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微光將我喚醒,外面的天色依舊昏暗,不安分的鳥類已經開始拍翅蠢蠢欲動,夜行動物也拖著疲倦的身軀慢悠悠回到巢穴。
我起身點燃柴油燈,小心翼翼不驚擾到地板上正在熟睡的貓,穿好衣服,準備一天的旅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天都是這樣的開始。
樹影交織在初生的旭日下,隨風舞動,清涼的山風帶來泥土芳香,晶瑩的露珠將陽光擁抱在懷里,如一顆琥珀般閃閃發亮。
鳥兒在樹梢輕唱著古老的歌謠,一陣風出來,樹葉間摩擦的沙沙聲便是對它們而言最好的掌聲。我沿著小路離開小屋,開始這一天。我是一個護林員,整個森林就是我的世界。
忘了這里有多久了,我如此熟悉這片森林,熟悉每一只動物,每一棵樹,每一朵花,熟悉山林每一次呼吸。每天,我帶著工具穿梭在山林間,同樣的山林卻總能帶來不同的驚喜.
就像今天,東坡的知更鳥夫婦剛填了個小寶寶,它小巧可愛,渾身裹著細細的絨毛,探著頭打量這世界,想要理解眼前的一切,或許在它還沒理解的時候它就已經適應了,開始大多數知更鳥的生活,直到死,還是不能理解這一切的意義。
許多時候許多事物就是如此,理解是次要的,能不能適應和融合才是關鍵。
可是我恨這條法則,就像我恨大多數法則一樣。
每天,我都會到鐵道邊,檢查鐵軌是否被侵蝕,零件是否老化,周圍的山體會不會對鐵路造成威脅。每當聽到遠方火車傳來的聲音時,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興奮,等它走了,又會一陣失落。我會向每一輛列車敬禮,那是一個禮節,一個對于悲哀生命的固執禮節。
每一輛火車上都承載著不同的人,而那些人卻又如此的相似,帶著遙不可及的夢想和被現實侵蝕的思維。而每輛車都會向我鳴笛示意,有時候我弄不清楚它們是想說,嘿,我看到你了,我要過來了,小心些。又或者是告訴我,你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不能避免那些事情。
火車沿著早就被鋪設好的鐵軌行進,火車上的人也沿著一條被他人被社會設定好的路線前進。雖然不知道周圍風景會如何,他們依舊沿著那條路前進,像大多數人,像大多數車,像大多數生命的軌跡。
我很這些,恨這條軌跡,很所有被人安排好的軌跡。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看管著這片森林,這片森林也在看管著我。在休息的時候,我喜歡仰望天空,看鳥兒在云端穿梭。不要指望天空會給你什么答案,它只會告訴你,這個世界是廣闊無垠的,你的心也應如此。你的生活可以如云般變幻,而你的心卻想要天空一樣,永遠清澈永遠湛藍,永遠的無邊無際。
在沒什么事的時候,我會帶著畫夾去寫生,有時候現實主義的畫作,有時候是后現代主義,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唯美的印象派,光影的交錯令我著迷。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給我送食物,那個時候我會央求他幫我帶一些畫紙和筆,有時候我也會自己去往鎮上買這些東西。
黃昏時,西落的太陽會將一切變為黑色剪影,火車也是。它在我面前飛快駛過,有時會留下很多垃圾。傍晚時,我會去清理鐵軌,沿著蜿蜒的鐵軌,把那些不太光彩的垃圾撿到一個大袋子里,然后焚燒。黑色的煙在落日的黃昏中格外顯眼,直沖天際。雖然第二天還會有這么多垃圾,有時候甚至更多,但我依舊樂此不疲。
有時候我會遇到一些不速之客,他們多是兩種人,求生或者求死。不管是那種人,我都會將他們先帶到我的小屋,為他們沏一杯淡茶,如果他們餓了,就給他們做頓簡餐。如果他們喜歡,可以帶走我的畫或者是我做的標本。
當然,這不是免費的,需要用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來換。有時候是一把小刀,有時候是一本書,我得到最好的東西是一個大學生送我的吉它。任性的木紋映刻在優美的曲線上,那是我最好的禮物。在每個有星辰的晚上,我都會帶著它去西崗。
所謂求生的人,就是那些旅行路上迷路的人,我會為他們填充好補給,將他們送到森林的邊上,目送他們離去。所謂求死的人,就是專門來自殺的人,通常他們會陪我一段時間。如果一個人想要死,那么他不會太介意死之前會浪費多少時間。
我會帶他們走遍整個森林,給他們講鐵軌的故事。如果這一切都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我就會在白天帶他們去西崗。
那兒立著許多長方形的木碑,正面刻著名字和出生年月,背面刻著一首詩。有的詩是我做的,有的詩是他們喜歡的。那些木碑的主人,靜靜的被埋葬在土壤里,降解,回歸大地。在每個木碑下,我都埋了一個木盒子,里面是一幅畫和一疊紙。
我會為每個確定要自殺的人畫一幅臨死前的肖像,同時為他們寫個短暫的自傳。他們很樂意讓我畫,給我講述他們的故事,雖然他們覺得這一切都已毫無意義。但我不想這樣,我想留下些什么,證明他們曾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不想他們就這樣被遺忘。我為每個木盒都做了防腐處理,讓它們可以經受日月的侵蝕。
我帶著每一個想要自殺的人,讓他們看那些逝去者的故事,有人改變了主意,有人挑選了墓地。
在每個有星辰的晚上,我都會帶著吉他來這里,為他們唱歌,希望他們的靈魂可以得到永久的寧靜,永遠安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這片墳地的盡頭,有一塊木碑,上面沒有刻著名字。很多人問過我,這下面是誰,想要看眼盒子,我每次都笑而不語。
等到月亮與大地成75度角時,我就開始往小屋走,我的貓們在等著我,等我給它們講故事。
在我離開西崗時,我聽到一個聲音,它從我后面傳來,我回過頭,它就在那里,我望著它微笑,它也望著我微笑。
他們只問我那木碑是誰,盒子里面裝著什么,我從未回答,也未為他們打開過那個盒子,只是將木碑翻過來,讓他們看上面的詩。
那是用一刀刀刻上去沾有陳舊血跡的詩。
“我殺了我自己;
將我葬在山坡上;
星星為我禱告;
在第二天太陽升起前;
沉寂在黑暗的美好;
慘白的月光撕裂天幕;
我的墳墓上長滿了雜草;
有時,我會去探望;
探望那個已經死去的我;
我在寧靜的沖自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