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間的無限延長者


人物一:

我總是害怕和迷戀黑夜,

如同我害怕和迷戀黑暗。

黑夜是我的困難生活之一,

我總是陷入其中。而每每覺得:

啊,它的寂靜,如同死去一般;

黑夜的呼吸,如同沉睡千年的人,呼吸都冰冷緩慢;

它的寂寥,百無聊奈,讓人恍惚時間的真假;

黑夜怎會如此之長,又如此之黑;

我仿佛只是在黑暗的房間的一角,

享受著,永遠不愿醒來。

黑夜本身,就像是一種催化劑,

對于普通人,它是睡眠的味道,

但是,像我這種孤獨又孤寂的獨身者,

它是一個時空的開關,在太陽落山的一剎那,

我體內的那個靈魂便蘇醒了,永生一般地蘇醒。

如此,黑夜,在我來說,是時間里的另一扇門,

它可以無限延長,延長到宇宙爆炸,天地初開,

延長到“上帝說:要有光”的那一刻。

這便是我的黑夜,真正的黑夜。

人物二:

我從來不在夜晚睡覺,

就像我從來不浪費時間過真正的生活。

人們都問我,昨晚去做了什么,

我說,我從黑夜的這一頭走到了那一頭,

就像我遇見了你們,

在黑夜的原野里互望的時刻。

我總是覺得一個人,在這世上游蕩,飄浮,

我很難去抓住什么讓我下沉下沉。

這就是我的痛癥,

在我所有的夜晚,一并發作。

我只能在夜晚行走,行走,一直走到天的盡頭。

遇到過所有的人,

他們都是在走向生的睡眠,死的孤寂。

而我從來沒有碰上過一個人,

拉著我的手,

帶我一起走,走到天的盡頭,

去吃掉太陽,

永葆住黑夜。

人物三:

黑夜如此完美,

以致,我想象我的淚珠都是黑色的。

黑夜包裹著我,就像是琴聲悠揚地纏繞。

我住在黑夜里,我吃在黑夜里。

我在黑夜里跳舞,我又在黑夜里哭泣。

這世上,我從不擁有誰,

我有的只是這黑夜。

我和黑夜談情說愛,互傾衷腸。

我愛他。

愛他能夠隱藏起我的所有。

我愛他。

愛他能夠理解我的所有。

我愛他。

好像我就是他的一部分。

黑夜屬于我,

而我也屬于黑夜。

人物四:

在夜晚沉思起,我是誰。

只有在夜晚,才能想起我是誰。

而我是誰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有這個時候,

我才是我,才能想起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想起人世間的情情愛愛,

想起所有的傷心往事,

想起不需要酒,我就能夠放聲哭泣。

想起不需要愛,我就能夠坐在路燈上哭泣。

在這所有人理解所有人的世上,

在這斜眼看盡世界的世上,

這些都讓我恐慌。

都讓我逃避,逃離。

有一條路,我最喜歡的路,

空無一人。

有一個長椅,我最喜歡的長椅,

從來沒有過其他的屁股。

我總是裹緊黑色的風衣和黑色的帽子,

仿佛我是這長椅的貨物,

一份不需要人理解的貨物,

在黑夜里靜靜地呼吸。

我很是奇怪,一號碰見了四號,四號認識二號,二號又遇見了三號。

四個人相約去最寂寞的廣場,在最寂寞的晚上喝酒。度過仿佛漫長的一生似的漫長的黑夜。

一號說:

想起了看過的一個電影,屬于黑夜的巨人見到光就變成了石頭,電影里,他們的命運就是這樣,被主角們打敗,一直是石頭。如果可以的話,我在想,可不可以,在白天就變成石頭,到了晚上,他們就復活。這樣多好啊。電影始終是電影。嗯,說起來,這樣的話,我們也是如此,在白天就變成了石頭,在現在才是我們。哈哈,我們是一群屬于黑夜的巨人。嗨,世界,你好,我要和你干一架,哈哈哈……

三號:

我愛你們,我想哭,哇哇哇……

四號:

嗨,你們想去我的長椅嗎?那里從來沒有別人坐過,嗯,我在想……

二號:

好哇,走啊走啊。我總是喜歡穿過長長的黑夜,走長長的路。這種感覺你們知道嗎?就好像是我,我是,黑夜,黑夜就在我的身上,我背著它巡邏著整個城市。黑夜裹著我,我背著夜晚,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目的地,我只是走,瞎走,瞎轉。去拜訪你的長椅,這太棒了,我喜歡穿過重重的黑暗,走到一個目的地。

他們:走吧,走哇,走起,走,一起走

三號:

從來沒有想過,還能一起和誰走在黑夜里。我特別喜歡黑夜的原因大概在于看不見,我看不見你的臉,看不到你穿的衣服,看不到你的表情,有時,甚至看不到你的眼神,你說話的語氣也包裹在黑夜中變弱了,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啊。我喜歡的是,那種不用看見,就能心與心貼近的距離,我喜歡這種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到心與心很親很近的感覺。雖然,我過去真的不曾真正喜歡過誰,也沒有誰愛我,但是,這一刻,我能感覺到大家的心很近,不用看,這種感覺真的從來沒有過。

四號:

我平時喜歡在我的路燈下,我的長椅上,拿我背后樹上的葉子來占卜,雖然我完全不明白它們怎么運作,它們要告訴我什么,但是,我就是喜歡占卜。莫名其妙地占卜,嗯,就是拿葉子出來,一個個地排成排,你會發現每片葉子都像是一個故事,不知道要告訴你什么。奇怪的是,你把它們擺在一起,它們好像就會說話了。哈哈,其實,很大一部分的占卜結果,是我編的,但是,真的,我編的就像是真的一樣,所以,我這樣流浪著生活,沒有太多的煩心事。

他們來到了四號的長椅,四號直接躺在了上面,看著他們說:待會來試試,每夜,我基本上就是以這樣的姿勢來和夜空交談。

他們并排坐在了長椅上,四號把路燈關了,從身后的灌木叢拿出了他的一些家當:一些奇怪的木頭,骨頭,貝殼,石子,漂亮的羽毛。他們坐在長椅上,挨個傳閱。

四號:

這感覺真像是一個電影場景啊。我們坐在黑夜里,像是四個雕像,但是我們在黑夜就會復活過來,然后做著我們喜歡的人,認識我們喜歡的人。

一號:

感覺這世界就是一個漫漫長夜啊,人們一直在沉睡,一直在沉睡。

三號:

這塊石頭好像一顆眼睛啊,炯炯有神,像是神明一般。

二號:

你們都好像是奇怪的人,但是一點都不奇怪,都是很可愛的人。

一號: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往哪里,去往哪個城市,去往某個人身邊,去往另一個世界。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總是躲起來,自己在幻想著這,幻想著那,好像在這個你們說一直沉睡的世界里,從來也沒有做過什么。但是,現在我想做點什么,自己做點什么,心里有聲音在說,讓我趕緊去做點什么,哪怕只有你們知道。

四號:

把這些都寫下來吧。黑夜從來不是一個片段接著一個片段,一些時刻接著一些時刻,它是神圣的讓人自省的良方。還有一群我們這樣的人,熱衷黑夜,活在黑夜里。我們的故事,我們在喝著酒,聊著天,我們在談論著的,就好像,能讓黑夜無限的延長,我突然想到的,我的生活里好像只有黑夜存在著,他們怎么會就有這樣多的存在呢。以致,我啥都不想做,我一直在等待著黑夜,等待著它的到來,等待它給我來給我占卜,告訴我世界,宇宙,告訴我所有的。你們知道嗎?!

他們:寫吧,寫吧,寫下來。嗯,多好啊。

二號:

可是,我們還是要做些什么的吧。即使,從這一刻開始,都是黑夜,再也沒有了白天,嗯,那么好像黑夜就失去了它的意義一般。

三號:

我們可以去到白天看看,但是我倒是害怕變成石頭,變成啥都看不見,只能看見你們的石頭,但是哪怕這樣,和你們手拉手一起站在白天也很好啊。

于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來到,他們都變成了石頭,手里拿著四號各種各樣的寶貝。四號在他們面前揮舞著手臂,他們都在微笑著看著彼此。

他們還想說,還想說,要把這故事,送給所有的黑夜孤獨癥患者。

而我期待著,期待著有一天,他們能在白天和我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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