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花嶺上忠骨香
? 又是清明時節,細雨紛紛,揚州市雖然地處江南可是初春的寒意仍是揮之不去,城北梅花嶺上前些日子爭芳斗艷的梅花早已凋零,只剩下一些殘敗的花瓣掛在枝頭任細雨輕打,絡繹不絕的賞梅人早已散去,使得梅花嶺顯得格外的荒涼。
“全教授,這梅花都沒了,我們還來梅花嶺做啥?”不遠處傳來說話聲,一老一少打著雨傘緩緩的向嶺上走來,說話的那個年輕人叫楚天遠,是市歷史研究院新來的研究員。
“梅花雖然沒了,但是傲骨忠魂還在梅花嶺長存……”年老的鐘教授有些氣喘的回答,蜿蜒的臺階有些讓他吃不消。
老人算是市歷史研究院的老前輩,每年都會來梅花嶺祭拜一下埋葬在這里的忠義先烈。但是由于年齡漸長身體不便,這一次院里就讓楚天遠陪同前往。
“忠魂?全教授說的是葬在梅花嶺的史可法吧!全老來這里是憑吊史公的?”出門前老人家并未向年輕人說明來意,小楚還以為此次出來只是單純的踏青。
老人來到史公祠前稍微的歇息了片刻,走到靠近揚州城方向的角落停下,凝望著煙雨中的揚州城仿佛看到了百十年前那場血腥的屠殺,長嘆了一口氣:“史公固然值得憑吊,但是揚州十日慘死的八十萬漢人更應該得到緬懷,可惜很多人都把往事遺忘了……”
“唔……我個人認為,死了八十萬人不可信,這比南京大屠殺還翻了近兩倍,太夸張了!”楚天遠讀了不少明末史料,總覺得《揚州十日記》有夸大嫌疑。
對于這樣的懷疑全老已經聽了許多,他總是一笑了之。畢竟年輕人有些懷疑精神甚是正常,特別是研究歷史的總喜歡較個真。搖頭一笑,沒有出言反駁。
將包中的酒打開,鄭重地灑在地上,站起身高聲頌道:“騎鶴樓頭難忘十日, 梅花嶺畔共仰千秋!”聲音激昂響亮,直沖云霄。梅花嶺上的鳥雀因為這一聲喊,振翅紛飛。
楚天遠總感覺全老過于頑固,幾十年如一日的來憑吊緬懷一件歷史上也許沒有的事,實在有些迂腐。心里想著跟這位老前輩爭論一番,又怕這樣顯得太無禮,如果是同齡人他早就毫不退讓了,這個時候也只能選擇沉默。
“年青人有懷疑精神是很可貴的,特別是研究歷史的人,正是靠著這種精神我們才發現了一個又一個被史書掩蓋的真相,希望你能用這種精神找出實際的例證,而不是武斷的猜測。”全老看出了楚天遠內心想法,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證據?幾百年的滄桑掩埋,怎么可能找到證據!若是小說中常寫的穿越是真的該多好,,那樣我現在就穿越回去證明事情的真假!八十萬?這根本就不現實,想到這而楚天遠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雨下得有些緊了,全老來到史可法的衣冠冢前,灑下瓶中的殘酒,一言不發的走下梅花嶺。楚天遠跟在后面不停的嘀咕,一是覺得揚州十日屠民八十萬經不起推敲,二是認為史可法作為民族英雄用殘酒祭奠有些不太妥當。
清風拂過,梅花嶺殘余的淡淡花香,在雨水的滋潤下,若有若無的飄進鼻孔,淡雅清澈讓人心緒惆悵。
清明這幾天是假期,全教授離開梅花嶺卻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到歷史研究院繼續工作,楚天遠可沒這么好的興致,昨晚和朋友鬼混到半夜,此刻早就哈欠連天,把全教授送到研究院后,忙不迭地跑回家去,匆匆的煮了包面,吃完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二】尸山白骨滿疆場
? “韃子攻上來啦……”呼喊聲伴隨著轟鳴的炮響,不斷充斥著楚天遠的耳朵,震的腦袋嗡嗡作響。
電視應該已經已經關了吧?怎么還會有這么大聲音?迷迷糊糊不情愿地睜開眼睛,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切,頓時驚得楚天遠張大了嘴巴。
睡前明明是躺在那間簡陋公寓的床上,而現在卻莫名其妙躺在了古老的城墻上,城墻上不少帶著范陽帽,穿著鴛鴦襖的官兵亂糟糟的四處奔散,這是怎么了?難道在做夢?想罷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刮子,竟然感到火辣辣的疼,疼痛很真切顯然不是夢中!
“狗蛋子,你發什么癲,還不趕快起來!”一名穿著破舊棉甲的把總,邊說邊用腳狠狠踢了他一下。
“你叫我什么?狗蛋?我不是狗蛋!”楚天遠感覺眼前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究竟發生了什么?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把總狠狠敲了一下楚天遠的腦袋大聲罵道:“你小子莫不是剛才被大炮震傻了,你王狗蛋是我手下的親兵怎么忘了?這揚州南門是守不住了,還不趕快隨我撤退!”話音剛落身邊又是一聲炮響,一枚炮彈擊中了旁邊的城垛,迸濺出來的石頭碎片劃過楚天遠的胳膊,血頓時流了出來。
真實的鮮血和烽煙四起的戰爭場面,讓楚天遠腦海中頓時閃現出“穿越”兩個字,我里個擦,睡個覺就奇葩地穿越了不說,竟然還穿越到明末的揚州戰場,成了一個名字沒品的小兵!
此時號角不斷,喊殺聲震天,不少梳著金錢鼠尾的韃子兵已經爬上城頭蜂擁而來,大明的軍隊早已無心抵抗紛紛敗退,寬闊的城墻上頓時被潰逃的人流擠滿,楚天遠夾雜在人群之中緩緩前行。突然前邊的一名傷兵被人絆倒,旁邊的人跟著倒了一大片,楚天遠也被后面的人壓倒一時動彈不得,而身后涌上來的清兵怪叫著揮舞手里的刀劍瘋狂地逼了上來。
“啊……”一聲慘叫,身后不遠處的一名潰軍被清兵砍掉了腦袋,鮮血濺了一臉,帶著身體余溫的血液讓他體會到死亡已經近在咫尺,望著那滴血的刀越發的靠近,身體拼命掙扎想要站起來。
“嗖”一支箭響,逼近楚天遠的那個臉上帶著獰笑的韃子被射中了咽喉,帶領著幾名弓箭手的把總拉起驚慌未定的楚天遠匆忙向城下奔去。
城墻中段被清兵的紅衣大炮擊毀,被逼到邊緣的明軍望著毀壞的生路一臉絕望,想要停步,卻被后面的人群簇擁著向前,十幾個人慘叫著從十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然后被城下蜂擁而至的騎兵踩成了肉泥。
“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拼了!”把總目睹前方退路已斷,撤走無望,只得抽出腰刀揮舞著向清兵沖去,與其被韃子像狗一樣的宰殺,不如拼命一搏,縱然死去也不負馬革裹尸的初衷!
“拼了!”明軍將士本就抱定決死之心,只是城破之時有不少將領投降,導致軍心大亂戰意全無,此刻見把總挑頭反抗,無不抽劍揮刀跟上。楚天遠見此情形,心中的熱血也被點燃,全然不顧手無縛雞之力從地上撿起一把刀跟隨著眾人撲了上去。
“狗蛋子你個慫貨,先前你見到韃子的刀就嚇得兩腿發軟直尿褲子,沒想到關鍵時刻還算條漢子。”把總對楚天遠笑罵了一句,雖然這個李狗蛋和先前一樣武藝不精,但可喜的是多了一份勇氣。
作為新社會的青年楚天遠從小爹媽嬌生慣養,玩樂的精神有,優良的體質卻無,唯一和武藝沾點邊的就是大學時學的太極操,可是這玩意表演還湊合戰場殺人就免了,第一次握刀殺敵全憑的一腔熱血,期間好幾次險被清兵的刀砍中,幸虧有把總幫忙才不至于客死明朝。
腦子里裝滿了明末史料,此時根本卻毫無用處。眼瞅著沖上城墻的韃子越來越多,明軍最后的勇氣也慢慢消失,抵抗越發無力。心急如火的楚天遠突然發現城垛邊上有塊木板一頭搭在城墻上,一頭搭在城內的民居屋頂。由于城墻上過于狹窄,炮具無法放置,所以才弄了這木板用來安放火炮,
“把總大人,這邊走!”楚天遠招呼了一聲殺成血人的把總趕快撤退,剩下的人突然見到有了出路,頓時亂作一團慌忙向木板奔去。楚天遠方腳受了傷,沒有別人跑的快,還未走幾步就被幾名沖上來的韃子團團圍住。看著身邊根本沒人幫自己,楚天遠心里一驚。
“狗蛋子,我來對付這些韃子,你快走!”早已登上木板的把總此刻又折了回來,見把總為救自己放棄了逃命的機會,楚天遠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動,覺得此刻若逃走太丟份了,并肩作戰才不愧為一條漢子,想罷揮動著刀擺了個迎戰的造型。
“趕快滾,就你那兩下子只會礙我的事!”把總見楚天遠沒有離開,怒吼了一聲,楚天遠見把總的樣子好像要吃人,感激地點了一下頭,慌忙收起腰刀向木板撤去,幾名韃子追兵被把總拼命攔下。
楚天遠跟著潰兵跳上木板,向對面民屋的房頂匍匐攀援,木板并不是太堅固,加上眾人逃命心切你推我擠,木板搖搖晃晃在十米高的空中就像蕩秋千,雖然驚險但總比在城墻上送命強。
逃到民居上的明軍紛紛攀屋而下,驚惶失措地尋覓逃生之地,楚天遠望著仍在城墻上廝殺的把總大聲呼喊讓他趕快撤離,此時城墻南邊又奔過來一群潰敗的明軍,總算幫把總解決了那幾名清兵,可是他們身后卻是密密麻麻蜂擁而來的八旗兵。
木板承載著更多逃命的明軍搖晃的更厲害,甚至可以聽得見木板吱嘎的裂紋聲,此刻把總和幾名明軍低級軍官在殿后,八旗兵黑壓壓地逼近,楚天遠心中祈求這些明軍趕快逃過來。
突然“咔嚓”一聲脆響,木板剎那間斷做兩截,上面的明軍還不及反應就如落葉般墜落在地,腦漿迸裂,濺的遍地都是。看的楚天遠膽顫心驚不忍直視。
“把總……”楚天遠望著城墻上已經漸漸不支的把總,竟不知道要說什么,生路已經徹底斷絕,生路是徹底沒了,楚天遠覺得這樣親眼望著把總慢慢死去好生殘忍。
“狗蛋子,你那憨貨還傻站在那干嘛,還不趕快逃走!”把總的聲音已經沒有先前那般響亮,他已經受了幾處重傷,身旁的明軍都已死傷殆盡,八旗兵將他團團圍住。右手被清兵砍斷,只剩外面的一層皮連著胳膊,左手提著刀艱難的砍向身邊的敵人,腳步踉蹌,韃子輕松地閃開。
“殺!”一名清兵佐領揮了揮手,一群八旗兵一擁而上。
把總回頭望了楚天遠一眼,用盡聲音喊道:“狗蛋子,幫我照顧好二丫,一定要讓她好好活著!”說完蔑視著八旗兵,揮刀沖了過去。
把總在八旗兵的刀槍中轟然倒下,韃子們砍下把總的頭顱和四肢對著楚天遠揮舞著,嘲笑著。憤怒的楚天遠握緊雙手,咬牙作響,卻無能為力。自己莫名奇妙來到這里,是把總屢次救了自己的命,可自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二丫?楚天遠心中喃喃道,或許是把總大人的妻子吧?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帶她逃出去,也算報答把總的恩情。此刻城中已經大亂許多百姓披發跣足四處奔逃,大股清兵已經入城,楚天遠慌忙從屋頂爬下去,隨著人流向城北逃去,
還未跑遠,南面傳來急促馬蹄聲,楚天遠回頭望去,見幾十號八旗騎兵橫沖直撞的沖過來,街上慌亂的人群紛紛被撞飛,那些試圖逃跑得人被八旗兵縱馬追上割下頭顱,剩下的百姓驚懼地蜷縮在路邊跪下誰也不敢再亂動。
“啪”一個石塊從街邊飛出擊中了一名清兵佐領的額頭,佐領摸著頭上流出的血憤怒揮了揮手,讓屬下從人群中揪出了投擲石塊的人。眾人望去見投擲石塊的只是個黃發垂髫的孩童,孩子的父母哀求著八旗兵放過孩子,卻被可恨的韃子用刀柄擊昏在地,提著孩子的衣領扔到佐領的馬前。
“壞人,你們這些壞人!”孩子從地上爬起來,并沒有哭,反而指責起佐領來,稚嫩的聲音充滿著正氣,讓跪在地上的百姓很是汗顏。
“小崽子該殺!”佐領顯然是被激怒了,唰的抽出腰間的馬刀準備砍向孩子。
楚天遠哪里看的下去這樣的場面,情急之下大喊道:“看,豫親王來了!”豫親王多鐸是此次清兵的主帥,這些八旗騎兵聽得喊聲,都回頭張望。
趁此時機楚天遠慌忙的跑上前想搶走孩子。 但是拽著孩子沒走兩步,就被反應過來的佐領攔下:“你這些漢狗好生可惡,竟然用豫親王來騙我,我要把你們的頭顱都割下換取賞錢!”多鐸對揚州這幾日的抵抗深惡痛絕,所以下令城破之日每割掉一個漢人頭顱可以領取一兩紋銀。
幾聲哀嚎過后,地上已經多了幾具無頭尸首,讓楚天遠痛心的是那個孩子,被佐領活生生砍下腦袋,從頸部動脈中噴出的的血液像噴泉濺滿了全身,被砍下的腦袋像球一樣被佐領踩在腳下,天真的眼睛里帶著憤恨。第一次這么直面死亡,是殘忍的更是殘酷的。憤怒的佐領已經握著滴血的馬刀沖他而來。
就要死在這了?人都恐懼死亡但是當死亡真正的臨近,倒有些坦然了。既然要死了那就死的像個爺兒們,就和城墻之上的把總一樣挺直脊梁!楚天遠掙扎著站了起來,向佐領唾了一口道:“來吧死韃子,給大爺個痛快!”
楚天遠望著佐領揮起的刀緩緩閉上了眼睛,這時卻聽的一陣喊殺聲傳來,急忙睜眼一看只見街邊的的幾條巷子里沖出五十多個身穿大明軍服的官兵,個個提著刀氣勢洶洶的朝八旗騎兵殺來,佐領慌忙率領下屬抵擋,頓時人群大亂百姓趁機逃離,楚天遠也跟著人群準備離開。
“身為大明將士當以死報國,臨陣脫逃者斬!”一名絡腮胡須,穿著山文字甲的明軍副將看到想要離去的楚天遠,厲聲呵斥,隨后朝楚天遠擲來一把樸刀,“速上前殺敵!”
楚天遠沒有一絲武藝,本來離開是為了不添亂,但是卻被副將當成逃兵,無奈之下只能接過刀跟在眾人后面瞎比劃。
八旗騎兵善于戰場奔襲戰斗力極強,但是此刻在街道上根本施展不開,只能下馬和明軍步戰,力量大為削弱。加上受到百姓的侵擾,片刻功夫明軍已經把這隊八旗騎兵斬殺殆盡,周圍的百姓見此情形一陣歡呼,但是他們知道僅靠這一小隊官兵根本無法挽回揚州城陷落的事實,所以短暫的停留后又匆匆的朝著北門逃去。
“你可是從南門而來?”副將收起刀走到楚天遠面前問道。
楚天遠點了點頭,然后想起慘死在南門的把總心里很激動:“南門淪陷了,很多人都死了!”
“國難當頭,為國捐軀才是本色男兒該做的事情,南北門戰死的將士都是好樣的!”副將說完拍拍楚天遠的肩膀,對著剩余的明軍喊道,“速隨我奔赴北門,那是揚州百姓逃離的唯一通道了,萬不可再失!”
楚天遠知道韃子已經攻陷了大半個揚州城,此刻城中到處都是危險跟著這支明軍去城北說不定還能趁機逃出活命,但是百總臨死前交待讓他照顧好二丫,自己怎可負了百總臨終之托。于是準備離去。
“你要當逃兵?”副將望著欲走的楚天遠很是不解,他不相信這個敢于在八旗兵刀下救人的漢子是懦夫。
“屬下受人之托,等到辦完此事一定和將軍慷慨衛國!”楚天遠的理由不是逃避,此刻他真想找到二丫后隨這些大明熱血男兒共同奮戰!
“好,我乙邦才等著你!”副將報上姓名,率領部下匆匆而去,留下楚天遠怔在那里,他知道據史載這名叫乙邦才的將軍將要死在北門。
楚天遠不知道二丫在何處,也不識得二丫樣貌,只能在逃難的人群中見到女人就問“你是二丫嗎?”可是慌忙逃命的人群根本沒人理睬他,眼看天色漸黑,四處火光和喊殺聲一片,楚天遠只能爬到一家民房上躲了起來想明日在做打算。
“咕咕咕……”楚天遠的肚子叫了起來,畢竟將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哪能不餓,民房對面就是一座酒樓,白天人們驚慌逃跑時打落的飯菜還在地上,楚天遠望著那些掉落在地的山珍海味饞得更厲害了,可是街上面不時的有提著刀的清兵經過,下去肯定是兇多吉少。
“小兄弟可是餓了?”不遠處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楚天遠心里一驚扭頭望去,依稀見不遠處有名男子和自己一樣伏在房頂,想來也是躲難的百姓。
“給,這個拿去吃!”男子慢慢爬到楚天遠身邊拿出一塊餅遞了過來,楚天遠餓極了慌忙接過幾口就給吞完了,然后抹了抹嘴這才端詳起眼前的中年男子,只見他穿著青色的圓領大袖衫,帶著黑色網巾,這是明代儒士常見的打扮。
“謝謝先生,不知先生大名?”楚天遠從史料中得知明末揚州有許多知名的儒士,說不定眼前這位就是某個歷史知名人物。
“不敢妄稱先生,在下王秀楚是史公的幕僚!”王秀楚說完輕嘆了一口氣道,“哎,平日空談報國,如今國難當頭我卻無縛雞之力,恨不能追隨史公揮刀殺敵!”
“王秀楚!”楚天遠聽到這個名字差點沒大聲的喊出來,這家伙不就是《揚州十日記》作者么,看樣子不像是寫偽書的騙子,難道自己真的錯了?楚天遠想起今日的種種慘狀,心中不由覺得全教授是對的,揚州的血腥屠殺或許真的存在,若是如此那么更血腥的情況應該還在后面。
“小兄弟認識我?”王秀楚見到楚天遠的表情感覺十分古怪。
“認識!以后許多漢人都會認識你,更知道你寫的那本關于揚州屠殺的書!”楚天遠說完有種泄露天機的感覺,趕緊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我寫的書?”王秀楚感到不可思議,他確實有把揚州見聞寫成書的打算,可這還只是心中的一個念頭而已,他不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如何得知的。正欲問卻聽得一旁傳來呼救聲,兩人望去見是一名百姓被清兵持刀追上了房頂,若是再向前那么楚天遠二人勢必會被發現。
“往這邊走!”楚天遠見清兵追著那人迫近,急忙站了出來往領著那名百姓跳下房頂朝一條巷道跑去,楚天遠可不想王秀楚死在這,若如此揚州的慘劇就真的要湮滅于歷史的塵埃之中,很難公布于世了,我們的民族太容易忘卻苦難太容易原諒別人,揚州十日是一個民族的災難和恥辱不容忘記。
跟著楚天遠的百姓最終被清兵追上來砍翻,而這條巷道也已經到了盡頭,別無退路,為了保全王秀楚犧牲這名百姓和自己值嗎?楚天遠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人的生命從來就是不公平的,面臨危機總要有些鴻毛般重的生命去挽救重于泰山的生命,而不幸的是他和那名百姓都是鴻毛。
清兵先把那名百姓的頭顱割下放在一邊,這是他們領賞的憑證,然后提著刀像看著待宰的獵物一樣逼近楚天遠。
楚天遠瞧了瞧四周除了一些的尸體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東西,望著清兵漸漸走近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就在清兵揮刀欲砍的剎那,楚天遠突然看見清兵背后的尸體中緩緩站起一個人,用一根繩子死死的勒住清兵的脖子,清兵毫無防備慌忙的丟下刀極力掙扎起來,見清兵將要掙脫,楚天遠立即拾起地上的刀用力刺進清兵的胸膛。
“你們這些該死的韃子,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這人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楚天遠借著月光端詳了一下,發現這名男子正是白天慘死孩子的父親。此刻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想來應該是清兵巡邏的隊伍。
楚天遠準備叫上男子離開,男子卻盯著楚天遠手中的刀說道:“刀給我。”
雖然不知道男子要刀做什么,但是想來他應該沒有惡意,于是楚天遠把刀遞給了男子,男子接過刀大吼了一聲,然后頭也不回的朝著腳步聲的方向奔去,仇恨已經激發了他的血性,雖然是家仇但是這和國仇面對的敵人卻是相同的。
男子以必死之心殺敵的勇氣感染了楚天遠,若不是把總交待讓他照顧二丫,說不定此刻他也會跟著男子殺去,或許是逞匹夫之勇但也比茍活亂世要強,太多的鮮血已經讓楚天遠看透了一切,歷史總是承載著太多的必然,那些以為穿越就能改變歷史的人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在血腥的揚州城別說改變一切,能坦然的面對死亡就已經十分困難。
為了躲避滿人的搜查楚天遠扒下了清兵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至于發型,熟悉史料的他知道清兵圍攻揚州之時有數萬明軍投降,這些明軍都還未及剃發,所以這并不會引起清兵的懷疑。他走上大街想找尋二丫蹤跡。
一路上發現街上滿地都是被棄的嬰兒,或遭馬蹄踐踏,或被人足所踩,肝腦涂地,泣聲盈野。路過一溝一池,只見里面堆尸貯積,手足相枕,血流入水中,化為五顏六色,池塘都被尸體填滿。楚天遠看得呆了,他發覺自己質疑全教授,質疑揚州十日是多么可笑,他不忍心再看。
滿街的尸體和血腥氣息讓楚天遠有些反胃和目眩,他匆匆來到城里偏僻處的一座寺廟停下休息,想等到天亮再去尋找二丫頭,此刻城內到處火光沖天,廝殺和哭喊聲不斷。抬頭望去,廟內的大佛微翹的嘴角放佛在嘲笑世人的無知和罪惡。困及的楚天遠在樹上老鴰的叫聲中慢慢入睡,夢中的他的發現穿越是假的,揚州十日也是假的,把總沒有死,孩子沒有死,許許多多的人都沒有死……
【三】萬死孤城未肯降
“快走,我們將爺還等著享用呢。”寺廟外傳來呵斥聲,楚天遠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急忙來到寺廟門口從門縫向外瞧去,只見十幾個八旗兵在驅趕一群漢人女子,女子們被用長繩索系在脖子上,繩索拖掛,累累如貫珠,由于小腳難行,不斷跌倒,遍身泥土,一步一蹶。
待到女子們走近,楚天遠突然眼前一亮,他發現一名穿紫綠月華裙的少女,腰間系著一個香囊竟然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樣,這女子是誰?看樣子這兩個香囊應該是一對,這個女子肯定和狗蛋有關系,楚天遠想到自己現在就是狗蛋,于是打定主意要救下這名女子。
“各位將爺,這是要去哪?”楚天遠推開廟門上前屈膝打千行禮后,恭敬地問道。
“這是給我們圖賴將軍選的妞。”說話的清兵雖然留著辮子,但是漢語極為流暢且夾雜著遼東口音,應該是在關外就已投降滿清的漢人,他口中的圖賴是此次圍攻揚州的主帥之一。清兵說完仔細瞧了眼楚天遠見他頭發未剃,于是呵斥道,“你這新降的漢狗,不好生在城內巡捕可疑之人,在此破廟做甚勾當!”
楚天遠對這種做了漢奸就忘記祖宗的人很是痛恨,但是表面不好發作,只能恭敬的說道:“我奉了阿山將軍的命令,也是尋些漢人女子伺候他!”阿山和圖賴同為清軍主帥,且官職還在圖賴職上,楚天遠憑著對歷史的精熟,把這些借口信手拈來。
“喲,原來你是阿山將爺的的屬下,失禮了,這些小妞你看上哪個盡管給阿山將爺送去!”清兵聽到阿山的名號立即翻身下馬,像楚天遠行禮。
楚天遠假意感謝,然后走到帶香囊的女子身邊停下,這名女子抬頭望見楚天遠的片刻眼睛中閃過一絲驚喜正待開口,楚天遠慌忙使了個眼色讓她住嘴。然后回身對清兵說道:“就要這個!”
清兵很是痛快,立即取了女子的繩索交道楚天遠手上,見此計可行,楚天遠萌發要把這些女子都救下的打算,于是想問清兵多要幾名女子,卻被清兵委婉的拒絕了,他們說圖賴吩咐要一百名女子,不能再分給別人。說完像驅趕牛羊一樣,驅使著眾多女子向城外走去。
“狗蛋哥,你為什么要當漢奸!太讓二丫失望了!”女子果然是二丫,此刻恨恨瞪著楚天遠。
楚天遠領著二丫頭走近廟內,換上自己的破舊軍服,然后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二丫頭聽完后愣了片刻喃喃道:“我哥死了?”然后癱坐在地上不停地抽泣起來。
哥?難道不是把總的妻子?等到二丫情緒平穩一些,楚天遠才問出了真像,原來這把總叫薛庭龍是薛二丫的哥哥,而狗蛋是薛二丫的未婚夫!
“跟我走,我要把你平安送出城去!”楚天遠雖然對眼前的女子并無感情,但是受薛把總之托,他必須保證薛二丫的安全。
“不,我要留在揚州殺光這些韃子,為我哥報仇!”薛二丫頭的言語中流露出和她哥哥一樣的倔強和豪情。
“那就隨我去北城,乙邦才將軍尚在那里抵御清兵!”楚天遠聽得出薛二丫頭言語中的堅定,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勸說她離開,但是城中此刻均是燒殺劫掠的清兵,眼下之計只能先去尚有明軍鎮守的北城。
二人來到北城時,雙方激戰正酣,由于其他城門失守北門這里腹背受敵,防守很是艱難,城門之上早已被清兵占領,乙邦才率領殘余的百十號人退入北門旁的騎鶴樓前仍在抵抗。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曾經見證揚州無限繁華的騎鶴樓,早已經被炮火摧殘下無比頹敗,明軍的尸體遍布樓前的青石板磚上。這薛二丫不愧為薛把總的妹妹,巾幗不讓須眉,拾起一把刀就沖入陣中,楚天遠哪敢落后也跟了過去。
“小兄弟你果然是重諾言的漢子,如初生死關頭還敢來赴約!”乙邦才已經傷痕累累,依然揮刀奮戰,他看到了前來的楚天遠頓生欽佩之情。突然他發現了陣中廝殺的薛二丫,不禁嘆道:“女子尚能殺敵報國,我等男兒怎可落后!”
“殺,殺,殺!”不足百余人的明軍在乙邦才的激勵下發出憤怒的吼聲,個個如猛虎般撲向清兵。戰勝清兵早已不是他們的目的,如今只是抱定必死之心,與揚州城共存亡罷了。可是多日苦戰,體力早已不支,清兵越聚集越多,逐漸把明軍包圍起來。
“二丫,我對不住你大哥,我救不了你!”無論是眼前的局勢還是歷史的記載,楚天遠都知道這一戰已經是好無生還的可能。本來還寄希望從北城帶薛二丫逃脫,現在看來歷史注定是宿命是無法改變的。
“救我?城破了,家沒了,救的我一人又有何用!”薛二丫望著滿地的尸體,發覺自己熟悉的揚州早成了地獄,就算逃出去又能到哪里去,國將不在,人怎可得全!
“大丈夫報國就在今日,死守最后寸土無愧于揚州父老!”乙邦才說完瞧了楚天遠一眼問道,“兄弟,死,你怕不怕?”
“怕就不來了!”楚天遠這句話說的發虛,死誰人不怕,但是有尊嚴地死去,總比當漢奸茍延殘喘的強,看看那些投降滿清的漢將那個不被唾罵,就是他們的主子大清皇帝最后也無情地把他們列在《貳臣傳》中。
清兵再一次增加兵力逐漸逼近,僅剩十余人的明軍陣腳依然不亂,如驚濤中的礁石一般,清兵雖然人數眾多但早已經失去了肉搏的勇氣,一名清軍參領揮了揮手讓弓箭手上前。
箭矢如雨般飛來,沒有人躲避,明軍依然揮著刀向前拼殺直到中箭倒下。箭矢射來的那剎那薛二丫抱住了楚天遠為他擋了幾箭,雖然明白這只是薛二丫對狗蛋的愛而已,但是那份溫暖還是讓楚天遠很感動。望了眼已經倒地的薛二丫,楚天遠流著淚握緊腰刀殺了過去,他知道無論自己是否屬于這個朝代,抵御外敵慷慨赴死都是自己應該做的。
未走幾步,亂箭飛來刺中胸膛,楚天遠沒有感到疼痛,反而有種解脫感,倒地的剎那楚天遠眼中閃現出揚州此后數百年的滄桑,天平天國三入揚州,揚州定字營起義,日軍入侵,揚州解放,最后畫面定格在開滿梅花的梅花嶺……
【四】后記
“天遠你醒醒!”楚天遠在父母的呼喊聲中漸漸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上,準備起身卻感到頭痛欲裂。
“你先歇會兒,醫生說你煤氣中毒,要不是鄰居聞到異味救了你,你早就……”母親邊說邊抹淚,楚天遠這才想起那天自己睡前煮了包泡面,忘記了關煤氣灶閥門。
兩天后楚天遠拎著酒獨身一人來到梅花嶺,他沒有進史公祠,只是在全教授祭奠死難百姓的地方停下,那仍有余味的梅花香氣帶著點點腥濕的氣息,仿佛那數百年前流出來的血仍未散去。
把整瓶酒緩緩灑落在地,望著揚州古城墻的斷壁殘垣喃喃道:“薛大哥,乙將軍,二丫,你們在哪?我回來了,你們是否也一樣回到了現在,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