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筆記7

【原典6】

愛問:“昨聞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覺功夫有用力處;但與朱子‘格物’之訓,思之終不能合?!?/b>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b>

愛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說,似亦見得大略。但朱子之訓,其于《書》之‘精一’,《論語》之‘博約’,《孟子》之‘盡心知性’,皆有所證據,以是未能釋然?!?/b>

先生曰:“子夏篤信圣人,曾子反求諸己。篤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舊聞,不求是當?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處,亦何嘗茍從?精一、博約、盡心本自與吾說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訓,未免牽合附會,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約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說,此可一言而喻。盡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養性,事天是學知利行事,夭壽不貳,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錯訓‘格物’,只為倒看了此意,以‘盡心知性’為‘物格知至’,要初學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狃:因襲,拘泥。

【譯文】

徐愛問:“昨天聞聽先生‘止至善’的教導,我感到已經有用功的方向了。但是,我始終覺得您的見解和朱熹對格物的闡述無法達到一致?!?/p>

先生說:“格物正是止至善的功夫。既然明白至善,也就明白了格物?!?/p>

徐愛說:“昨天用先生的觀點推究朱熹的‘格物’學說,看起來也大致上理解了。但朱子的訓導里,有《尚書》中的‘精一’,《論語》中的‘博約’,《孟子》中的‘盡心知性’,都有證據,因此我內心不能釋然?!?/p>

先生說:“子夏篤信圣人,曾子卻會反省自身,篤信固然好,然后不如反省自身來得恰當?,F在既然心里沒有搞清楚,怎么可以因循守舊,而不去探求真理呢?就像朱子本來也是尊重篤信程子的,但朱子對程子學說里不能符合自己內心的,卻不會去茍從?!弧⒉┘s、盡心’,本來就與我的學說相吻合,只是你沒有認真思考罷了。朱子格物的訓條,未免有些牽強附會,并不是四書的原意。精是一的功,博是約的功,說到仁,就已經是明了知行合一的說法,這些一句話就可以說通?!M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的人能夠做的事;‘存心養性事天’是‘學知利行’的人能夠做的事;‘夭壽不貳,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的人能夠做的事。朱熹對‘格物’理解錯誤,只是由于他把前后因果關系看顛倒了,認為‘盡心知性’是‘格物知至’,要求初學者去為‘生知安行’的事情,如何能為之!”

博約:出處《論語》:“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釁矣夫?!?/p>

盡心知性:出處《孟子盡心上》:“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盡,擴充;心,指所謂天賦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知性,指認識所謂天賦給人的本性,即仁義禮智“四端”。孟子認為,人們要是能擴充和盡量發揮自己的“本心”,就能認識自己的本性——四端,因為“本心”當中就包含著自己的本性,一旦“知性”,進而就可以認識“天命”。

生知安行:出處《中庸》:“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p>

夭壽不貳:出處《孟子盡心上》:“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說:“盡自己的善心,就是覺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覺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保存自己的善心,養護自己的本性,以此來對待天命。不論壽命是長是短都不改變態度,只是修身養性等待天命,這就是確立正常命運的方法?!?/p>

【解讀】

王陽明強調“致良知”,應置于格物之前,他認為這是儒家《大學》的根本,或者說是根本的學問。不能致良知,格物何用?又如何能意誠而心正?如何能達到修、齊、治、平?

?【原典6】

愛問:“‘盡心知性’何以為‘生知安行’?”

先生曰:“性是心之體,天是性之原,盡心即是盡性。‘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嫘恼?,心有未盡也。知天如知州、知縣的知,是自己分上事,己與天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須是恭敬奉承,然后能無失,尚與天為二。此便是圣賢之別。至于‘夭壽不貳其心’,乃是教學者一心為善,不可以窮通夭壽之故,便把為善的心變動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見得窮通夭壽有個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動心。事天雖與天為二,已自見得個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見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學立心之始,有困勉的意在。今卻倒做了,所以使學者無下手處?!?/b>

【譯文】

徐愛問:“‘盡心知性’怎么會是‘生知安行’的人才能夠做的事呢?”

先生說:“性是心的本體,天是性的根源。盡心也就是盡性?!吨杏埂飞险f:‘只有天下最虔誠的人才能徹底地發揮人性,知道天地萬物的變化發展’,所謂‘存心’,就是沒有‘盡心’?!臁械摹拖裰?、知府中的‘知’,州官、縣官對于州縣的治理是他們分內的事,人知曉天理也應當是自然而然的事,通曉天理就是已經與天合為一體。‘事天’,如同兒子服侍父親、大臣輔佐君王一樣,必須恭敬奉承,然后才能萬無一失?!绿臁褪沁€沒有與天合二為一,這就是圣人和賢人的區別。至于‘夭壽不貳’,它是教育人們一心向善,不能因環境優劣或壽命長短而把為善的心改變了。知道窮困通達、壽命長短都由上天注定,所以我們也不必因此而動搖了行善的心。‘事天’雖然與天是兩回事,但自己已有個天在面前;待命,便是未曾見面,在此等候的意思。這便是初學的人立心的開始,有個勉勵的意思?,F在呢卻倒過來做,所以讓初學的人感到無從下手。”

【解讀】

這一段是王陽明把“盡心知性”“存心養性”“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三者的次序完全顛倒過來,這絕不僅僅是出乎解經的角度,更重要的是對“心本論”的自我詮釋。

【原典】

愛曰:“昨聞先生之教,亦影影見得功夫須是如此,今聞此說,益無可疑。愛昨晚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從心上說?!?/b>

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吨杏埂费浴徽\無物’,《大學》‘明明德’之功,只是個誠意,誠意之功,只是個格物?!?/b>

【譯文】

徐愛說:“昨天聞聽先生的教導,我也隱約覺得功夫理當如此。現在聽先生一說,更加沒有疑問了。昨天晚上我這樣想,‘格物’的‘物’,也就是‘事’,都是從心上來說的。”

先生說:“說得好。身的主宰就是心,心之觸發就是意,意的本源就是知,意之所在就是物。譬如,意在事親上,那么事親就是一物;意在事君上,那么事君就是一物;意在仁民愛物上,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視聽言動上,那么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我說沒有心外之理,沒有心外之物?!吨杏埂飞险f‘不誠無物’,《大學》中的‘明明德’的功夫只是一個誠意,誠意的功夫,只是一個格物?!?/p>

不誠無物:出處《中庸》:“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意思是誠是自我的完善,道則是自我的指導。誠是事物的發端和歸宿,不誠就沒有事物了。因此,君子以誠為貴。誠并不是自我完善就行了,它是用來成就事物的。

【解讀】

王陽明認為,“性是心之體,天是性之原?!碧毂硎拘缘谋救恍院徒K極性,在內不在外,并不是如同朱子所說的由稟受外在的天理而成性、性外別有天之意。王陽明強烈反對道德本體的外在性和在事物中求至善的格物觀,認為那是“析心與理為二”。他用“心”比喻,教學生仿效先圣的思想,必須從自心中反觀得自性圣哲,不隨境,不攀緣,使五官出五門而于諸外境不染不著,當下即是“良知”。


?參考資料:《傳習錄集評·梁啟超點?!罚ň胖莩霭嫔纾ⅰ秱髁曚洝罚ㄖ袊媹蟪霭嫔纾秱髁曚洠髀c六年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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