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第一天,小平給閨蜜安安做伴娘。
31歲的小平第一次做伴娘,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身披白沙款款走上紅毯,牽著心愛的人沐浴著親朋好友羨慕祝福的目光奔向幸福的生活,可現實是她沒有男朋友。當伴娘還是因為在安安閨蜜團中長得最安心的。
婚宴擺了50桌。光是敬酒就要一個半小時,趁著儀式結束開始敬酒前,她們急忙胡亂吃一些東西墊胃。起身敬酒前,小平忍不住吃了一小口糖醋魚,貌似魚刺卡喉了,猛地灌下一杯水,魚刺卡得更明顯了,吞下一大口白飯后,她確定自己被魚刺卡了,吞咽唾液都刺痛。
敬酒的一個半小時中,小平扭曲著臉,話也沒說幾句。不過沒人發現她的異常,因為原本她就是一個淹沒于人群中沒人會多看一眼的人,即便穿著伴娘服也沒有幾個人愿意打趣逗樂。
滿嘴酒味的小平來到喉科,噴上苦得直流哈利子的藥,醫生撬開嘴巴,探燈照進喉嚨。醫生說,魚刺不在,估計已經掉下去了。小平央求他再照一次,因為喉嚨刺痛感覺魚刺就陷在咽喉壁上。他啪地關上探燈,嫌棄地說,魚刺刮傷了肯定痛,再看也是一樣,回家多喝點醋。
小平含著醋,讓它緩慢潤過喉嚨,默背著第二天要參加競聘的答案。在這個事業單位已經工作了9年,合同工除了工資基本上沒有福利,只能眼饞地羨慕有編制的同事高人一等的工資和節假日福利,還要仰望他們不屑與我們為伍的嘴臉。
但是在這個小城,能進事業單位,即便是沒有編制的合同工,在親戚朋友那也是讓人眼紅的了。
明天,所有的合同工都要參加競聘上崗面試,合格留用,不合格自找出路。每個人都以為是走個過場而已。
有十個面試官,只有最邊上的兩個是單位領導。小平擠出一個微笑,想張口說話,竟然失聲了。她又急又驚,指著咽喉比劃,眼淚不爭氣地留下來。中間的那個面試官說,怎么是個啞巴,下去吧,下一個。她的領導揮著手像趕蒼蠅一般說,出去出去,我們單位啥時候有這號人。
小平失業了。因為魚刺卡喉,丟失了工作。
安安正準備去度蜜月。她幫小平定了一個團,去貴州旅游,算是補償在她婚禮上魚刺卡喉而失業吧。
小平從未自己一人出門遠行,想著也許這次能有艷遇,能有脫胎換骨改變,能改變噩運,于是她登上了全是陌生人的旅游大巴。
大巴上的人都有同座,就剩小平一個人單坐,她還是那個孤伶伶的人。她帶上耳塞聽音樂,與世隔絕。
旅游無非是到了景點,一擁而下拍照,上車睡覺。小平后悔跟團來了,應該在家想辦法爭取回到原單位上班,這么一走,是永遠沒有機會了。
這個團31個人,一部分是老年人,一部分是中年大媽,還有一部分是年輕人,他們都成群結伴,那幾個年輕人好像已經結成5對了,剩下她沒有搭檔。晚上安排住宿的時候,小平和兩個中年婦女住3人間。在他們眼里小平也就是個大媽,或者壓根就是透明人。
這31年以來,小平都是被人忽略的一個。同學聚會,他們會忘記通知她,工作了9年的單位,領導說對她沒有印象,爸媽從不管她的生活,沒有相親,沒有逼婚。現在,這個團,小平有兩個同睡一房的團友,可是她插不上她們說的話。難道,我就這樣過一輩子,永遠做個看客?小平想甩開這個念頭。
貴州的路都修在山腰上,不是過橋就是過隧道。好不容易在路邊有個加油站。有幾輛大巴同時在這個加油站停下給游客上廁所。廁所很簡陋,沒有排氣扇,只有三個蹲位,排起了長龍一般的隊伍,即便里面的人在拉臭臭,也沒有人愿意退讓躲避,一個個步步緊逼,生怕被插隊。
小平從廁所出來,長舒一口氣。貴州的天空很藍,空氣清新潮濕。既來之則安之,還是要努力融入這個團,享受這次旅行吧。她調整心態后走向大巴聚集地。
大巴呢?三輛大巴,小平都上去確認后,發現都不是。她就這樣被拋棄在貴州某個小縣城附近的加油站!身無一物,背包,手機,錢包,身份證,全部在車上。
沒有手機,除了自己的號碼記不住任何人的電話。車上的人發現我不在會回頭找我的吧。從中午等到傍晚,大巴還不見蹤影。沒有人在意我,沒有人發現我不在車上。小平越等越心涼。
跟加油站的一個阿姨借電話,她只能一遍遍撥自己的號碼,可是手機已經被調靜音了,沒有人接聽。要不要報警?今晚去哪?肚子已經咕嚕嚕叫。
黃阿姨很熱心,她建議不要報警,警察沒工夫理這種瑣事。晚上旅游團辦理住宿時就會發現人不在,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回撥過來就能找到小平了。黃阿姨熱情邀請小平到她家吃晚飯暫住。
小平熱淚盈眶,她簡直是救命恩人。小平絲毫不懷疑黃阿姨的企圖,只想著以后該怎么回報她。
黃阿姨家就在加油站附近大約2公里的地方。那是縣郊的一處散居處,有五六棟小平房。她獨自一人帶著一個讀高二的兒子。
晚飯吃的是酸湯魚。小平感覺從未吃過這么美味的食物,嘴巴也滑溜地說起自己的家鄉,父母,工作,當然偶有添油加醋,但是基本屬實。黃阿姨的兒子小文只是默默吃飯,不出聲。
晚上小平和黃阿姨睡同一張床,又聊了大半宿。小平已經不擔心旅行團找不到了,覺得黃阿姨是最貼心的朋友,從來沒有誰這么熱忱地傾聽她說活。
凌晨六點多,黃阿姨把小平推醒,說旅行團已經聯系了,大概中午就能過來接,安心等著,她先去上班了。小平迷迷糊糊地說好,心里想最好不要來太早,讓我睡個夠。
再一次推醒小平的是小文。準確的說是他的話像冰水一樣讓人清醒膽顫。他說,我媽要把你送山里給我舅做老婆,你還睡得著。小平激靈地跳下床,想跑。他又說,沒有我幫助,你跑不掉。看著這個高二男生,他很淡然,甚至有點冷漠,小平莫名地相信他。
黃阿姨假裝去上班,實際上是去山里接她四十歲的光棍弟弟。旅行團是徹底把小平遺忘了。小文不屑地說,你這么大年紀一點社會經驗沒有,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我幫你也是為了錢,你轉3000塊錢給我,我幫你買張票回家。
小平一百個同意,只想立刻離開貴州這個小縣城。可是她的包和手機在大巴車上,到哪找救命錢呢。小文說用他的手機登陸QQ讓朋友幫忙。
他果然很老練。QQ發信息,是沒有人理會的。小平直接視頻聊天,讓幾個朋友湊了3000塊錢轉到他的賬上。
他也守承諾地幫她買了車票送上車。
回到小城后,小平立刻去旅行社,他們仍然沒有發現丟了這個大活人。6天5夜的旅程,她3天2夜就回來了。她不想多說貴州的遭遇,只想要3000塊錢的賠償還給朋友。
旅行社沒人理她,在他們的譏笑中她終于明白在他們眼里她蠢活該,沒被賣在貴州已是萬幸。
活到了31歲,她走路不敢發出聲音怕打擾別人,有理說話也不高聲怕顯得自己咄咄逼人,吃飯也細嚼慢咽,結果魚刺卡喉,丟了工作,還在異鄉被拋棄被勒索,她不想再忍氣吞聲被人忽視受人欺負了。
半夜,小平在網上寫了一篇帖子《XX旅行社,棄游客,讓我在貴州驚魂24小時》,同時也到315網站投訴他們。她把一腔的委屈和怒火全部撒到旅行社身上。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起來上網。這個帖子已經火遍網絡,占據本地各個網頁的頭條,小平也被網友們人肉搜出來,而旅行社的更多不合理經營也被挖出來。
事情的火爆發展已經超出她的想象。與她有點關系的人和事都被網絡翻出來發酵,很多事情變味了。
半個月后,安安來找小平,她把3000塊錢甩地上,說你紅了,我被你整得離婚了,我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原來她老公是旅行社的項目經理,因為這個事件被開除了,他也被網友們扒得精光。
小平說,你們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朋友,只是需要人拎包時,需要人喝彩時,需要人傾聽時,實在沒有人陪伴時,我才是你們的朋友。你們又有誰聽過我說一句話。
小平離開了小城。沒有朋友送。真可笑,一根魚刺讓她丟了工作,眾叛親離,好像什么都改變了,但其實她至始至終還是孤伶伶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