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月南枝
(一)
7.12號,凌晨四點。
我和楊春躺在開始生長青苔的木床上,屋子里的家具都已經快生霉了,冰冷的月光如刺刀撒在我倆身軀上,透出血色,老鼠的竄動聲不時打斷我們的呼吸,這是我認識楊春后第二次睡在這張床上。
“你說她真的死了嗎?”
楊春突然冒出的這句話打破了我們原有的沉默,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也許吧,但你應該很快忘了她”
“但愿如此。”
窗外的透進來的每縷月光照在臉上使楊春看上去有點恍惚,他坐了起來,顫抖著點了一根香煙,煙霧從他嘴里吐出,像是一朵綻放的玫瑰,又像一根枯萎的尾巴草。抽煙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無聊嘗試新鮮,另外一種人往往會有一些故事。楊春屬于第二種,即成癮性嗜煙。
黃昏的溪流穿過忙碌的一天,四年前的傍晚,7月12號,白駒河邊燃起了絢爛煙火,一堆男孩圍繞一個女孩,從遠處看應該是場告白。楊春在兩百米外的雜草從里,靜靜觀賞這場狂歡,他努力穿過煙火去觀察那女孩,大概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一個魁梧壯漢遞出一把鮮紅的玫瑰,顯然驗證了楊春的猜想。燒完的煙頭把他從沉浸中燙醒,楊春起身裝作路人從他們邊上走過去,靠近女孩時,楊春的眼神如古羅馬里的角斗士一樣,充滿著激情與興奮。女孩給他的感覺,像在冬天的雪地里發現一只火爐,夏天的午后鉆進空調房里,就像一瞬間被太陽光給晃住...
大概過了一年半,楊春趴在陽臺上抽煙,看著城市里的燈火慢慢熄滅,寒冬的風吹的他直哆嗦,一陣陣的抽泣聲從樓下傳來,令人厭煩。楊春披著棉襖走了下去,抽泣聲是從樓道鐵門邊傳來的,走近一看,驚的他踉蹌了一下,正是一年半前在白駒河邊的那女孩,楊春一眼就認了出來,她蜷縮在鐵門前哭泣,楊春脫下大衣把她裹了起來,就像包餃子那樣。
壯漢把她拋棄了,因為有了新的女人,比她年輕,此刻他們就在鐵門里親熱,楊春搶過流浪漢手里的酒瓶朝那間屋子里砸去,拉著那女孩逃跑。在冬天的白駒河邊,楊春聽女孩講述了這間的故事,講完后女孩不再哭了,而楊春什么也沒聽進去,他被女孩的樣貌給完全鎖住魂了,還有那揮之不去的發香給迷倒。女孩搶過楊春兜里的煙點了起來,煙霧從她嘴里吐出來沾滿十足的女人味。
女人叫黃水,就如她名字那般美麗。
這場令所有男人嫉妒的愛情持續了不到兩年,便荒唐的結束于白雨城,就像是一朵鮮紅的玫瑰凋謝在黎明之前。
楊春告訴我那一刻開始,這個女人成為了楊春生命里第一個女人。
(二)
我見過那女孩,是在第二年的初春,我去楊春的店里打發時間,進門我就看到她了,坐在沙發上休憩,那般如水安詳我從未見過,陽光灑在她身上每個角落溫柔了整個春天,楊春一拳把我從沉醉中打醒,那臉上透漏出的驕傲折射出他前所未有的幸福。后來楊春給我講過這個女人,我一句也沒聽進,只記得她叫黃水,如水般清涼。
當每一縷黎明的曙光照射在白駒河岸,我腦海里總會浮現出那個肩膀上紋著一朵黑紅玫瑰的女人,那朵玫瑰就如她人一般神秘。一朵朵玫瑰花開滿白駒河岸,延綿到我的心臟,卻從未燃燒起驚艷的篝火,無數個黑夜,我見到這朵玫瑰,無數個黎明凋謝在我的大腦。
其實我與楊春相識不過三年,除了知道他父親留給他這家小店以外其他一無所知,就像楊春對于那女人的了解只知道她父親姓黃一樣,說來也荒唐。
黃昏時我走出小店時沒看到黃水,也沒想太多順著白駒河一路回到了家里,過著我該有的平靜生活。
我們每年見面的次數少的一雙手便可以數過來,無非是月底無聊時去他店里打發時間。不過每次去他小店我都會留意一下黃水,后來我發現那個女人并不簡單,她擁有著少女般的臉和身材,卻始終充滿一股女人味,我開始無意間和楊春討論這個女人。
他們經常在河畔散步游玩,那個女人也會抽煙,可不會在楊春以外的人面前抽,因為楊春曾告誡她不能在外人面前抽煙,他不想讓別人對她留有不好的印象,她在楊春所有的朋友面前都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女人,干凈的像一湖水。
溫柔的春季被如水女子帶過,當夏天的風和蟬鳴混雜一起越過白駒河吹向秋夜時,我和楊春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我再去小店時,黃水坐在電腦前享受著秋的干爽,始終一言不發,只是微笑。我和楊春在店門口抽著七塊錢的香煙,我從知道這個女人起到她離開都沒說過一句話,因為她有一種地獄般的誘惑,會使每個男人碾碎于她面前。那種致命的氣息夾雜在瀟瀟落葉里,溫柔如水的女子撼動了堅固的樹根,楊春在這溫潤的陷阱里安逸的沉淪。
(三)
白雨城的冬天給狂躁的人們裹上一層寂寞,白駒河岸早已不見年輕女子的身影,這里的冬天出奇的冷,即使愛情的力量也不夠增加一點點溫度。黎明的光芒從我的心窩褪去,蔓延到四肢,就像黃水肩上的那朵玫瑰,由紅轉黑。
那天我昏睡了一整天,至于為什么,我只記得我睡前做了一個夢,醒來時已經分不清外面是黎明還是夜晚了,我隨便穿了件衣服買了包煙去河邊清醒一下頭腦,河面上基本都已經結冰,石子扔上去也只能聽到咚咚兩聲回響,一鍵清理了手機上所有的信息,感覺清凈了許多。
每次路過白駒河邊我總是會想起楊春,倒不如說我總是會想起那個叫黃水的女人,她實在是太令我好奇了,在她身上總散發著一種讓我無法形容的氣息,神秘而詭異。正打算回家時,我接到了楊春的電話。
“好久不見,我在河邊的小屋里,過來坐坐.”
我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跑到那間廢棄的屋子里去,但是聽他的語氣有點虛弱,出于擔心我去了小屋。那個小屋是二十多年前遺留下來的,至于主人是誰,我們也都無從知曉,只聽說幾年前有個男人在這自殺死了,所以基本上沒人敢進去過。
我冒著寒風趕到了小屋里,看到楊春時候,有點驚奇,我差點認不出來他了,一層棉襖包住全身,棉襖看起來比他的整個身軀都要厚實,五官皺縮已經偏離了原來的位置,活像八十歲快臨終的老頭..
在月亮和太陽碰面之前的白駒河畔,楊春告訴我黃水死了。我腦子里突然襲來一陣被冰塊凍住的感覺,麻木了整整半小時。
(四)
楊春點燃生命里最后一根煙,寒冬的刺骨侵襲著我倆的身軀,結冰的白駒河上吱呀聲敲打我的耳膜。楊春告訴我黃水自殺了,就在昨天晚上。楊春回到小店里,房間里散亂著錫紙和殘留的冰毒,黃水的軀體就躺在旁邊,還有一把尖刀插在了肩上的玫瑰上。黃水終于逃離了這個深淵,楊春其實是知道她吸食冰毒的,也為此在無數個夜晚無奈的咆哮,黃水在死前給楊春講述了那朵血色玫瑰的故事,她肩上那朵玫瑰,是四年前那個壯漢給紋的。他是白雨城里有小有名氣的紋身師,而黃水以前是個學畫畫的學生,她喜歡他的每一幅作品,愛屋及烏最終深陷在紋身師的陷阱里。她自卑的告訴楊春,她只是一個二手女人,而楊春的出現使她在陽光下綻放開來,可終究是忘不掉過往,在無數個日夜里痛苦掙扎,在每個春夏秋冬的痛苦里徘徊,最終逃避掉一切,留給楊春一個人承受無辜的罪名。也許所有的傻女孩都忘不掉生命里第一個男孩,無論是渣或好。
太陽微弱的光芒灑在白駒河面上,楊春也離開了這張長滿青苔的床上,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荒唐的早晨漫步在白駒河畔。
一陣窒息的濃香味向我鼻子撲來,使我想起了凋謝在黎明前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