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一直以來是我的憧憬之地,從佛羅倫薩、羅馬到威尼斯,從達芬奇、斗獸場到威尼斯面具,每一樣都能讓我一窺這個國家傳奇繽紛的一面。
我的幻想里,那里的鎮子上每條窄窄的小巷都四通八達,兩邊是古樸的房屋建筑,因為經不住地中海區域夏天炎日的炙烤,墻壁向陽的一面都微微褪色。居民們都有著古銅色的肌膚,他們有的和朋友、有的和戀人一起分享午后的時光,碰到熟人時俏皮地說一聲:“Ciao”。
我看過《魂斷威尼斯》,電影的取景是我心心念念的威尼斯,但是我又挑剔地嫌畫面冷色調偏重。而當我看到《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時,卻覺得就是這種感覺,剛剛好:石板路,單車,雕塑,泛著陽光的水波,打赤膊的少年在泳池中嬉戲,女孩裙子上的花紋復古而不過時。
少年艾里奧就在這里生活,他住在意大利北部的鄉間別墅里,平日最大的愛好是讀書、寫樂譜、彈鋼琴和游泳。他有一對善解人意的學者父母,假期里,他們接待好友和學生,每天為信件和資料分分類,或者一起研究研究學術。
奧利弗稍稍打破了艾里奧的寧靜生活,他是一位來意大利游歷的美國博士生。在未來的六周里,他將住在奧利弗房間的隔壁。
少年的情欲來得那么迅猛而自然。艾里奧的眼神開始在奧利弗敞開的衣領上徘徊;趁奧利弗不在,艾里奧偷偷跑去隔壁的房間,像來到陌生領地的小狗,好奇又迷戀著床的主人隨手丟下的褲子上的氣息;
他裝作隨意地問父母:“奧利弗這么晚還不回來?”卻一個人在房間里等到天蒙蒙亮,聽到隔壁有動靜就立馬趴在床上裝睡,心里滿是懷疑和苦澀。
一天晚上,一家三口圍在客廳里,艾里奧躺在父親的腿上聽母親翻譯18世紀的德國愛情小說:一位英俊勇敢的騎士瘋狂地迷戀著一位公主,公主其實也同樣對他懷有愛意,但是兩人都對互不知情,恰好礙于兩人之間親密的友誼,這份愛意更加難以啟齒。是說出來好,還是死好?
——這成為了艾里奧表白的靈感:他決定說出來。
就這樣,奧利弗在廣場上夸艾里奧無所不知的時候。艾里奧淡淡地笑道:“對于重要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對方表示疑惑。
艾里奧說:“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卻裝作視而不見。
突然而來的曖昧打破了表面維持的友誼,兩人圍著廣場中央的一戰雕塑繞圈子。鏡頭依然跟隨著艾里奧,然而我們永遠猜不透對面半圈的奧利弗在想什么。
但是偶爾我又能從其他的地方挖出一些有趣的細節,讓我腦海里的奧利弗的形象逐漸豐滿起來:奧利弗能在老師面前侃侃而談,卻窘迫于跟陌生人聊天;明明拒絕了艾里奧的求愛,奧利弗卻在艾里奧倉促離席后為他擔憂,客人的長篇大論成為腦子里的雜音;
或者,他溫柔地為生病的艾里奧按摩小腿,并情不自禁地吻上艾里奧的腳背;在艾里奧試探般地請求接吻時,他主動含上了對方的嘴唇。
艾里奧為自己的失戀憂傷時,母親卻忽然提起:
“我覺得他喜歡你勝過你喜歡他。”
“你怎么知道?”
“他這么告訴我的。”
當兩人終于互相表明了愛意,艾里奧埋怨地問起:“你怎么不給我一點暗示,我們浪費了好多時間。”奧利弗委屈不已。
原來奧利弗在打排球那次就給予了暗示——他為艾里奧放松肩膀。但是艾里奧卻因為意中人的觸碰又羞又惱,讓這場曖昧的試探在鏡頭里成為艾里奧單方面的意淫,愚弄了他自己,也愚弄了觀眾。而奧利弗每晚都坐在寂靜的樹林里好幾個小時,這就是他夜不歸宿的原因。
似乎一切復雜的事情都瞬間迎刃而解了,但是離別的一刻也比想象中更快地到來。兩人在那不勒斯的最后幾晚的狂歡和溫存是時間留給他們最后的寬限。
一個高傲,一個倔強,他們的別離注定沒有矯揉作態的挽留和柔情,只有一個長久又用力的擁抱。奧利弗在最后一刻登上車,隔著玻璃,他似乎欲言又止,但是火車毫不留情地把他送去遠方。
艾里奧所有的故作堅強在與母親的一通電話里粉碎掉,他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回家。
父母早已對這段超越友誼的感情心知肚明,但是從未有人阻止過。父親與艾里奧的對話在一個長鏡頭里展開,他平靜而友好:
“上天賜予我們的心靈和身體只有一次,而在你領悟之前,你的心已經疲憊不堪了;至于你的身體,總有一天,沒人愿意再看它一眼,更沒有人愿意接近。現在,你充滿了憂傷、痛苦,別讓這些痛苦消失,也別喪失你感受到的快樂。”
鏡頭回溯,可以發現父母知情卻寬容的態度,這是我在任何一部同性電影里幾乎從未發現過的亮點。
在母親翻譯愛情小說的那個家庭之夜,艾里奧說他和書中的騎士一樣絕對沒有告白的勇氣。
父親回答說:“艾里寶貝,你可以跟我們談任何心事。”
在艾、奧兩人一起度過那不勒斯的最后幾夜之前,是母親對兩人的感情做出了讓步。
在奧利弗對艾里奧的表白倉皇猶豫時,父親借和奧利弗一起欣賞雕塑藝術的當口,隱晦地傳達了包容和鼓勵的意思。
這個環境里沒有任何來自道德制高點的批判和制裁,也沒有任何來自外界的有形、無形的阻力,所以這份感情更加難能可貴,因為它不含一點雜質。
電影的結局比小說里的更加溫柔,沒有十五年后的再次相見,只有艾里奧凝視著壁爐的哭泣的臉。他深知兩人的交集在奧利弗的一通報喜電話里斷開了,從此不會再有“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約定,沒有人再深情地呼喚“艾里奧、艾里奧、艾里奧”。
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浪漫,這種感情雖然轉瞬即逝,但卻比長長久久的愛情來的更加真切。
意大利的夏天,少年充滿欲望的荷爾蒙,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親密,可能這就是人一生不可能再付出第二次的愛意和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