天還未亮，不遠處的雞叫聲已經此起彼伏，一看表，七點多了。出門一看，村里四處都有人走動了，對面灰暗的山上也有人在劈砍著柴草，只是太陽還一點影兒都沒有，灰藍色的天空，飄著一片染著點霞光的白云。
以前，曾聽人說，這些大山里出去的女孩，之所以生得白白嫩嫩，不單因為這山里有甜美的泉水，最根本的原因是，每天早上，太陽十點多鐘才曬到村里，下午三點多太陽就下山了，生活在這里的人都沒有被太陽暴曬過，所以，皮膚就能保持潔凈白嫩。看來，今天我就能親眼看到這樣的生活了。
果然，我們到村支書家吃飯，順便還研究了今天會議的議程和明后天工作的重點，回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山里的太陽真的還沒有把這個小山村照耀完整，村西頭已經被陽光炫得睜不開眼，村東頭好像還沉浸在晨霧繚繞之中。
也許是公社社會培養了村民們的組織紀律性還沒有完全消失，也許是全家老少都生活在村里，日后保不齊會有求于村干，中午時分，昨晚村干通知到的超生戶、二孩戶的人都陸續來到村部了。
村部就在學校傍邊，兩幢低矮的瓦房。與村里的房子不同之處，就是房子的山墻是用石頭砌成的，穩重厚實，與其他普通房子比隱隱透出一股好像是有點威嚴的氣息來。房前有一片就著山坡平整出來的小院子，院子周圍連著山墻有一圈低矮的圍墻。
進到開會的房間，雖然夠長夠寬，但感覺像是一間廢棄了很久的廠房，沒有座椅，地上都是橫七豎八的木頭，也剛好能讓與會者有地方墊屁股坐下來。
村支書在正中間的一個石墩上坐下來，見老少爺們基本擠滿了整個會議室，就宣布開會。我們縣鄉工作組三人中，組長是鄉供銷社黨委副書記，村支書介紹完后就請他講話。
聽組長的話，他已經多次來這里下鄉工作了，他把這次計生工作的重要性說了一遍，把區、地區、縣一級、鄉一級等領導對抓計生工作的決心傳達給這些計生工作對象聽，還把各地粘堵工作的進度傳達出來，讓大家認清形勢，趕快響應號召，及時去做絕育手術，然后就把話茬兒轉給我。
我第一次下鄉，還沒想到第一次下來做的就是計劃生育工作，也不知道提前做功課，只好翻筆記本里，拿平時記起來的統計數字來說，說完自己的統計分析后，見話題太少，就又擴大話題到全國的耕地面積和全世界的耕地面積，中間攙和著地理知識，說地球實際上是由海洋組成的，還有大片大片的沙漠和雪地，耕地只占極少數，而且只有越來越少，沒有辦法增加。而人不計劃生育，增長的速度是成倍遞增的，即使像現在給你們的政策，也是一生兩，兩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全世界人口一下子就六七十億。最后人類如果不節制自身的繁衍，很快就會因資源匱乏、食物短缺而發生動亂，所以，計劃生育政策肯定得堅決執行。
講完覺得很別扭，只好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大家的反映。沒想到這些大哥大叔們對我這個有點荒腔走板的論述，好像還蠻有點興趣的。后來，村支書還接著我的話題說下去。
普權村身處大石山區，全村種的都是旱地，沒有一片水田，簡直就是從石窩里找吃的，能開荒的都開了，平均每人還不到一畝地。山上的樹也將要砍光了，地下河的水也越來越少了，說什么多一個孩子，不過是往鍋里多加一瓢水。再這樣不聽勸告繼續生下去，恐怕最后連涼水都不夠吃。不要認為到時再說，總有辦法。有什么辦法？我們的辦法是比賽誰家煎玉米餅不用放油，也能煎的金黃金黃的。這個是辦法嗎？養得孩子一個一個面色青幽幽的。我們在座的有些人，孩子一年到頭沒有幾天穿鞋子的，家里的蚊帳，四處用紙來湖，那天我到他家，湖蚊帳的紙掉下來了，剛好一只狗就從那個蚊帳洞鉆進去了。人家的蚊帳張在床上，你家的架在地板上，人家的蚊帳是擋蚊子，你家的不說擋蚊子，連狗都還能鉆得進去。這樣養孩子，孩子長大了真的會孝敬你們嗎？
支書的講話讓我感到很震撼，不僅情真意切，還讓我漲知識了。煎玉米餅不用放油也能煎？還煎得金黃色出來？這活兒我干過，放了油還煎不好，放不夠根本翻不起來啊。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山外有山”了。我們下來的另外一位鄉干也漲知識了，他問，既然他家都窮的蚊帳都買不起，怎么還養得起狗？組長解釋到，這里的狗養起來不費勁，還有大用處。因為這里的狗是吃屎的，還吃得很干凈，都不用再浪費清水來沖洗。村里還抱著的小孩，一般都不用上茅房，大號來了就地解決，完了叫狗來打掃。因此，這狗整天在村里跑來跑去給村里的小孩舔屁股，主人不用喂都行。到了晚上，有的還能和主人上山打獵，抓得野兔野貓回來呢，所以，幾乎每個自然村屯都有人養狗。
村支書講完，村主任拿出花名冊，逐個點名，讓超生戶表態，及時去做絕育手術，并用自己做例子，說明做粘堵回來，并沒有影響男人的那方面，甚至還更加放心大膽，更加好玩。這時，會場才開始哄笑起來。我們一邊點名，輕松地逐個要求表態，支書一邊透露底牌，生了三胎四胎的，這回一定要去做粘堵手術，想不通的，明后天我們村干就帶著工作組輪流到你們家去做工作，直到想通落實為止。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村支書這個自衛反擊戰英雄人物的帶領下，我們經過一個星期的走村串巷，強力督促，終于有八個超生戶主和三個二胎戶主到鄉衛生院做粘堵絕育手術。也就是這十一個人中，竟有一個出了一個哄笑全鄉，讓我們哭笑不得的大笑話。
做粘堵絕育手術的人，不用說，大多都是在頭一天晚上悲壯地把公糧全部交出來，有的想博得最后一個機會，再生他一胎，有的也是聽了過來人的經驗，把子彈打光，避免明天上手術臺出現笑話。第二天來到鄉衛生院后，都要求去洗涼，然后還要求會刮的話自己刮毛。洗涼沒問題，在村里，大部分人還沒這么好的洗涼設備，個個都樂得享受，但刮毛，個個都說不會了。因為，祖宗八代下來，誰去刮這個？今天要做的事，雖然已經不是斷子絕孫的事，但怎么感覺就像是這個事，反正都要拉出臉來曬了，懶得再去理這點毛，結果，幾乎個個都毛發無損地來到手術室。
手術室里，沒想到醫生還鼓勵各位勇士要斗志昂揚，因此，一段段暈段子激發出一陣陣笑聲。我們的一位工作對象，可能是剛好碰到家里來例假，好幾天沒得交公糧，雖然為他刮毛的護士已經大帽子大口罩白大褂把全身包得很嚴實，但溫暖濕潤的肥皂水還是讓他一下子來了反應，他只好緊閉雙眼，氣沉丹田，要命的是，刮毛的時候，感覺到那雙手竟然沒有戴手套，那種潔白柔軟的手，他何曾感覺過，因而刮毛越刮越來勁，越刮越上火，最后終于忍不住，一射沖天，只聽見護士大叫一聲跑了出來。外面幾個好事者急忙跑進去看，一下子便哄堂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