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與愛是如此類似,盛開的玫瑰會一瓣一瓣落下,愛到了頂點,也會一步步地走入淚中。——林清玄《玫瑰海岸》
柳影輕輕合上書,淺粉的封面像極了嬌嫩的玫瑰花瓣,似有幽幽香氣傳來。她愜意躺在搖椅上,絲綢般的長發順著椅背垂下,如同一只高貴慵懶的貓咪。狹長的鳳眼微瞇,指尖已拈起桌上花瓶中的紅玫瑰,避開了枝葉下的刺。
紅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嬌艷欲滴。柳影看著這花,想起那個奇怪的花店。花店就在她上班必經的路上,剛開業數周,生意頗好,店名也帶著幾分文藝氣息:玫瑰回憶。柳影不止一次地想過,店主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然而,多次光顧也未曾一睹店主真容。
柳影喜歡玫瑰,尤以紅玫瑰為甚。她本就喜紅色,身著紅衣,加之膚色白皙,吹彈可破,更顯得明艷動人。每天柳影總會給自己買上一枝紅玫瑰,風雨無阻。卻唯獨一樣,從不收別人所贈的玫瑰。她認為,象征愛情的紅玫瑰不應被隨意贈送和接受。
“姐,又來買花啦。”玫瑰回憶的店員小九臉上揚著笑,熱情招呼著柳影。
“小九,老樣子,一朵紅玫瑰。”柳影淡笑回應,環視一周,發現花店新進了新品種玫瑰花。白色的花架上,插著一束黑色的玫瑰花。小巧精致,花色渾厚,花瓣上綴著的水滴映襯下,閃爍著黑金絲絨般的光澤。如同神秘的黑衣女郎隔著網紗卻擋不住的魅惑容顏。
“新上的花不錯吧”小九沖著柳影一眨眼,“老板自己培育的哦,要不要考慮買一枝?”
柳影有些許詫異,那個從未露面的店主培育出的花也和他一樣充滿神秘感。“小九,老板挺厲害啊。”
“那可不,老板也是愛花之人,尤其癡迷玫瑰花。”小九專心包花的手停了一下,“姐,如果你和老板認識的話,你倆一定是知己。”
他坐在咖啡廳,點起香煙,裊裊煙氣漸漸在指尖升騰。他抬頭,瞥了一眼掛在墻上的復古時鐘,8點45分。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準時出現在這里。他在等人,等一個美麗的女子。
那天偶然回頭,看見女子一身紅衣,明艷得不可方物。她瑩白的指還夾著一朵嫣紅的玫瑰。他的心莫名緊揪,生怕那玫瑰的刺扎破女子手指,不忍看猩紅的血掛在瑩白玉手的畫面。
終于,女子出現了。她依舊穿著紅衣,踩著恨天高,行走在對面的街道上。蕭牧一臉癡迷地看著對方,卻訝異地發現,她的指尖夾著一朵難得一見的黑玫瑰。他揉了揉眼睛,后又死死盯著那朵花,確實是黑玫瑰。
他有一瞬間的心碎,莫名的被背叛感涌上心頭,帶起了一股惡心感。他用力順著胸口,努力壓下那股異樣的感覺。又往窗外看去,卻再找不到女子身影。
柳影站在花店里,正猶豫著是否要買下一枝新品黑玫瑰。小九順手將包好的紅玫瑰遞給她,余光瞥見進門的人,沖著柳影又眨了一下眼。
“老板,今兒來得真早。”
蕭牧沒說話,瞥了一眼站在店里凝眉沉思的紅衣女子。走到擺放著黑玫瑰的花架前,取下一枝,遞到她面前,“這位小姐是惜花人,這朵黑玫瑰我送你。”
柳影看著突然映入眼簾的黑玫瑰,驚愕抬頭,“抱歉,我不能收。”說罷,她倉皇逃出花店,不敢回頭。所以也不知道蕭牧僵著手呆愣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啪!”柳影剛撕下的紙被揉皺,狠狠地砸在墻上,頹然滾落地板。一整個早上,她都無心工作。對一個本分的工作狂來說,這樣的情況太過反常。可不管她怎么做,都無濟于事。她翻看著文案策劃書,一個個文字恍若有了生命一般,生生從紙上掙脫,一點一滴凝合聚集,幻化成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敲門聲響起,新來的助理給柳影端來咖啡,“影姐,歇會兒吧,別太累了。”
柳影煩躁地站在窗邊,沉默不語 。見狀,助理默默退出辦公室。柳影也不去理她,腦海里卻浮現那只拈著黑玫瑰的手,一枚閃銀光的戒指戴在他指間。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枚戒指上鑲著一朵玫瑰 。越想越覺得熟悉,柳影總覺得像是在哪見過,可老也想不起來,索性棄了不去想。
好容易挨到了下班,剛出寫字樓,就發現外面起了蒙蒙細雨。柳影從包里拿出折疊傘,勉強擋雨。經過花店門口,看到店內還亮著暖黃燈光,柳影沒多猶豫推門而進,一眼就看到小九已為她包好的另一枝紅玫瑰。
柳影沖著老板微點了點頭,拿著花又匆匆出了門。蕭牧望著她被雨打濕的裙角,眼神漸漸深邃起來。
蕭牧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功夫不負苦心人,他終于培育出了極品黑玫瑰。閃爍著黑金絲絨般的光澤。
“你看,這花多美,像極你啊,神秘魅惑”他一手撫著花瓣,神色沉醉。一手拎著噴壺,微微用力,紅色的營養液緩緩傾瀉而出,落在泥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伸手扯下旁邊一朵淺色的玫瑰,狠狠蹂躪了一番,丟在了地上。不完美的東西,要來何用。很快,花田里徒留了一地花的尸體,深深淺淺地鋪陳開去。只剩下稀疏的幾朵花仍挺立風中。
柳影無力地癱軟在沙發上,渾身都提不起勁。不用想,肯定是因為剛才喝下去的那杯溫開水。她始終想不通蕭牧為什么要這么做。看到他澆完花回來,白皙的手上沾著些許泥土,柳影的心揪了起來。
“你怎么了”蕭牧一如往常溫文爾雅,作勢要湊近端詳。
柳影瞪了他一眼,說不出話來。他笑笑沒說話,拿過濕毛巾,擦干凈手,輕撫過柳影的臉。柳影被他冰涼的手驚得顫栗起來,身上起了一層小疙瘩。
“你還是這么敏感呀”雖說著調笑的話,他臉上卻連半分溫柔也無。
“嗤”柳影的指尖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感。仿佛有什么東西正緩慢地從身體里抽離,莫名的空虛感從心底浮現。她努力去對抗這種空虛和恐慌,試圖不讓它們吞噬自己。可是,她需要對抗的,不僅是自己的內心意念,還有耳邊絮絮叨叨的人。
“你為什么要改變呢?”他的手又撫上來,“一直喜歡紅玫瑰多好。”
“紅玫瑰那么驚艷,就像你一樣,美得肆意張揚。”他摸著自己的胸口,“才能把我的心都偷走了。”嘆了口氣,又悠悠道“可你為什么一點都不珍惜呢?黑玫瑰有什么好的呢?”
柳影越來越冷,眼睛也漸漸看不清他的臉,自然也沒心神去想他神神叨叨的話。她累極了,眼皮越來越重。她清楚一旦自己睡去,必然再也醒不過來。于是她硬逼著自己挺起精神聽他說話。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他輕笑一聲,“我已經培育出了極品黑玫瑰。果然,他的血可以養出最好的花。”
“是不是覺得很熟悉。”他抬手,將手上的戒指放到了她眼前,“他到死都戴著這枚戒指。那時我怎么取都取不下來,所以只好把他手指給鋸了。”
“看到這上面一點紅蕊么,那可是他剩下的最后一滴血了。”他頗為遺憾地搖著頭,“可惜一直都洗不掉。”
那杯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東西,血好像一直都沒有凝固的跡象。而自己也始終無法動彈。柳影心徹底涼了,一句話也不說。
“不要害怕,他就在那里。”他隨手朝窗外指去,那是一片花田。一朵閃爍著黑金絲絨光澤的黑玫瑰傲然挺立風中。
“很快,就能見到他了呢。開心嗎?”他的手停留在柳影唯一有反應的眼睛上,細細描摹,好似要將她的眉眼記在心間一般。
那冰涼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柳影卻已經支撐不住了。她已經累極了,沉沉地閉上了雙眼。在神志不清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感覺到他溫暖柔情的氣息噴薄在臉上,“這樣完美的你一定可以長出最美的紅玫瑰。”
蕭牧小心翼翼將一袋袋猩紅的營養液封裝好,放進冰柜里。輕柔地抱起躺倒在沙發上的柳影,一步步走向花田。伴隨著踏碎花朵的腳步聲,他低低地吟唱,“玫瑰花的葬禮,埋葬深深愛著的你,殘朵停止呼吸,滲入大地,沒人會注意,一片小雨滴,陪著我等天明,我用這最后一分鐘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