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為你讀詩》開播的時候，香菱正捧著手機，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到屏幕上。

她的最大愿望，就是拿著自己寫的詩，登上這個舞臺，說：

“這是我為爸爸、媽媽寫的詩，我想讀給他們聽，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誰。”

但是，這個愿望永遠不會實現，因為：

第一，她根本不會寫詩；

第二，她只是薛寶釵的一個小秘書，節目組理她才怪。

二

而且，作為《為你讀詩》發起人之一的薛寶釵，壓根就不同意香菱學詩。

送走薛蟠的那一天，關上門，香菱又說了：

“薛總，你能不能教我寫詩，你看，我最近又讀了幾首。”

薛寶釵說：“女孩子學了沒用，不如好好學繡花，做針線。”

香菱不甘心：“你看林妹妹不也作詩嗎。”

“你能跟林妹妹比嗎？”

香菱不說話了。

寶釵擔心話說重了，安慰說：

“好了好了，別想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和我一起，搬到公司公寓里去住。”

“大觀園嗎？”香菱差點蹦起來。

“注意形象！”寶釵皺眉說，“是大觀園。”

這下終于可以學作詩了，香菱想。

三

大觀園公寓比外面好一百倍，但是香菱心思完全不在這里。

一搞完衛生，她就跑去林妹妹的房間：瀟湘館。

一進瀟湘館，果然是翠竹遮映，滿地參差，一片清涼，感覺非常舒服。

黛玉病剛好，歪在椅子上在喝茶，看到香菱，心里亮堂了些。

可能是同命相憐，再加上自己太感性太敏感，喜歡哭，而這個小女孩，整天笑呵呵的，讓黛玉很喜歡。

“你們搬進來了？”

“是的。一搬進來，我就跑你這里來了。”

香菱也覺得跟林妹妹說話，很自然很親切。

“我想要學作詩。”香菱認真地看著黛玉說。

“真的假的？”

“真的。我自己也在讀了。”

“既然這樣，你就拜我為師。我來教你。”作為《為你讀詩》的發起人之一，黛玉義不容辭，一股豪氣上來了。

“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你先起來。先跟你說說怎么學，再拜不遲”黛玉說。

“師傅，你說，怎么做，我一定照辦。”

第一步，要多讀，你先把王維、李白、杜甫，每個人找100首，讀得滾瓜爛熟。

第二步，要多寫。

第三步，光多寫也沒用，更要多修改，更重要的是，要找我們這些高手，給你反饋，你再寫再修改。

這樣用不了一年，包你成為一個詩人。黛玉說。

“上《為你讀詩》可以嗎？”香菱問。

“這個事先別急。主要是，你的問題還很嚴重。”

“什么問題？”香菱嚇了一跳。

黛玉歪著頭想了一會，一字一頓說：

“你 底 子 太 差 ！”

四

香菱確實底子太差。

五歲被人販子拐走，十二歲之前，一直跟著人販子生活，哪里有機會讀書。

而且，香菱呆呆的，看起來不聰明。

不過也有個好處，她不會懷疑你說的有沒有用，也不會說：

“我當是有什么絕招呢，原來就是讀書。切！”

她就是簡單、聽話、照做，其他啥事不想。

當天，她從林老師處借了一本王維。

回到家，晚上就從第一頁第一首開始，讀完一首，想一想，接著讀第二首。

薛寶釵催了好幾遍都不睡，最后不得不滅燈。

寶釵剛躺下，香菱那邊窸窸窣窣響個不停，揭開被子一看，亮著手機，讀得正起勁。

過了幾天，王維讀完，又去找了李白杜甫來，從第一首開始讀。

林老師看她讀得確實用心，于是布置了家庭作業：

以月亮為題，作一首詩。

香菱于是跑來找寶釵。

“薛總薛總，我想請幾天假，我得好好做家庭作業。”

“家庭作業？”寶釵一頭霧水。

“林老師布置的一首詩。”

“以后讓林老師給你開工資吧。”

寶釵真是哭笑不得，晚上不睡覺，現在又開始作詩。

“你再學，就變成個呆子了。”寶釵說，“不批假。你聽見了沒？”

“什么什么，不是杜甫李白，是月亮。”

當天就有了一首，發給老師。老師回消息說：

“這首不行，還是讀得太少。重做。”

五

香菱得到消息，外出辦完事，干脆連公寓樓也不進了，只在池邊樹下，或者坐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上摳土，一個人，一會笑，一會又皺眉。

這個時候，什么上班啊，《為你讀詩》啊，吃飯睡覺啊，全忘了。

這天，凌晨2點才躺下，嘴里嘟嘟噥噥個不停，早上5點不到，突然坐起來，洗臉梳頭，開門就往外面走。

“站住，你去哪？”寶釵突然從后面喊。

“瀟湘館。”

“天都還沒亮，你去什么去。”

外面果然漆黑一片，香菱沒辦法，只得回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手里拿著書，眼睛盯著外面。

天剛蒙蒙亮，瀟湘館就砰砰砰響起了敲門聲：

“師傅師傅，一首一首，有了。”

林黛玉掙扎著從被子里鉆出來，腦子一團漿糊。

“幾點了，這才？”

“七點了。”香菱在外面喊。

“好，你等我一下。唉！”

林黛玉把詩拿起來一看，只說了兩個字：

“不行。”

六

你還要我怎樣，上天嗎？

但是香菱沒感覺，沒有失望、沮喪，也沒有不高興。

她就像是從水面探出頭來望一望，呼吸一口空氣，又鉆回到水里去了。

因為，她完全沉浸在里面，沒有任何其他念頭。

又到了晚上，十點鐘，寶釵強迫她上床睡覺。

只見她直挺挺地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帳頂，寶釵嚇得不敢睡，到12點才朦朦朧朧地咪了一會。

早上5點，寶釵醒來一看，睡得挺安穩，正想睡個回籠覺，沒想到香菱說話了：

“哈哈，有了，有了，終于有了，難道這一次還不成嗎？”

寶釵頓時睡意全無，氣都不敢出。

原來香菱，苦學作詩，精神誠聚，白天做不出來，晚上居然夢到了八句。

七

最近一期《為你讀詩》的錄制在瀟湘館舉行。

晚上，月掛中天，到處明亮亮一片，樹影橫斜，欄目組的工作人員和觀眾們，在臺子下面，早就整齊坐好。四周靜極。

第一個上臺的是林黛玉，沒開口，哭暈被人扶下去了，換寶釵上。

寶釵的聲音平穩而有感情：

“我們節目組商定，今天做一期特別的節目：只有一個嘉賓，香菱。”

“她也是我的秘書。很慚愧，她天天在我身邊，但是我沒有想過，她能帶著自己的詩，來到這個舞臺。大概這就是寶玉說的，老天是公平的吧。下面有請香菱。”

香菱的腳像有千斤重，但她很平靜，也沒有特意做準備，因為她已經準備十幾年了。

她緩緩地站在臺中間，說：

“我想把這首詩，獻給我的父母，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身在何方，是死是生。”

下面一片細細的哭聲：

“我想說的是，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來自哪里，姓誰名誰，我仍然在心里愛著他們，感謝他們。下面是我寫的詩。”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八

緣何不使永團圓？

唉，香菱，但愿有人能告訴你，你家在姑蘇城，自你被拐走，又遭一場大火，你的父親甑士隱，出家不知去向；你母親，想你生了一場大病，生死未卜。

愿你在詩中，能看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