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宋)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愚子歪評】
蘇東坡寫這首詞時,妻子王弗已去世十年,其時他早已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為妻。有人說對著新人思舊人,既是對亡者的褻瀆,也是對生者的不尊重。真若如此,蘇學士不成了一個惺惺作態的假情種了嗎?細讀這首《江城子》,我們從詞中可以看出,東坡先生對“幽夢軒窗”、“佳人梳妝”這種年少夫妻生活場景的深刻懷念和細膩刻畫,如果不是建立在真感情的基礎上,恐怕也不會保留得如此完整清晰。由此可知,“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樣的抒情也應該不是假義虛情,蘇學士是個真性情的人,我們大可不必懷疑他的感情。
蘇軾一生顛沛流離,幸有紅顏相伴,也算收之桑榆。王弗、王閏之堪稱賢妻良母,王朝云卻是藝術知音,故而蘇公有“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之聯句。僅就這一點來講,敢說蘇軾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全中國古往今來最幸福的男人(沒有之一)。以前讀李謫仙罵老婆“彼婦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強強;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鶉之奔奔”的句子,嘗以為“憤怒出詩人”,對比蘇軾才知道,幸福才能煨出更有營養的“雞湯”(美文)。
“愛一個人不一定非要擁有”,這是現實生活中很多人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但是這句話多多少少透露著一種“酸葡萄”心態,說這話的多數是無奈狀態下的自我安慰。兩個相愛入骨的人如果真到了生死兩隔、陰陽兩別,如果亡者有知,一定會希望活著的那個人有人呵護、有人照顧。我想,王弗是一定不會怪罪蘇軾在她之后另娶兩任妻子的!
對亡者來說,有人追憶本身就說明有愛存在!有愛在,還有什么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