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百里相思

我花光所有的力氣，卻發現從此我愛的人都不像你

洛紙鳶用朱筆在百里相思的信箋上寫下如是評語，她微微嘆了嘆氣，人間的故事總是悲歡離合終有時。百里相思自小便聽慣了各式各樣的故事，見了各式各樣的結局，寄給洛紙鳶的故事也是百無禁忌，讓洛紙鳶時常喟嘆。

“騙子，騙子，滄南海就是個大騙子。你若是見到了他，記得替我好好揍他一頓。”

此刻正在百里相思對面喝著酒的女子叫做梨霜，是胥鳴城最有名望的青樓——萬花樓的頭牌。

誰也不知道為何明明萬花樓早已是她的產業，可她卻依舊做著那個頭牌的位置。就好像誰也不知道為何明明有那么多達官貴人想要收了她，甚至有人用正妻之位求娶，可她卻始終一個人。

百里相思注意梨霜許久了，梨霜是個奇怪的女子，這么多年來，她的客人上至王公貴胄，下至平頭百姓，只是從不曾有人能成為她的常客。即便是有，也只得她一個綠水簽，不過是聊聊天，獻獻藝了。

百里相思已經在梨霜這里喝了很久的茶了，梨霜還是頭一次留了一個客人這么多次，只是，旁人卻也無法說道什么，因為百里相思是女子。

“梨霜，滄南海是什么人？”

百里相思來這胥鳴城不過幾日，自然不知道多年以前的故事。

被百里相思這么一問，梨霜狹長的桃花眼兀自垂了下來，她直直地看著手中的杯盞，那里面是滄南海最愛的酒。

“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壞人。”

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梨霜的手便頹然垂下，酒是好酒，可是她的嘴角卻盡是苦澀的笑容。

第一次遇見滄南海是梨霜落難之時，那時候的梨霜初初闖蕩江湖，那時候她才不過14歲，最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

從封閉的山門下來，很是不巧，她被人蒙騙賣進了青樓。她也逃過，也掙扎過，終究是奈何這萬花樓實在是進來容易出去難。縱使她有些武藝，可是這萬花樓著實厲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生生是讓她一身武藝費盡。

“梨霜，是個好名字。你過來。”

那是滄南海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說話之間滄南海溫暖的手拉過了梨霜的手，他的動作很是直接，卻沒有絲毫褻瀆的意味，就好像，就好像是鄰家的大哥哥。

“嘶……”

然而，盡管滄南海的力道不大，甚至可以說是很溫柔，可因了之前梨霜的反抗和逃跑，她的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這些傷口無形無影，卻偏偏是疼的不行。

“梨霜姑娘？可是我弄疼你了？”

滄南海的話語很是溫和，如同陽春三月里吹過來的南風，緩緩的，撫平了梨霜所有的疼痛，望著那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梨霜將自己的故事對著滄南海緩緩道來。

梨霜是落雪族人，自小就在玉瀧雪山深處的落雪族成長，修習了一身的好氣度。在她年過七歲的時候，她的師門來了一些人，說她此生有劫難，需得山門庇護。于是，七歲，梨霜拜別了父母和族人，開始了師門的修行。

七年，梨霜不曾出過山門。可是，十四歲滿，一直疼愛她的師傅竟是將她放逐，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只知道師命不可違。這一年，梨霜下山了，一路行來，見有人虜掠年輕貌美的女子，她便忍不住出手了。師傅夸過她天賦過人，只是她忘記了師傅也曾說過她武藝未精。

于是，救人未成，梨霜反倒是把自己賠了進去。那些人見她貌美，便將她送進了萬花樓，一路上她逃跑過好幾次，可是萬花樓派來的看守，武力遠在梨霜之上，梨霜幾次都未能逃脫，反倒是遭到了那人的折磨。大概是老手了，那人深諳折磨人不見傷痕的手法，一路上讓梨霜完全沒有余力再進行反抗了。

來到萬花樓，樓里的媽媽調教她，要讓接客，可是她不愿意，她想過自盡，可是被發現了，被發現之后，她們廢了她的武藝，讓她成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僅如此，她的身邊還多了兩個看管她的丫頭。

那日，梨霜終究還是被推入了眾人的視線，她本就是清雅的女子，那些媽媽閱盡美人，自然知道如何彰顯她的美貌，一身素紗的白衣，不暴露，卻將她姣好的曲線展露無遺。從臺上落下的雨簾讓她閉閃不及，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讓人忍不住地想要保護她。

梨霜的出場很是成功，一下子身價就躍上了頭牌的位置。這也讓滄南海一眼便注意到了她。

說罷傷心事，梨霜看見滄南海的眼里依舊波瀾不驚，罷了，罷了，世間可憐人萬千，誰的故事是從來無悲無喜？

梨霜以為滄南海終究也只是尋歡的客人，可是滄南海卻是用有力的手臂擁住了她，溫柔地拍著梨霜的后背。

“丫頭，哭吧。”

那一句話，讓梨霜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水。她哭了好久好久，終于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用一雙沾滿水汽的眼睛看著滄南海。

滄南海似乎被這樣的一雙眼睛所攝服，他忍不住親吻上梨霜的眼睛。然而，滄南海依舊是個君子，哪怕是動情之時，他還是緩了緩動作。

“丫頭，可以么？”

青樓之中，有什么人會過問一個風塵女子的意愿。梨霜愣愣地看著滄南海，一時間竟是不知說些什么好。

那一夜，梨霜終究屈服了命運，她心想，許給滄南海這樣的人，大抵也算是她的幸運了吧，畢竟比那些許了山野村夫的苦命女子好很多了。

“梨霜，你愿意跟著我么？”

第二日，滄南海將要離開的時候，他忽然轉頭對她說了這么一句話。梨霜不解，一個淪落風塵的女子，還有選擇的余地么？

“我知道你如今這般心里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的，既然你已是我滄南海的女人，如若你不愿再委身他人，我自會護你周全。”

見梨霜還未曾明白自己的話語，滄南海便繼續解釋了。

梨霜點了點頭，自那之后，她坐穩了萬花樓的頭牌，還有了只賣藝不賣身的恩赦。原先那些對她很恨顏厲色的媽媽們竟是不見了蹤影。

滄南海果然說道做到，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什么來路，竟是讓萬花樓的樓主對梨霜萬分禮待。

回想起這么多年的相伴，期間滄南海不時帶給她一些小禮物，也會在她的生辰給她帶來驚喜，她以為她在他的心里至少是與別人不一樣的。

可是最后，滄南海還是走了。

滄南海說他會回來，可是，他說話的時候始終不曾看過梨霜的眼睛，于是梨霜就是知道，這一次，滄南海真的走了。

相伴多年，梨霜自然知道滄南海的心里一直有一個最愛的女子，這個女子在很多年前就不知所蹤，夜深人靜，滄南海醉夢之中，總是呼喚的那個女子，是她不能涉足的秘密。

滄南海很愛那個女子，隨身都帶著那人的小像，梨霜有一次曾取出來看過，滄南海緊張的第一次對她有了些重的語氣。不過，就那一眼，梨霜就明白了，滄南海喜歡她，大約只是因為她有一雙和那女子很像的眼睛。

這一次，滄南海來告別，他說他找到那個女子了，梨霜心里為他高興，可是她也有些脹脹悶悶的難受。他說那個女子近況不好，他要去救她，千難萬險他也不會猶豫，梨霜竟是說不出絲毫阻攔他的言語。

滄南海的話語里，梨霜聽出了決絕的意味，他要么死，要么和那個女子在一起，他不會回來了。

分別三月后，江湖傳聞，荻花閣閣主滄南海死了，死在一個女子手里。與滄南海的死訊一同到達梨霜手里的還有萬花樓的主權，原來滄南海便是萬花樓的主人。

“滄南海，他終究是死了啊。死在了他最愛的女人手里。相思，你說他是不是好傻？”

百里相思喝了一杯酒，這酒好苦啊，怎么就這么苦呢？

呵，苦的她都流下眼淚了。

如今是滄南海死后的第十年。

“相思，我要嫁人了。嫁給一個書生。”

說話間，那書生似乎心有靈犀地推門而入。百里相思看著面前的書生，聽聞這個書生也沒錢也沒什么權勢，可他偏偏要攢足了金葉子來看她，每一次來，他卻只是和她說說話。

這些年，梨霜不是沒有看上過別的男人，或者貴族公子，或者豪俠仗義，只是看著這些人，梨霜的眼睛里總是會看見那個曾經愛過的滄南海。

“你看他，逼著一個女子這般緊，連我和女人說說話都要來看著，相思，你說這個書生的圣賢書都讀到哪里了？”

梨霜笑著看了那書生一眼，她笑著笑著，眼里留下了眼淚。

滄南海，識你之后，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和你沒有一點相似的人。

滄南海，我要成親了。

滄南海，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