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視為成人到現在,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F在的我就算有什么不悅的事,也算能妥善應對??墒牵扇?,并不表示不再有憤怒、低落或嫉妒等負面情緒,我并沒有完全解脫。
比如說,交給我的工作忙不過來的時候,明明一再練習正式上場時卻沒有好成績的時候,父母沒有惡意卻說了一些惡毒的話的時候,聽到男人說出一些沒神經的話的時候。
因個人的問題而情緒動搖,未免顯得幼稚。某段時期,對于心中涌上的情緒,我有時會采取“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事情”的靜觀姿態,有時則是會以“那個人原來有這樣的一面”的輕蔑態度來對待。如果感到憤怒、低落、嫉妒,就適度地憤怒、低落、嫉妒,讓情緒搭上成人的輸送帶運轉過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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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擺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既痛又癢的心情也不會消失,回過神來,軀體四處都是搔癢的痕跡。我滿心疑惑,以為自己已經處理得很好……
孩童時期,當我感到憤怒、低落、嫉妒,臉上都一覽無遺,一不小心還會馬上哭出來。記得小學二年級時,老師在我的聯絡簿寫的評語就是:“個頭高大但是愛哭”。
當時的我,該說很直率呢,還是以為世界是以自己為中心在運轉呢,總之,無法好好隱藏情緒。本人應該是想要隱藏的吧,但是一旦覺得“好難過!”情緒就會寫在臉上,一受到贊美就笑容滿面。這一切,隨著長大成人,我開始理解每個人都有各自要面對的狀況,同時也培養出虛榮心和執著的性格,不再認為如實表達出負面情感是件好事。然而,最終為了不讓自己受到負面情感困擾,才適時學會了把情感放上輸送帶把它送走的方法。
我的輸送機器非常便利,但在運作上有個很大的缺點:有一個重大工程被漏掉了。若要舉孩提時代的例子,就是“哭泣”這項作業。位于負面情感底部的情感處理機器,會無視處理受傷或寂寞情緒的作業。
在憤怒或低落或嫉妒時,其實內心隱藏了像是“啊,原來人家是這樣看我的啊……”的受傷和困惑情緒。但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些情緒被我壓下,無法浮出臺面,自然也就無從認識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把憤怒、低落、嫉妒視為不同的情感。有一天,某個女性好友點醒了我:其實這些情緒之間,有一種“受傷而寂寞”的感覺在底層相通。我沒有意識到這點,只顧著把負面情緒送上輸送帶,難怪搔癢留下的傷痕遲遲無法痊愈。
位在輸送帶前方的情感處理工廠,并不擅長處理人和人之間的對話。比如說,突然聽到“妳對烹飪什么的,應該完全沒興趣吧!”這種沒神經的質問時,如果和對方關系還不錯,我還可以笑著回答:“太過分了!想煮的時候還是會煮啊!”但若對方是自己希望建立信賴關系的人,我還是會受到打擊,也有無法承受的時候。通常,我會反射性地以一句:“啊哈哈……或許真的是這樣喔!”配上干笑來結束對話,然后默默放棄對方,在心中拉下鐵門。
這樣的方式表面上是成人的應對,卻會消滅關系的發展。干笑之后,“我受傷了”或“好寂寞”的情緒沒有傳達給任何人,真實的心思被埋葬在黑暗無垠中。如果對方是妳不會想見第二次的人還無妨,若非如此,原本以為的成熟應對,反而流為負面溝通,成為一種誰都無法從中獲益的溝通系統。
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覺得寂寞受傷的時候若不去認識這些情緒,那不管是興奮雀躍的感情、看到美麗或可愛事物油然而生的幸福感,還是受到感動產生的心靈悸動,都會漸漸無法浮現。
于是,能夠妥善表達的妥當情感,大概就剩下“好吃!”或“不爽!”這類的心情了。三字頭女性有時會給人“恐怖”的感覺,這可能是個中原因,至少我確定自己是這樣。
把控制情感視為成熟女性的條件,面對不合理即使動怒也不讓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對于好友說的“負面情感的深處,藏的是寂寞與受傷的心”,我也無法老實接納,經常處在動怒狀態。
能夠如實去感受寂寞受傷的心情或是興奮雀躍的心情,這樣的存在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就叫她“小女孩”吧。不過,我認為這和一般所謂的“內在小孩”(inner child)又有些不同。我不是心理學專家,就查到的資料看來,“內在小孩”指的是孩提時期受傷的自己。確實,那樣的自己也存在,然而不管幾歲,“小女孩”都存在于我們的內心。
有人說,強勢的女人內在也有一半是小女孩。而我的內心,也有一個和自己的公眾印象(還是自己塑造的)相反的存在,即便和外表不相襯,對棉花糖般的世界的憧憬,多少還是有的。
悲傷心情就這樣被擱置一旁。但當我看到那些不論幾歲看到可愛事物時,“好可愛”一詞能脫口而出的女人,不屑的感受讓我意識到,不管經過多久自己內心的小女孩都不滿足。
為了自我防衛而無視負面情感,結果是內在的小女孩必須默默接受那些感情。虛榮、固執、自我批判、自憐、自我意識過剩,每種感情都讓自己陷于不幸。想起來真是恐怖。
更恐怖的是,若無視小女孩存在而進行扭曲的自我鍛煉,這個女孩還會漸漸地巨大化。女孩成為“巨大的小女孩”這種矛盾的存在,像哥吉拉一樣某日從海的另一方嘩啦地突然現身,長得一副怨恨模樣。
小女孩累積了經年累月的情緒,那個時候要安慰她可就難了。巨大的小女孩就擺著怨恨的臉趴在我背上,讓我重心不穩。原來,化解不了的心情就是這樣啊!等我恍然大悟的時候,背上的少女已經重到令人動彈不得。
要安撫小女孩,需要花點時間。每當感受到憤怒,就要向背上的小女孩確認“這是什么?受傷難過啊,好,我知道了?!毕襁@樣承認悲傷與寂寞??吹絼尤擞捌挥傻酶械秸鸷硶r,向她確認“這是什么?激動想哭啊,好,我們就哭吧”,然后讓眼淚釋放。如果因為難受的狀況備受煎熬,可以問她“這是什么?討厭嗎?好,我們去求助吧”,然后向外尋求援手。
對付小女孩絕對是超級麻煩,但如果認可了她的存在,便能得到救贖。巨大的小女孩一點一點地變小,我也多少變得輕松。“為了理想的自己而努力”與“只要感到不是理想的自己就否認”是兩回事。能夠在某種程度上重整那些難堪的情緒,也許也是大人的一種表現。
之后,我變得可以卸下肩頭的重量,感到窒息的時候也可以對信賴的人吐露真實的情感。雖然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改變。優柔寡斷、容易受傷、幼稚,這些今日依然存在我的內心?!拔揖筒皇悄欠N優雅的人啊,啊哈哈哈”面對難看的自己,我變得也可以像這樣厚臉皮而不動搖。自我承認,但不自責,我決定就這樣來面對。
回想起來,三字頭的前后并非“未成年”而是“未中年”時期。這個時期很微妙,尚未踏進青年的下一個階段—也就是中年,是成人卻尚未成為中年。這個不上不下的時期,簡直就像未成年時期一樣危險。
回頭看十年前的自己,就年紀來說是成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理想成人形象的束縛,過得像思春期,生活無法取得平衡。有的時候,只因為年紀長了一些,我就有過分相信自己的傾向。
能夠顯露小女孩的心情,“溝通順利”就像是副產品,也跟著到手。告訴別人“這不是憤怒,是傷心”因為事關尊嚴,難度相當高。我不敢說自己已經做到很完美,還是經常會抱怨、無法表達本意,把事情弄得更復雜。這種時候小女孩會來拉拉我的衣擺,“好吧,我輸給妳了”,我為了她揭開情緒的更里層,然后,十之八九下面都是寂寞的心情或受傷的心靈。
藉著重復這個行為,我順利地踏進四十歲的世界。嗯,之后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雖然和想像中完全不同,也是愉快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