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一·露米尼奧·第一章
洛倫斯塔,在往日的倒影里,是一個即使作為君臨那些眼高于頂?shù)乃囆g(shù)家們都頗為向往的一處邊境小鎮(zhèn)。
多汁的牧草,低垂的灰云,明媚的青色山坡,河流沖積的肥沃土壤,如果不是地處偏僻且毫無軍事價值,想必也會發(fā)展成如同道爾那樣的繁華之地吧。
自從數(shù)年前有個畫家造訪了這個地方,并且作了一副《靜默的山谷》后,洛倫斯塔的名氣便已傳播開來,陸陸續(xù)續(xù)地有質(zhì)料考究的馬車前來造訪。
露米尼奧是洛倫斯塔的十余名牧羊少年之一,稍微有些成熟懂事的他或多或少地明白那些馬車對于這個小鎮(zhèn)發(fā)展的意義,如果那些老爺們愿意把他們的避暑別墅建造在這里,也許他的羊就不會那么難賣了。
道爾城的羊販子幾乎成為了牧羊少年的心理陰影,那些人貪婪地計較著哪怕是一個杜維爾(貨幣),似乎少了根羊毛都會氣的跳腳,以至于露米尼奧每次偷偷去鎮(zhèn)上的小酒館,用5個杜維爾買一杯劣質(zhì)麥酒的時候,都會感到心疼。
反正他以后是不會選擇成為商人的,老一輩所講述的關(guān)于行商的故事完全就是哄騙小孩子的把戲,什么周游世界,什么倒立行走的矮人,不穿皮甲的白色強盜,都只不過是故事而已。
那些羊販子大多身形佝僂,皺紋遍布,嘴里神神叨叨的都是一些金幣銀幣的事情。
如果那些隨著老爺們前來避暑觀光的貴族小姐能看上自己就好了……露米尼奧凝視著小水洼上他的倒影,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等了兩年,貴族老爺們并沒有把莊園建立在洛倫斯塔的陰云之下,相反的,馬車的數(shù)量很快減少,并且徹底消失。
南方傳來了恐怖的消息,一場瘟疫爆發(fā)了,席卷于君臨與各個南方重鎮(zhèn)之間,奪走了很多貴族老爺和窮苦平民的生命……
鎮(zhèn)上的老人說,那是從蠻荒之地順著海洋飄來的災(zāi)難,什么海上貿(mào)易,新發(fā)現(xiàn)的土地,商人的野心帶來的災(zāi)禍什么的,露米尼奧不是很懂,但他也不甚關(guān)心,反正對于這個邊陲小鎮(zhèn)來說,是沒有任何太大的影響的,頂多就是許多年輕人的期待落空而已。
是啊,只要道爾的羊販子還來買他的羊,他也就是抱怨一下這該死的希望而已。
一如既往地躺在一處向陽的山坡上,陽光在這里可是個稀罕玩意兒,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那些難看的灰色云朵會再次占據(jù)天空的每個縫隙,所以在晴天,每個洛倫斯塔人都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好好地曬上一會兒。
羊群安分地聚集在牧羊少年的身邊,平日有些調(diào)皮的小羊羔今天也格外安靜,似乎也明白陽光的可貴,露米尼奧倒是不擔心羊群走散的問題——這種事情往往是他的牧羊犬“凱爾”來操心的。
不過凱爾今天也趴在露米尼奧的身邊,懶懶的曬著太陽,這種天氣格外安分的羊群也讓平時跑東跑西的牧羊犬有了寶貴的休息日。
不知是否有哲人思考過安寧祥和之類的情緒是如何產(chǎn)生的,或是如何被輕易地毀滅的。
在這個灰暗的時代,和平永遠是一種奢侈品。由強大的羅西亞帝國重甲兵團所爭取的那場輝煌勝利所帶來的和平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百多年,那真是一場漂亮的戰(zhàn)役,草原蠻子們被引誘進入狹窄的地形,那些習(xí)慣分散作戰(zhàn)的蠻族終于體會到了他們往日不屑一股的軍團式戰(zhàn)斗的恐怖。
曾經(jīng)在北部居民眼中代表著恐怖的彎刀落滿了整個山谷,不可一世的草原驕子們借著馬匹質(zhì)量與輕裝高速的優(yōu)勢,灰溜溜地撤回了大草海,再也不敢舉兵南犯。
然而在百余年的時光里,草原人始終在休養(yǎng)生息,積蓄力量,而羅西亞帝國的國力,正在被一些蛀蟲由高到低地侵蝕著,腐朽的總督制度,讓派發(fā)向邊區(qū)的軍餉有小半都落入了總督們的腰包,大量不學(xué)無術(shù)的貴族子弟被安排到邊軍中混混資歷,士兵的訓(xùn)練松弛,軍紀渙散,裝備陳舊,甚至有人在軍中明目張膽地從事手工之類的活計掙點外快……
一切的一切,都被掩蓋在和平與繁榮的虛假帷幕下,直到這場瘟疫的爆發(fā)。
這場起源于南方港口城市魯特的瘟疫在開始的第一個月就奪走了數(shù)十萬條性命,開始時,焚燒尸體所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到后來,連處理尸體的勞動力都不夠了,那些東西就被簡單地丟棄在偏僻的地方。
曾經(jīng)充斥著遠洋舶來的香料芬芳的魯特港,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空屋遍布,路無行人的鬼城。
隨后瘟疫開始在南方肆虐,連君臨都沒有逃過它的侵襲,甚至連國王陛下本人,身體都出現(xiàn)了不適,暫時不出席內(nèi)閣會議。
軍隊之中一直是各種疫情的重災(zāi)區(qū),此次也是在劫難逃,腐爛的尸臭侵襲了南方的每一寸土地,瘟疫直接導(dǎo)致了軍人的死亡,死去的平民也無法為軍隊提供足夠的兵員,曾經(jīng)令羅西亞人民自豪的軍隊,戰(zhàn)斗力正在飛速跌落……
曾經(jīng)為羅西亞帝國提供糧食、勞力與人才的廣袤土地,他們還有能力去守護么?
“露米……——露米……露米!”
呼喊聲由遠及近,很快便到了身后,露米尼奧本來將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進入到那個充滿了羊肉與麥酒芳香的美夢中去,此時卻被扯回了現(xiàn)實。
臉頰上有著雀斑的女孩子提著一個籃子,一把坐在了露米的旁邊。
“啊……什么啊,艾葛莎,不是說過了不要叫我的小名嗎,我都用你的名字稱呼你了,感覺好不公平……”
名為艾葛莎的女孩子大概十五六歲,看起來是沒有打算理解露米尼奧所說的話語內(nèi)容,只是自顧自地從籃子里拿出了一個木杯,里面盛有白中透黃又帶綠的不明液體。
“露米,過了這么久,你一定渴了吧,我拿了點家里新鮮的牛奶,加了一些薄荷粉與紅茶粉,嗯,還有一些麥粉、還有一些在廚房里找到的氣味很棒的東西……”艾葛莎頓了頓,因為牧羊犬凱爾似乎對這杯東西產(chǎn)生了興趣,湊過鼻子來聞了聞,又嗚咽一聲跑開了。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此時高漲的熱情。
“啊……”露米尼奧無意義地發(fā)出低沉的聲音,似乎在為自己爭取思考的時間。自從自己在艾葛莎家開的小酒館里夸那杯加了綠茶粉的牛奶味道不錯以來,她就會時不時地來找自己試驗她的新飲品。
不過,雖然味道千奇百怪,但吃壞肚子或者是命喪黃泉的情況還是沒有過,而且露米尼奧確實有點渴——如果想要喝水,他得走下山坡,到那個小溪邊上去,這很麻煩。
雖然這次加的東西比較多,也比較奇怪,但是送上門來的東西,伸手就能拿到……
露米尼奧接過了木杯,喝了一口,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無視了女孩期待的目光:“艾葛莎,你又從家里偷拿東西了,這樣是不對的,而且現(xiàn)在瓦妮莎大嬸應(yīng)該很忙吧,你總是鼓搗這些怪怪的東西,又不能幫上家里的忙,而且只會添亂吧……”
“味道怎么樣?!”艾葛莎有個奇怪的能力,就是能把一些“多余”的信息從耳邊過濾掉,此時她的手已經(jīng)抓住了露米尼奧的衣領(lǐng),輕輕地搖晃起來。
“嗯……雖然加了很多其他的東西,但是本質(zhì)上還是沒有什么變化吧,還是很多種東西混合在一起的怪怪的味道……咳咳,先把手松開好么,這件衣服是今年剛剛做的呢”
艾葛莎陷入了沉思,自然也松開了手,露米尼奧則本著不浪費的精神,繼續(xù)小口地品味著這杯怪異的飲品。
“我按照媽媽平時做菜的方式,用心地調(diào)配著這杯牛奶的啊,為什么還是這樣的呢?”
露米尼奧撓了撓頭,艾葛莎不是個好女孩,這點她相當?shù)貨]有自覺,盡管天生了一張有些可人的臉蛋,衣著上也頗為細心大方,但是腦子就是不太好使。
“啊……艾葛莎,牛奶與牛排是兩種東西,烹調(diào)的方法一般不能共通的吧……”露米尼奧時常想,如果自己的父親不是一個牧羊人,而是一個精明的羊販子的話,自己就能去那些學(xué)校之類的地方讀書了吧,將來可以當一個有錢有勢老爺?shù)墓芗遥谂c艾葛莎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很聰明……
艾葛莎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之中,用一種悲愴的眼神看了一眼露米尼奧:“你是這個鎮(zhèn)上唯一愿意喝我調(diào)制牛奶的人了……”
露米尼奧看了看天上的白云,心中突然有一種想法。
“嗯,艾葛莎啊,如果我沒記錯,你們的那桶奶油快做好了吧?為什么不在牛奶或者綠茶上加一層奶油,或者直接攪拌進去呢,那樣會不會有不錯的味道吶?”
……
下午,露米打著哈欠,把羊群收回羊圈,開始鼓搗起晚飯來——以干羊糞作為燃料,上面架一口鍋,切點咸肉與蔬菜進去,就是不錯的一頓了。
母親在他出生的時候便死于難產(chǎn),作為父親的老牧羊人除了整天借酒澆愁之外,也沒怎么管這個命硬的小子,兩年前死在了從酒館回到家的路上。
獨身的生活雖然有些寂寞,但還是挺方便的,以前還要給老爺子做一份,現(xiàn)在連這個也省下了。
……
露米尼奧不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有什么壞的。
也許能一直持續(xù)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