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學習非常有意思,就連小學生都能成為我的老師。為什么呢?因為我也能從他們的身上發現很多需要我學習的東西。當我從他們的身上汲取了某種營養時,他們就是我生命中的善知識。好書,好人,都是我生命中的善知識,所以說,我的老師非常多。
我很喜歡孔子的一句話:三人行,必有我師。要學會在生活中發現一些非常美、非常有益的東西,從中汲取能讓你長大的營養,而不要老是批評別人,不要老是看別人身上的毛病,這樣你才能成長。在一次訪談當中,我說,要活到老、學到老;取天下學問,為我所用;鑄就光明心,以照菩提愿。
一個人有了大心,同時也要具有一種大力。
大力怎么來?通過不斷的學習,讓自己變成一個巨人,然后才會有大力。有了大力,你才能更好地實現你的菩提大愿。一個孩子,即便他想為世界創造一個伊甸園,他拿什么去創造?有時候,僅僅有一腔熱血是不夠的,你還要懂得怎么做。這就像你想為社會建造一座大廈,你起碼要知道這個地基要怎么打,要準備多少鋼筋水泥,要懂得把建筑藍圖規劃出來。不懂得這些的時候,你只有一片赤忱之心,是無法達成愿望的。所以,人必須學會在生活中成長,學會在學習中成長,而不是僅僅滿足于自己已經知道的那一點點東西。
當然,你還要擁有一種智慧。智慧是怎么來的呢?它是通過人格修煉得來的。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進行人格修煉。我非常嚴格地按照佛家的方式來修煉自己的心性,升華自己的心靈。當我通過這種方式放下所有執著的時候,我眼前的世界才真正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寶庫;當我的心中連“文學”的概念都沒有,寫作僅僅是為了表達一種大愛的時候,心和筆才獲得了真正的自由,我也因此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快樂。“朵朵黃花皆是菩提,聲聲鳥鳴無非般若”,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就是這樣的一種境界。這種境界必須從人格修煉中得來,你從書本中,從簡單的生活感受當中,是無法獲得這樣一種智慧的。感受生活也很好,好的感悟,是生活給你的禮物。但是想要得到一種好的領悟,不但需要敏感的心靈和眼睛,還需要一顆睿智的心。
我舉個例子,有的人在面對死亡時感受到的僅僅是一種恐懼,或者是一種巨大的悲傷,但他無法認識到死亡背后的意義。他也許能體會到無常之苦,但是無法從體會無常中得到一種放下的智慧,他僅僅是深深地陷入了這種痛苦當中;而有的人在面對死亡,感受到一種巨大的無常時,卻產生了頓悟,放下了很多他以往放不下的東西,進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生命狀態,在大痛中得到大安,在大死中得到大活,他起碼會變得淡然和平靜,他的執著會因此消失。他會發現世界上無不可愛之物,生活中也無不可愛之人。他的世界會出現一種異于平常的美,會變得分外細膩和讓人感動。世界會向他敞開一扇門,這時他的心不“多愁”,但真正“善感”。世界會變成他的寶庫。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拿起了一支筆,把心里的許多覺受寫出來的時候,他的作品就會跟以往完全不同。
我的意思是,同樣的經歷對于每個人來說,或許有著不同的意義。正如同一句話,不同的人聽來,就會有不同的解讀。比如,我對兩個人說:“你怎么還沒吃飯?”一個人可能會覺得我在關心他,但另一個人可能就會覺得我嫌他不抓緊時間,就是這樣。不同的心靈,就會看到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對同一件事情就有不同的解讀。
我常用品茶來形容明心見性,嘗過龍井的人才知道什么是龍井,見到真心的人才知道什么是真心,因為有的東西是遠離文字的,對于文字,有太多解讀的方式。一千個讀者,讀我的《西夏咒》時,就能讀出一千個《西夏咒》,但真心是唯一的。真心是不變不壞、無始無終的。當一個凡夫見到了真心,并且能在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保任真心,又沒有任何保任的概念時,他就是圣者,而不是說要擁有了某種功能才叫圣者。這需要你真正地以一種適合你的方法進行心靈修煉。不修煉心靈,你就無法清洗心靈上的污垢,更無法抵御生活、環境加之于你的污濁之物。這就像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濺滿了泥水,你不清理干凈的話,開車的時候就很容易出車禍,因為你看不清前面的路。
當你慢慢在人格的修煉中擁有一種智慧抉擇的能力時,你就會知道,什么是值得吸取的營養,什么又是應該剔除的糟粕,你會自然而然地明白這些東西。
你不要為自己的學習設置一種疆界,不要說西部文化好,東部文化就沒有值得吸收的東西,或者東部文化你就不關心。不要這樣。你要有一種大的眼光,要有一種大的胸懷,要從這個世界上的各個角落發現能讓自己成長的營養。之所以我說“雜交文化”最有生命力,就因為它反映了人類的全息。當你能夠真正接受這樣一種文化洗禮的時候,你才能從小小的水井,真正地進入一個大大的世界,擁有一片廣闊的天空。否則,你感受到的,永遠都是一些很小的東西,你的心靈永遠都被局限在一個很小的群體當中,難有包容整個人類、整個世界的大眼光。
我年輕的時候非常欣賞家鄉文化,難以用一種客觀的、批判的眼光來審視我所熱愛的這種地方文化。后來,在一次筆會中,我得到著名詩人公劉的點撥。那時節,我對他飽含深情地談到了涼州文化,公劉先生說:“雪漠,你要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家鄉文化。”此后,我才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我跟有些人不一樣的是,我能從許多觀點中分辨出什么是好東西,然后吸收它,讓它變成我的營養。正是這一點,使我從一個農村孩子,變成了今天的我。
要明白,文化是一種精神的載體,文學也是一種精神的載體,它反映的是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的心。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作家非常偉大的地方,在于他們為世界貢獻了許多非常優秀的作品,更在于他們為世界貢獻出一種非常偉大的心靈。當他們的心靈與精神付諸文字,在與古今中外的無數讀者發生心靈共振的時候,就會磁化、影響讀者的心,讓讀者也擁有一種感動,擁有一種向往,最起碼是能夠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另外的一種生活方式,而這種東西,是超越了他眼前那片土地的,能對整個世界、整個人類發生作用,能留下一種足以與時光抗衡的價值。正是這一點,使文學具備了比“文學”這兩個字更高、更深、更遠的意義。
——節選自《光明大手印:文學朝圣》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