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畢業(yè)一年多了,再過一個月,時間線便跨過2016年,我再也不能跟別人說,我是“去年”畢業(yè)的了。想想起一些畢業(yè)以前的細節(jié),卻抓耳撓腮,仿佛自己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當初一樣。忽然才發(fā)現(xiàn),我的記憶都封存在當年寫下的日記里,而那些翻得起皺的書頁,都在2014年冬天的某一個傍晚,被我一把火燒了。慶幸當時舍友老麥沒有用熱水潑我,因為我是在廁所燒的,跟燒紙錢一樣。
燃燒的紙張發(fā)出綠色的火光,黑色的碳化物向上揚起,然后碎碎掉下。煙霧是灰色的,透過廁所的小窗飄出,一瞬間我多怕對面樓的人報火警,一瞬間我也好懷疑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所幸無大礙,在忍受不了那嗆鼻的煙味后的0.001秒,我潑了一桶冷水,后來我就總覺得我的記憶就只剩下沒燒完的那些了。
那大概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中二”的事情。
“中二”這個詞我是從哪兒學來的呢?是跟老麥學的。她混的是二次元,我不懂,但這個詞我記住了。有一次她問我,你做過什么中二的事,我歪著頭思考了10.1234秒,邪魅一笑:沒有,我一直很成熟。直到后來,我偶然打開自己的QQ空間說說,當300多條記錄齊刷刷在我眼前鋪開時,我頓時覺得自己瞎了。在我顫抖著點著鼠標一條條刪除的時候,我才知道,世間上最可怕的中二病,不是你做過這些事,而是你到后來才意識到你做過這些事。
我把刪說說的這件事跟老麥說了,當時她正盤著腿,嘴里嚼著辣條,用那根吮吸得油膩膩的食指抵著我胸口:老娘,早就看穿你了。然后又故作成熟,語重心長地開導起我來:“你說你刪掉干嘛呢,那些都是童年的記憶,雖然很幼稚,但是成熟不都是幼稚過來的嘛,你看我,一條都沒刪,是吧,老娘我……”
我幽幽地打斷了她的話:你當年,肯定沒暗戀或者談過戀愛吧?
然后我就被轟出了宿舍。
老麥是個中二的人,別看她總以大人的視角審視我,但有時候我真想給她買棒棒糖,哄哄她。有一次午休我回宿舍,剛好沒帶鑰匙,于是敲敲門,希望宿舍有人在。等了幾秒,門鎖開了,里面的人頭探了出來,陰森森地截住了我擠進去的半個身子,對我吼到:你還有臉回來!
我:什么情況?
“你還回來干什么!你走啊,走啊!我不想見到你!”
說完還推搡了我?guī)紫隆N耶敃r也是怕了,看她的表情,像真是被誰欺負了一樣,難道是因為男人?可是不對啊,她怎么可能有男人(呵呵)。難道是我得罪她了?當時她已經(jīng)歇斯底里哭到蹲下了,細長的頭發(fā)披散著,估計剛洗過,還散發(fā)著潘婷的清香。我趕忙也蹲下,問她怎么了,要不要煮碗面給她吃,在心里已經(jīng)把TVB的經(jīng)典臺詞捋了一遍,希望可以派上用場。倏地一下,她的頭抬了起來,差點撞飛我的下巴:
“哈哈哈!我演得好嗎?我進院的戲劇社啦!!!!!!!”
當時我的眼白估計已經(jīng)可以繞地球兩圈了,在沉默了3.1415秒后,我走進了宿舍。到現(xiàn)在我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憑借那么Low的兩句臺詞,居然可以進院隊,戲劇社那些人究竟得多傻逼。但是自那以后,我們倆就像神經(jīng)病一樣,沒事就演戲,宿舍演,上課演,路上演,出去玩也演,當然再多的套路也離不開那幾句霸道總裁的臺詞,我們也總在屌絲般的演出中承受旁人的白眼。
直到2013年的某一天,老麥突然單方面撕毀我們的演出合約,她說她不演了。我苦苦哀求,掏心掏肺,聲淚俱下,郁郁挽留,她都無動于衷。
我說Why?
她說Hey!
“I fall in love with somebody.”
我打了個哈哈!萬年二次元終于要找到現(xiàn)實中的Mr Right了嗎,趕緊勾起她肩膀:幾壘了?
她羞澀得沒有說話。原來她跟他的愛情也是單方面的。
老麥說因為是暗戀,所以要留給對方最好的印象,她不能跟我繼續(xù)墮落下去了,得開始維護自己的女神形象。這次我的白眼真的把隱形眼鏡都翻出來了,心想老娘談戀愛的時候也沒跟你丫計較這些啊!但沒轍,她開心就好。
從此,上QQ、聊微信、等電話,發(fā)呆、焦慮、失眠,暗戀的幾要素她都有了,唯獨沒有男朋友。看著她微微發(fā)青的眼圈,我第一次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說:
你都長這樣了,就別禍害人家小伙子了吧。
她居然沒有回應我的笑話,卻轉(zhuǎn)過頭問我:
“難道我真的那么差嗎”
得,這回我是真心疼了。
后來,在得知男神有了女朋友之后,老麥的心還真碎成渣了。那段時間,她老拉著我去教學樓天臺喝酒,就是喝那種兩塊半一罐的哈爾濱啤酒,淡得跟白開水一樣,超級難喝,但是這個人一喝就是半打以上,少一罐都不行。這件事我還真沒勸她,還好只是喝這種便宜的,要是來幾瓶82年集體殉情的葡萄釀成的紅酒,估計她也敗不起這家。我經(jīng)常嘖嘖驚嘆,說你這家伙腎也忒好了,喝這么多水幾個小時也不用上廁所。她呵呵一笑,算作回應。
這大概算是老麥的初戀了,或者說是初暗戀。我說我當年知道自己男神跟別人跑了之后也像你一樣痛苦,但是我沒喝酒,反而天天跑去看他們膩歪,下課裝作上廁所看他們在走廊欄桿說笑,放學背著書包跟在他們后面看他們牽手,雖然回家后在空間說說上寫得很痛苦,但是現(xiàn)實中我卻逼著自己接受。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她聽完面無表情,終于忍無可忍,說你怎么這么中二啊,愛情有什么了不起,別人大學了都光明正大表白了你還在跟小學生一樣玩暗戀!暗戀就暗戀吧你還敢發(fā)朋友圈說那些酸溜溜的話!發(fā)就發(fā)吧你為什么還要屏蔽他,明明就是想給他看的!屏蔽就屏蔽吧為什么微博、微信、QQ都得重復發(fā)一遍,你到底想不想讓他知道?機關(guān)槍似的掃射了一遍,她卻只是淡淡地說:
“我就是想經(jīng)歷一次而已。”
老麥失戀后,我們倆不知哪來的默契,再也沒有“重操舊業(yè)”,演起小丑。
進入2014年的夏天,老麥突然開始網(wǎng)購起了化妝品,看起了美妝視頻。她篤定地說自己之所以被甩,肯定是因為不夠會打扮。“你看校園里那些“妖艷賤貨”,哪一個不是靠化妝、靠一身行頭襯托出來的!這年頭,溝兒都可以畫,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我知道這些不是她的真心話,她只是單純對化妝開始有了興趣而已。也是,當時已是大四,每天早晨出門打水,看見的穿著正裝出門實習的校友是越來越多了,化了妝再出門似乎變成尊重人的重要表現(xiàn)。
只是,她學就學吧,為什么要拿我當白老鼠呢?!
“哎呀,今天我新學了一個一字眉的畫法,你坐下,我?guī)湍惝?
"哎呀,今天我新買了一盒眼影,啞光的啦別怕,超美的,你快坐下"
"哎呀,別人安利了我這瓶卸妝油超好用,真的,你先坐下,我?guī)湍慊瘋€妝再順便卸了"
我哭笑不得。因為她的水平一般人還真不敢恭維,但每次總迫于她的淫威,不得不降服。最讓我服氣的是,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以前連買件衣服都不自信的老麥現(xiàn)在居然敢頂著一張猴屁股似的臉蛋出門逛街了,要知道,我每次當完白老鼠都是馬上去廁所卸妝的。
我: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只是覺得我不能再中二下去了,我要變得自信一點,嗯"(認真臉)
我:……你會后悔的。(冷漠臉)
可是后來畢業(yè)照的時候我還是相信了她,讓她給我化妝。她問我為什么,我說就讓我再陪你中二一次,再給你點自信。
她笑了,笑起來挺好看的。
畢業(yè)照那天,陽光柔軟地躺在整個校園身上,有些許溫暖,有些許刺眼。和朋友、親人相擁而泣,就連平時見面不怎么打招呼的同窗此時都會停下腳步留張紀念照,大概他們都知道,很多人,至少在以后的幾十年里,都難以再見了吧。
那一天,我和老麥依舊“纏綿”在一起,逗笑、自拍,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但其實我們才剛剛發(fā)生過一次激烈的爭吵。就在畢業(yè)照前一天晚上,老麥突然毫無征兆地告訴我,她決定了,要漂洋過海去遠方,一個人,而且暫時不回來了,機票訂好了,去那干什么倒還沒定。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是無所謂的,甚至是輕松的,就像在跟我說她今天出門感覺挺冷的,所以回屋多穿了件毛衣一樣,可是當時是六月天。
我第一反應是瞪大眼睛,然后反對。廢話!我當然反對了!你說她一個人去旅行我都要跟她急了,還說要在那不回來了,這不是腦子短路嗎?我說你一沒特殊技能,二沒社會經(jīng)驗,三更沒閑游的資本,你若是羨慕閑云野鶴的生活,大可先暫時定下來等待技能冷卻,時機成熟了再發(fā)功也不遲啊。老麥當時也是看我反應過度,便急赤白臉地回了一句:
“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循規(guī)蹈矩,考個屁公務(wù)員,回家養(yǎng)老等死算了”
我沒有反駁,因為當時的我太生氣了。這一次,我沒有發(fā)空間說說吐苦水,事實上,我也有好久好久沒有用文字在網(wǎng)絡(luò)上描述自己的心情了。但是那天晚上,老麥發(fā)了微博,她說覺得自己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親人、朋友都說她是錯的,為什么沒人尊重她的決定。我在下面評論了好長一段,然后又默默地一個字一個字刪掉,最后只回了個“豬頭”的表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起床迎接畢業(yè)照和畢業(yè)典禮的到來,而我也依舊親手為她系上了領(lǐng)帶。
畢業(yè)照拍好了,畢業(yè)酒會醉過了,畢業(yè)論文終究也拿下了,終于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那天晚上她在收拾行李,因為知道要去的地方冬天很冷,所以帶了很多厚衣服,行李箱都塞不下了。她半跪著收拾,我站在旁邊,又聞到了潘婷的清香。我說你考慮好了嗎,真的要去那么遠的地方?那鬼地方很冷的,等下你尿尿都結(jié)冰了怎么辦?她認真地想了想說,那就尿之前先做夠一整套廣播體操,讓身體燥熱燥熱。我說憋死你。
又是一陣沉默。
"你公務(wù)員復習得怎樣了"
我:還那樣,反正盡力就行。
"你爸媽得開心死了,寶貝女兒終于回家了,過兩天結(jié)婚記得通知我,雖然我可能回不來了"
我:你能想到我爸媽就好,那你爸媽呢?不回老家工作就算了,還跑那么遠,路費都夠嗆。
老麥突然伸手扶了扶眼鏡,可能收拾得累了,眼角有汗。"我總覺得生活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是當我們還是24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可以看到60歲生活的影子。我想去認識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
我終于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老麥估計也沒看到。但我們都默契地沒再說話,各自回座位收拾東西。第二天,我送她上了汽車,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告別,就像平時放寒暑假一樣,說了再見就還會再見。
車開走了,我沒有目送,回到宿舍準備收拾自己亂糟糟的情緒,手機這時彈出一條微信:
“謝謝你讓我再中二一次,或許以后我會更羨慕你即將迎來的生活?”
對啊,從此我們就是不同的生活。
如果人生是一本日記,當我們覺得這一頁寫得不夠完美的時候,便可以隨心所欲地撕下來燒掉,然后忘卻這一段記憶,那該多好。可是就像現(xiàn)實沒有哆啦A夢的記憶面包一樣,我也沒有能一燒就丟的過去,我所以為自己在2014年的冬天忘記的一切,都還原原本本存在我的腦海里。老麥那本不立體的五官如今卻顯得那么清晰骨感,她最喜歡唱的《斑馬斑馬》,也總會在我耳畔縈繞。不知道如今的她“中二期”過了沒,是否開始想家,也是否開始羨慕我的生活。
或者說,是我的“中二期”過了沒,是否也開始想要清醒了。
謹以此想念我那中二的老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