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向掛鐘正上方十二點。
爺爺奶奶和孫子在餐桌旁坐下。孫子抬眼望著五顏六色的飯菜，面上不由得掠過一絲惱怒。每天都是這樣，早上的稀飯吃一天，一次性買的饅頭吃上兩天。菜永遠都是素的，湯水上永遠都是漂浮著點點油絲。
正午天氣悶熱，大廳里南北兩扇顏色模糊的大鐵門開的寬寬的。躁熱的風不時吹過大廳，讓三人汗滴流淌的越發厲害。
奶奶終于坐不住了，吩咐孫子說：“快去把電扇打開，開第一檔就可以了?！蹦棠套谧雷拥谋泵姹葘O子所坐的位置更靠近北面大鐵門的電扇。
“嗯，”孫子答道。“可怎么不開最大檔，更涼快??？”
“省電?！蹦棠陶f。“你又不知道現在電費貴成什么樣子！你天天在二樓看書扇電扇的，浪費了那么多電。吃完飯，去找別人玩，別老呆在家里?！?/p>
爺爺聽完奶奶的話，不自覺的抬眼望向門外。大日橫空，萬里無云。毒辣的陽光摧殘著地面上生長的一切。向北望去，先是焦黃的雜草。再往北眺望，一畝畝的芝麻蜷曲著枯萎的葉片，在炎熱的夏風中瑟瑟發抖。
“賞連，你聽說村子南面劉江奶照顧劉江，都會把他所有的花費記下來匯總。”奶奶說。“等到劉江的父母打工回家，劉江奶就會拿出賬單要錢。你說說，我們要不要那么干？”奶奶說完，滿懷深意的瞥了一眼孫子。
“這個就不要了，會招人閑話的?！睜敔斦f?！皼r且他爸媽每年回來不都給你買吃買喝的嗎？”奶奶聽完，不由得唉聲嘆氣起來。
這時，北門口出現了鄰居劉燕大媽的身影。她的身軀還沒有到餐桌旁邊，那聲聲大笑就抵達三人的耳朵中。
“你們聽說村子南面的劉江奶照顧劉江向劉江父母要生活費的事嗎？”她用一種混含著奚落和鄙視的口氣問著奶奶?！罢娓阈?！后來，劉江父母真的給了，不過那臉色都成豬肝了。哈哈哈……”
奶奶聽著，默默走到電扇旁打開第二檔。
“哦！你說那事啊！”奶奶邊走邊說。“不妨跟你說我聽到這事，真的笑死了。父母外出打工，爺爺奶奶照顧孫子本就天經地義。你看看，被劉江奶這么一搞，劉江爸媽都快成笑柄了。”
奶奶的臉龐變得生動起來，眼睛更為靈活，膚色更為紅潤，鼻尖快速翕動。她兩只黑黢黢的手掌不時地拍打著飯桌木板，發出‘砰砰’的聲響來。倘若飯桌會說話的話，估計早已被她拍打的做聲呻吟起來了。
她坐在凳子上，溫熱的稀飯也不喝了，和劉燕大媽攀談著。空曠的大廳中，他們兩人那尖銳的嗓音、那肆無忌憚的嘲笑聲、那微微扭曲的面容，都折磨著爺孫二人。
時間至十二點五十分。
劉燕大媽依依不舍地離開奶奶，回去睡午覺了。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紅磚房的拐角，奶奶張開寬寬的嘴巴大聲評論起劉燕大媽來。
“你看她怎么說說劉江奶的！”她對著正看《男生女生向前沖》的爺爺說道?！皠⒔虇杽⒔謰屢疹欃M怎么了？天下間做商業貿易的不都是這樣干的嗎？我們既然為凱文付出了時間和金錢，難道不能收點報酬？反正，我挺推崇劉江奶的做法的?！?/p>
“你可別這么做。你沒聽到劉燕說劉江爸媽都已經成了全村人的笑柄？”爺爺的眉毛都皺到了一起，成了一個彎曲的一字?！半y道你也想讓他爸他媽被全村人嘲笑嗎？若你做了這種事，我看你以后就別想讓他爸媽給你養老送終了。”
“可我們又不是僅有他這么一個兒子……”她囁嚅著，滿滿的不服氣。
正在這時，放在臥室里的手機響起一陣歌聲‘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奶奶走向臥室，拿起電話接通，是兒子打來的。
“喂？”
“媽，是我。你現在身子還好嗎？”爸爸問。
“都好都好?！蹦棠陶f?！扒岸螘r間小腿非常非常疼，不過現在好多了?！?/p>
“我上次去家，凱文又瘦又黑的。”爸爸轉移話題說?！澳阋院蠖嘧鳇c葷菜，還有炒菜別又舍不得放油。看看能不能一個暑假間，把他養胖一點。等到初中開學軍訓的時候，他身體好歹能撐住。”
“知道知道。我現在每天都有一頓葷菜，我看凱文吃的挺多，不用擔心他長不胖?！蹦棠檀鸬??！昂⒆硬挥脫模覀冋疹櫟暮弥亍Ｄ阋嗾疹欁约狐c，上班不要太累，來不及做飯就去飯店吃，別虧待身體……”
“不會的?！卑职致曇魝鱽??！皩α?，家里缺不缺錢？如果缺錢的話，我再給你們打點錢去?！?/p>
奶奶嘴巴剛要吐出'缺錢'這兩個字眼時，手機冷不丁地被爺爺奪了過去。他說道：“家里面沒有什么缺的，你在那兒好好工作就好，不用擔心?！?/p>
奶奶接著爺爺的話茬敷衍著：“對，對！家里面沒有什么缺的，你在那好好苦錢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彪娫捘穷^傳來。“爸，你讓凱文接下電話吧，我怪想他的?！?/p>
“他啊，上樓睡覺了?！?/p>
“哦……那就這樣吧，我先掛了。下午還要去工地扛機器呢?！辈淮隣敔斈棠踢M一步回答，電話那頭兀自掛斷了。
奶奶聽完，默默走到電扇旁開到了第三檔。
“我剛才本可以要點照顧費的，哎！”奶奶對爺爺抱怨起來?！霸趺淳筒荒芟騼鹤右獎P文的照顧費了？他在我們家白吃白喝那么多年，我們為他花費了多少？??？你聽到沒有！”
爺爺不再聽著奶奶的抱怨，獨自走到臥室睡午覺去了。徒留下怨氣沖天的奶奶。她現在猶如一只將爆炸的炸藥包，引線正在‘嘶嘶’作響著。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狗冷不防地從北門進來覓食。奶奶看到，憤怒的嘶吼：“滾！我讓你進來了嗎！你這只死狗！”她抄起板凳，沖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