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路盡在腳下

? 小時候,總會覺得世界上最長的路是從家到學校的那段土路。

盡管我家離得學校并不是很遠,出了村北頭的那片稀疏的楊樹林,踏上這條顛簸的小路,跨過凹凸不平的土丘,便能遠遠的看到那棟棟貼著粉色瓦片的小樓―這就是學校。路程不是很長,僅20多分鐘,然而這短短的20多分鐘,我卻走了三年。

? 初夏自是多雨的季節,這條被黃土厚愛著的小路邂逅雨水便真真正正的成了“水泥路”,那時對它絕對是極其反感,厚重的黃土粘粘在腳底,像極了雙腳陷入泥潭的巨人,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而自己也是有潔癖的人,絕不能容忍母親剛刷過的新鞋子沾上一丁點的泥土,然百般焦灼中自生機智,每逢下雨時便會在腳踝處扎個塑料袋,即使踏上這泥濘的土路,也不會沾染泥土,頗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腳底的塑料袋與黃土地相互摩擦,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和著拍子,向目的地出發。

? 但重復總是乏味無趣的,走路也難免于此。即使夏天會有悅耳的蟲鳴,淡雅的野花香,但缺個說話的人總是耐不住性子。住在村北頭的小胖于是便成了這條道路上我最真摯的朋友,小胖很憨,傻乎乎的,人也不錯。在他身上,我總能處處發掘自己的優點,哈哈,后來我想這可能是我們成為朋友的最大促成動力。夏日清晨的光透過氤氳的薄霧,隔著斑駁的紅銹色大門,“胖兒~”“小胖兒~”,既然聽見房木門的吱吖聲,“嗒~嗒~嗒”,小胖揉著睡得睜不開的小眼,拖著被磨的發亮的拖鞋,一步一步,那胖嘟嘟的臉蛋顫抖著,瞇著被贅肉擠的無法真的再大的眼睛,透過鐵門上被侵蝕的縫,終于看到了我,“走!上學去”。兩個半大的人兒,一路說說笑笑,一晃就是三年。那時候我最不厭其煩在回家的路上給小胖講鬼故事,那條小路平時沒有什么人走,偶爾有飛鳥經過,也不留下一絲痕跡。而在小路的一側是大片大片的金黃色的麥田,緊挨著麥田的是鄰村的墳冢,大大小小的土堆,一個接著一個,守護著這條寂寥的小路。小胖天生膽小,尤其是在下午回家的時候,當夜色籠罩,四暮閉合,詭異的氣息常??M繞在周圍,百鬼夜行,暗處無數雙無瞳眼睛揪著自己。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極易緊張的,于是乎,我便開始黑下臉,拉低聲音,提高音調講鬼故事。小胖常會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大氣不出一聲地聽我講故事,每當臨近高潮,最恐怖的時候,我扯開嗓門大吼一聲“鬼來啦!”,既而拔腿就跑,空留下小胖一人在其后嗷嗷直叫。這般美好的光景,總在記憶中閃現,一卷泛著歲月的膠卷在時間的打磨下,逐漸失真……

? 時間恍恍惚惚,一年又一年,高中學業十分緊張,我便開始寄宿學校,我不斷被動接受著老師灌輸的知識,重復著一張又一張不同類型的試題。上課偶爾也會走神,透過窗戶,遠遠的望著那條小路逐漸呆滯,我知道路的那頭是家,奈何高墻四筑,囚禁了自由,禁錮了青春。剛開學的那陣壓力極大,早上洗頭的時候都能看到盆里昨晚掉的頭發,那時候我常想,高中三年結束后,我可能會同我的化學老師一樣,留一個地中海式的發型,周一早上在國旗下額頭閃著陽光,腦門賊亮。那一會兒,我還不適應新的環境,陌生的人群,無從插嘴的話題,節節后退的成績也讓我體會到自己不是那么優秀,我開始瘋狂的想家,一次又一次的壓抑不住內心即將潰敗的感情,“我想回家,一定要回家,那條路就在我的前面!”那時我好像是一個得了失心瘋的戀人,而我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眼前,我感到熱血澎湃,兩腮漲的通紅,活脫脫像個羞娞的女孩,初見陽光下一個高挑少年時直擊心房的激動感。那時我的父親常會來接我回家,校門口外人頭攢動,我總能第一時間找到父親,夜里閃著猩紅色的光,一亮一亮,我知道那是父親在悠閑的抽煙。由于回家是不經常的事,所以回家就有了一種儀式感,一輛破舊的摩托車,幾十分鐘顛簸的路程,幾句貼心的問候,一扇半掩的房門,一床曬的暖烘烘的被子,一桌三兩個小菜的宴席,承載著最深沉的父愛。

? 后來……后來……,城市建設急速擴張,聳立的危樓拔地而起,廣廖的天空被林立的建筑無限分割,村北頭的那片楊樹林,在夜晚酣睡的時候被一群手拿電鋸的人攔腰砍斷,只留下一個個木樁雕刻著年輪敘說著過往的事。毛坯建成的土房不再受人們深愛,屋后被暴雨沖刷的溝溝壑壑的土墻是這座老屋流下的最后一次眼淚,此后它宛如一個臨近暮年的老人,轟然倒下,一座一座又一座,在歡呼聲里,人們搬進了樓房,遺棄了村莊??墒锹愤€在,他一直在,任憑卡車碾壓他的脊背,一輛接著一輛的卡車滿載黃土揚長而去,在揚起的塵埃里,再也看不見曾經燦爛的夜幕,湛藍的天空,終日遮天的霧霾成了常態。柏油路從市中心肆無忌憚的擴張,小路也不見了。自詡生活在都市中的人們似乎更熱愛著寬敞干凈的柏油路,也似乎只有這樣的路才可以配得上他們擦的锃亮的皮鞋,昂貴的皮衣。但他們忘了曾經自己也是農民,這些泥土曾經是他們虔誠的信奉,他們崇敬這樣的黃土路,因為只有這樣肥沃的土地里才能培育出滋養生命的糧食。然而從此之后,他們雙腳踏上柏油路,切斷了與大地母親最直接的聯系。

? 后來,門前的路變成了離鄉的路,這路太長太苦,漂泊在外的游子流盡了思鄉淚,受盡了斷腸苦,時常會拿自己試斷根的浮萍自嘲自喻。

? 而今,春分已過清明將至,想來春天也不遠了,這幾天的風格外的暖,這樣的天總是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自從今年二月來到煙臺,開始慢慢適應了一個人的日子,也慢慢的開始懷念那座養育我的小城,以及慢慢騰騰的生活節奏,暖騰騰的市井生活。總覺得濱州那種溫情的小城是不同于煙臺的,沒有整日轟鳴的建設工地,沒有嘈雜擁擠的城建,一沒有擁擠的車水馬龍,充盈在記憶中的是夏天熱烈的陽光,冬天紛飛的大雪。

? 冬天濱州的大街小巷是冷清的,晚上九點之后街上的人總是寥寥無幾,相比起煙臺夜晚的燈紅酒綠,霓虹閃爍,我還是更加迷戀伴著蟲鳴的夜晚,日落而息的人。

?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然而我卻沒有勇氣踏上這漫漫歸鄉路,漫漫長路盡在腳下,這一走便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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