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為那場音樂會寫下些文字。那是2011年11月，南國終于有些涼意。剛來香港三個月，也是我第一次到香港文化中心親臨基辛（Evgeny Kissen）的音樂會——整場彈李斯特（France.Liszt）：匪夷所思的單樂章奏鳴曲（b小調(diào)），令人迷醉的“旅游歲月”，還記得返場中那首感人的“愛之夢”。
據(jù)說基辛無論唱片還是個人獨奏會都很少彈李斯特這首單樂章奏鳴曲（b小調(diào)）。或者這算是李斯特本人的一種創(chuàng)造吧，這首并沒有呈現(xiàn)出“奏鳴曲式”傳統(tǒng)音樂結(jié)構(gòu)的作品一度被受爭議。樂曲在問世后都不乏有些由于忍受不了“半小時折磨”而打盹的聽眾，其中據(jù)說就有像布拉姆斯這等音樂家。還記得小時候教授在讓我聽這首作品前開玩笑地提醒：“半小時要堅持，你可以先去趟洗手間”。
當晚，頭兩個音符響起的時候，我的身體就不禁微微顫抖。接下來主題如此“鮮明”的被提出來的那刻，我開始明白什么是現(xiàn)場與唱片的分別，后者那種“罐頭式”的音樂表達與現(xiàn)場的震撼絕對無法比較。基辛一如既往的大氣磅礴，悠遠的音樂氣息、帶著俄羅斯西伯利亞的粗狂，將原本相對急促的節(jié)奏音型旋律拉長，每個凝重的主題樂句陳述都表達地如此“鏗鏘有力”，“聲聲入耳”，“字正腔圓”，容不得半點含糊。這里要特別提到其演奏中的音質(zhì)和音色。相比博列（Bolet）詮釋李斯特那種“完美無暇”的音色，基辛好似稍顯遜色。經(jīng)常聽李斯特唱片的人都會提及博列演奏版本中毫無雜質(zhì)的完美音色，似乎這已成為其取勝和服眾的看家本領(lǐng)，也很多時候給予聽眾一種相對刻板的印象，認為“李斯特”就該這么毫無雜質(zhì)、圓潤華麗。不過在基辛這里，“珠圓玉潤”的音色看來并不是其音樂表達的唯一追求，于我聽來，戲劇性，才是其音樂追求的主要境界。
與李斯特其他作品不同，b小調(diào)奏鳴曲并不是所謂的“標題音樂”，因而并不如其其他作品，如“旅游歲月”那么具像。雖然有學(xué)者（比如香港樂評人路德維）所認為的，標題音樂的意義永遠不能完全具體。不過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基辛的詮釋卻那么富于戲劇性：穿插在樂曲中間的主部主題和副部主題音型，一個深沉有力，一個柔美清麗，不斷地在不同時間、不同音域、不同聲部娓娓講述，好像男主人公同女主人公的對話，時而濃情蜜意，時而掙扎揪心；時而平靜如流、時而心跳急促。那圖景，心潮澎湃、面頰緋紅、如此性感；情欲到處、蠢蠢欲動、彼此試探、相望雋永。這是一場戲。故事一直圍繞一個深沉的男人和一個柔美的女人來講述，講述一個醉人的感情故事，唯美動人卻始終揪心。
如路德維所認為的，古典音樂跟其他藝術(shù)領(lǐng)域最不同的地方在于其語言的局限。音樂雖能挑起情感、引人深思，亦可表達故事，但音符并不包含任何語意，表達幅度也有限制。不過其也并沒有否認之后的無論學(xué)者亦或評論家所認為的，演奏家對音樂的詮釋（interpretation）其間所包含的創(chuàng)造性。從這個意義上說，基于詮釋的多重性，古典音樂訴說不會停止，而也由于這種多角度詮釋得以讓古典音樂鮮活起來，無論這種詮釋是從樂曲本身下手，還是從演奏的樂器或者方式著力。
不同于b小調(diào)奏鳴曲，那場演奏會的其他作品在上半場所營造的戲劇性、充滿矛盾起伏的氣氛中注入了一股清新，引來了不知是微風的吹拂聲，還是鳥兒歡快的歌唱聲。《船歌》中那熟悉的“威尼斯”船槳與流水碰撞的聲音，印象中還依稀記得《塔蘭泰拉舞曲》中瘋狂的“蜘蛛舞”的節(jié)奏音型，以及如酒神般歡娛的圖景。
這里摘錄周凡夫先生撰文《李斯特音樂的背后》以作結(jié)尾，順向偉大的音樂家致敬：
——篤信天主教的李斯特，登徒浪子般的脂粉生活，表面多姿多彩，開朗豁達，獨領(lǐng)風騷，實質(zhì)上卻備受抑郁的情緒困擾，多番向宗教皈依，甚至萌生自殺念頭，見出其壓抑的心理狀態(tài)。這種自我感覺與感情如實地轉(zhuǎn)化成為他音樂中強大感情動力，也成就了李斯特作為浪漫主義精神的大旗手。
——李斯特的音樂創(chuàng)作和他浪漫的感情生活緊密相連，絕非只是從炫耀技巧的角度出發(fā)，那可說是他充滿戲劇性的人生及璀璨、復(fù)雜的感情生活的影照。他的《旅游歲月》在華麗的技巧后面，非僅是尋幽探秘的游記，而是他成長過程的印記，是他與大自然的心靈聯(lián)系，是他在旅途中感受到風土人情，人文藝術(shù)感召的心聲，這正是他在出版序言中所寫“非在奢求眾人喝彩，但愿吸引少數(shù)知音”的原因。
音樂會曲目單：
Etudes d’ Execution Transcendante, No. 9 “Ricordanza”
超技練習曲，第九首《回憶》
Sonata in B minor?b小調(diào)鋼琴奏鳴曲
Harmonies Poetiques et Religieuses?宗教詩情曲
Funerailles?葬禮
Annees de Pelerinage, Premiere Annee, Suisse
旅游歲月（第一集）——瑞士游記
Vallee d’ Obermann
奧伯曼山谷
Annees de Pelerinage, Deuxieme Annee, Itali, Venezia e Napoli
旅游歲月（第二集）——意大利游記
Gondoliera?船歌
Canzone小歌謠
Tarantella?塔蘭泰拉舞曲
Pianist: Evgeny Kissen
Address: Hong Kong Cultural Center
Time: Nov. 23, 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