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了一眼時間,兩點鐘。如果不晚點的話,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了。
他也沒想明白自己要去哪里,去干嘛,只是一念之間去了火車站,隨便報了個地名,買了一張去遠方的票。剛進了檢票口,就被大波大波的人流簇擁著上了車。
這輛車要把它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要在那里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他以前做過什么。他的債主不會追到這里,他欠下的那些錢會像一粒粒細小的風沙,沒有人看得清,沒有人抓得住,會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地飄散在風里。
想到這里,他莫名地開心起來。掏出舊大衣里僅剩的五元錢,買了一桶泡面。去熱水區拿水沖開了,沒等上2分鐘,就揭了蓋子,蹲在車廂最后排的空地上吃起來。奔騰的熱氣直往臉上涌,嘴唇上,牙齒間,全都包圍著一層層熱辣辣的香氣。他嘴里塞滿了面,滾燙的溫度讓他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來不及咽下去,他又端起盒子來喝湯,一大口一大口直接地往肚子里灌。那種濃湯一下子潑進五臟六腑的快感,讓他的眼睛里蕩漾開了滿足的光芒。真得,自從開始逃亡,好久沒有這么滿足地吃過一頓了。
喝光了所有的湯之后,他胡亂地抹了抹嘴,回到座位上,開始想接下來的的生活。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自己是好人,自己還是善良的,自己也是沒辦法,不是不想還錢,是真得還不起。他決定了,下了車他就去找工地,一定跟一個善良正直的老板好好干活,哪怕苦點累點,再也不借高利貸了。
列車開始滑行,還有1分鐘到站。他理了理衣服,緊張地呼出了一口氣。剛才喝下去的面湯讓它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兒。泡面的味道從嗓子眼里涌上來,帶著點意猶未盡的香味。
列車停了,人群開始騷動。人們紛紛起身拿行李。他無物一身輕,乖巧地挪到靠窗戶的座位,雙臂枕在桌子上,不緊不慢地看著窗外,準備等最后一個下車。
這個城市正在下雨。他模模糊糊得看見火車站三個醒目的大紅字:東臺站。
他突然瞪直了眼睛,像從混沌的時空里一下子蘇醒一般。像有人拿了電棍在電他,他的頭皮開始發麻,他臉上的肉開始抽搐。他趴在窗戶前,揩去凝結在上面的水汽,仔細地又把那三個字看了一眼。臉色開始變得慘白,左手哆嗦著拿出口袋里的車票,把眼睛湊近了去看,右手食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著,那三個醒目的字:東、臺、站。
原來,在買票的時候,他腦子里下意識地念出的那個地名,是自己的家鄉――東臺。在他的潛意識里,做錯了事情之后最想要干的,不是逃跑,而是回家,回到母親的身邊,在那里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可以保護他的所有。
不逃了,不逃了,回家吧。他拼命地點頭,拼命地贊同自己這個觀點。
他急匆匆地下車,跑進滂沱的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