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墊(一)

每月月初,便是蜀國君王羅君挑選一個月內(nèi)有幸接近龍體的妃子的時候。君王看好的女人會被賜予紅墊,當君主降臨的時候,侍寢的妃子要跪在紅墊上等待寵幸。羅君在前,高公公端舉著六個紅墊在后,他皺起眉頭看著階下跪著的一片鶯鶯燕燕,不由涌起一股厭煩之意,有些膽小的嚇得不敢抬頭,有些殷切的深情的望著他,他用手隨便的指了幾處,高公公得了圣旨端著紅墊一一賜給了羅君選中的女人,眼睛還未細細觀察那些女人領(lǐng)了紅墊的表情,頭便扭了過去,人人都想得他的龍種,人人都想要這蜀國的江山。

沐浴后回到寢室,白色紗簾透著金黃色的燭火,隨著窗外的微風輕輕搖曳,羅君漫不經(jīng)心的拂去發(fā)梢上侍女未擦凈的一滴水,掀開了簾子,首先映入他眼旁的并不是那個衣著暴露的背朝他側(cè)躺的女人,而是女人身邊那亮紅色的墊子。一股怒火從胸口竄出,他已經(jīng)告訴高公公今晚不會沾女色,依然有不識相的妃子以端盤中餐的姿勢不知羞恥的把自己送上門來。戒嚴的侍衛(wèi)看樣子又要換一批了。“高公公!”羅君氣的嗓子都尖銳了,門外站著等皇上就寢的高公公踏著細碎的小步子快速溜到羅君膝下,“你給我查一查,是哪個院子的妃子,又賄賂了誰跑了進來,收了她的紅墊!”高公公小心翼翼的繞道龍床的一側(cè),抬眼看過后又小心翼翼的繞了回來,“啟稟圣上,這女子的容顏老奴并不識得,她身下的紅墊是今天您少指了一位剩下的,這紅墊,老奴明明收起來了呀。”“哼,只怕又是哪個大臣為了權(quán)力把她拱手送來了吧,不知廉恥,扔了她。”高公公領(lǐng)了圣旨,喚衛(wèi)兵進來把女子拖出去。那女子不知是佯裝睡熟,還是真的被下了藥,屋里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她也是一動不動。衛(wèi)兵不敢輕易觸碰龍床,紛紛繞著床悄聲商議著如何下手,羅君走到床前,想到他堂堂一國之君的寢室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像自家后院一樣隨隨便便的闖了進來,便恨不得一腳給這女子踹翻,怎料這女子先一個翻身,從蠶絲被里伸出兩條修長潔白的大腿,仰臥起來接著睡,眾人這才有機會窺探她的容貌,只見她皮膚白皙,眼睫毛長長的隨著呼吸俏動,鼻尖小巧玲瓏,最小的要屬那櫻桃小口,晶瑩的透明液體從她那粉紅色的唇角順著白皙的臉頰滑下,仿佛是清晨的甘露順著綠色的草尖滾動一樣誘人,羅君這才注意他的枕巾上已經(jīng)濕了一小片,“好硬的床。”女子嘟囔道,羅君突然被這女子氣笑了,他一揮手,眾人都識趣的退下了。高公公心里想,這個女人膽子可真大,用這種手段博取圣上的注意,這是不成功,便成仁哪。

“你們真是用盡了手段啊。”羅君望著女子羔羊似的小臉半是憎恨半是愛憐。他雙手用力握住女子的肩頭,把她搖醒,女子在昏沉中突然感到一陣盤古開天辟地般的劇烈搖動,一下子睜開了雙眼,羅君被她突然睜開的黑白分明的瞳仁嚇得一退,女子腦袋又落到了枕頭上,她呆呆的望著金漆描繪的朱紅色的木頭和白色紗帳層層疊疊纏繞的床頂,嘴里蹦出了一個羅君聽不懂的詞“公主床。”女子雙手支著床鋪掙扎著起身嘟囔著“幾點了呀。”卻看見了坐在她旁邊呆呆望著她的羅君,不知道為什么,從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起,羅君便知道,這女子和那些女子不同,他想知道接下來她還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于是便一動不動的望著她,哪里想到,女子看了他一眼,像沒看見一樣,又躺下準備睡去,羅君用一根指頭戳了戳她,“大膽賤民,你是誰派來的?”“誰是賤民?你才賤民呢。”女子不耐煩的用手把他的手指撥開,蓋好被子準備接著睡覺。真是豈有此理了,“你竟然敢侮辱朕,看樣子是想死了。”羅君惱羞成怒,女子突然猛地坐起身來,用雙手捧住羅君的臉睡眼惺忪的端詳起來,她望著他和她一樣黑白分明的瞳仁,望著他挺拔的鼻梁和又薄又棱角分明的嘴唇,“帥哥呀”,抱著占便宜的心理她深情的想要吻了下去,羅君趕緊用自己的手一把把女子的臉推開,大喊“來人吶!”在門外因為不放心而沒有撤下的高公公趕緊帶著兩個御前侍衛(wèi)沖了進來,“把她拖下去。”羅君恨恨的下了命令。竟然想要偷襲寡人,這些可惡的禍水。

扈時在被人拖下去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了痛楚,她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荒唐的夢而已,可是夢里又怎會痛呢,她在冰冷的監(jiān)牢里和扎人的茅草還有駭人的草鞋蟲一同度過了艱難的一夜,快快醒來吧,扈時一邊在內(nèi)心祈禱,一邊又希望自己不要醒來,要去懲罰那個先是拒絕了她的吻又狠狠羞辱她的那個男人,“真是史上最糟糕的春夢。”她欲哭無淚道。

朝廷大堂內(nèi),羅君是萬人之上的君主,卻也是處處遭暗算與排擠的可憐之人,右將軍李蒙稟報南線的戰(zhàn)況,蜀軍逼退了邊境的游牧民族,對于是否乘勝追擊,他主張窮寇莫追,左將軍孫琰借口有病把兒子孫冕推出來,孫冕未經(jīng)羅君正式下詔書任用便擅自子代父職,皆因他們孫家掌握了蜀國半壁兵力,當年先皇臨逝去前最后一件密謀便是誅殺孫家全族,但是卻還未等施行便突發(fā)惡疾駕崩。孫冕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屢次打斷羅君的詢問,強烈的主張一鼓作氣,擴張邊境領(lǐng)土,誅殺蠻夷之族,一絕隱患。大臣們也是各執(zhí)一詞,眾口異聲,整個朝堂吵得是烏煙瘴氣,羅君胸中郁悶,便早早地強行退朝。

先皇為什么選他當太子?他并不是兒臣中最英勇、智謀的那一個,也不是最狡詐、兇狠的那一位,甚至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過于陰柔,但是先皇早早就昭示天下立他為太子,難道真是他人所謠傳的那樣他羅君是子憑母貴?

前去御書房的花園里牡丹開始怒放,羅君看著盛開的牡丹不禁雙眼迷離,他最喜牡丹,牡丹也最為嬌弱,只能人在園中欣賞,卻不能像一般的花枝一樣折下帶走,有詩人好把美人比作鮮花,但是有哪位美人敢和牡丹相提并論呢?想到了美人,羅君想起了昨天那個奇怪的女人,回身命令高公公把那個女人帶到御書房,他要親自審問她的底細。

御前侍衛(wèi)再次出現(xiàn)在扈時面前的時候,扈時麻利的爬起身乖乖的配合著他們,她可不想再被拖著走了,一夜未合眼及梳洗,高公公遇見她時不禁面露鄙色,昨夜的我見猶憐不知消落到哪里去了,眼前分明就是個身著異服的野丫頭。扈時看見兩眉俱白的高公公和他那略帶女人氣息般干凈利落的打扮,驚異的睜大了杏眼,天哪,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公公?經(jīng)歷了昨夜的教訓,她不敢貿(mào)然伸手和張嘴,夢境如此真實,如果掙扎得太過激烈,說不定她就會醒來了,而在見到那個羞辱她的男人之前,她還不想醒。經(jīng)過了御書房前的小花園,扈時瞥見了各色的大牡丹,她不禁開口道:“庭前芍藥妖無格。”“住嘴、低頭走你的路!圣上的牡丹豈是你這等賤民可以褻瀆的,還芍藥呢,花都分不清楚。”高公公厲聲呵斥了她,扈時翻了個白眼辯解道“我還沒念完呢,誰不知道這是牡丹,你才沒文化呢。”高公公回手想給她個巴掌,想起了圣上還在等待,便轉(zhuǎn)身氣急敗壞的加快了腳步,命令侍衛(wèi)拖著扈時快點走,誰知兩邊侍衛(wèi)左右各駕著扈時的胳膊,這野丫頭卻全然沒有了昨日的老實和呆滯,兩條修長的大白腿走的幾乎比高公公小跑還快。結(jié)果幾個人就這么暗暗地較著勁快速競走著,高公公幾乎是比賽一樣尖著嗓子沖到羅君面前,“啟稟圣上,罪人帶來了。”兩邊的侍衛(wèi)強行押著扈時跪下,扈時滿不在乎的抬起頭來,正好撞見了羅君的目光,在那俊美的容顏上想起了昨夜那個沒有強行突破成功的吻,扈時的小臉騰的一下紅了,羅君看見扈時通紅的臉龐,自己的臉也不爭氣的紅了起來,兩個人好像沉浸在了曖昧的氛圍里誰也發(fā)不出聲音,還是高公公輕輕的一聲咳嗽喚醒了羅君。“你叫何名?是誰派你夜闖朕寢殿的?”羅君正色道,“我叫扈時。”她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護食?這豈是人名?難不成你屬狗的?”好好的女子哪會叫這么個名字?一旁的高公公和下人們小聲地笑出了聲,因為羅君的一句譏諷,整個御書房的氛圍輕松了不少。扈時嘆了口氣,“我說扈時,你們就想到了護食,真不知道是誰沒文化。”“大膽!”羅君還未發(fā)怒,高公公先搶聲呵斥了她,“啟稟陛下,這妖女來路不明,拿狗名欺瞞您不說,身著奇裝異服,夜襲您寢殿,驚擾了您的龍體,還不懂裝懂,方才經(jīng)過您的御花園,竟把您高貴的牡丹認成了普通的芍藥,實在是罪大惡極呀。”羅君聽說眼前的人竟連牡丹和芍藥都區(qū)分不開,不禁有些輕蔑之意,不論是哪個派系送來的貢品,竟然送了這么一個沒有境界,不合他嗜好的女子,難道以為他羅君只是貪圖美色的昏庸之王嗎?“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凈少渠。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扈時悠悠的吐出四句七言絕句,“剛剛我想念的是一整首詩,是你在第一句就打斷了我。我的名字,扈乃驕揚跋扈的尾,時乃日寸的光陰。不懂的,明明就是你們。”高公公的臉紅白交替,還想還嘴,被羅君抬手制止,“那么你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夜闖寢殿乃是死罪,你膽子倒是不小。”

在夢里,有時候你會不知道自己是誰,你也不會好奇的去追問自己是誰,就好像突然間有一個既定的劇本,有一個合理的設(shè)定,而你是背好臺詞的演員,只需按照冥冥之中的安排和對手一唱一和即可,扈時對于自己現(xiàn)在的這種狀況就是這種感覺。她不明白自己緣何要跪著,但潛意識卻告訴她不跪下是要吃苦頭的,高大的描金朱紅木桌后,坐著的那個自稱是朕的那個男人,也許就是這夢里的皇帝,而自己叫扈時,然后呢?她為何會在這里?她來自哪里?扈時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見她噤聲了,羅君以為她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背后之人,便勸慰道:“覬覦朕的龍體之人,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送你來之人想必不在乎你的安危,如果你有難言之隱大可以告訴朕,朕自會保全你性命。”“現(xiàn)在是哪個朝代?這里是哪個國家?”扈時抬頭問道,高公公又要替羅君發(fā)作,羅君卻耐著性子答道:“這里是昶禹蜀國。”“哈?”扈時皺起了眉頭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羅君不高興了,她的表情好似蜀國是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存在一樣,“大膽賤民,你什么意思?”羅君問道,“昶禹是什么地方?蜀國又是哪里?歷史上根本就沒有蜀國。”扈時更加堅定了自己身在迷夢里的想法。眾人一片驚恐,否定君王,否定朝代,連整個國家都被否定了,這女子不是瘋了就是傻了。羅君這下徹底怒了,盤問了半天,這竟是一個瘋女人,推出去殺頭算了,轉(zhuǎn)念一想,這女子姿色尚可,不如利用她一下,便在高公公耳邊小聲叮囑一番,高公公領(lǐng)了圣旨,侍衛(wèi)便將跪在地上的扈時拖了出去,扈時以為自己又要被拖去牢房,正苦不堪言,絕望的四仰八叉,任侍衛(wèi)拖著她前行,藍色帆布鞋的鞋跟在石板路上摩擦發(fā)出橡膠特有的安靜的細微的聲響,扈時抬頭看見藍色的天空,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么藍的天空,像是一塊純潔的畫布,天上一絲白云都沒有,卻一點都不覺得陽光刺眼睛,赤紅色的琉璃瓦和形狀各異的屋脊六獸,一切就像是大型玄幻武裝劇里的布景,她不知道自己來自哪里,卻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想到自己不屬于這封建、教條、死板的地方,她便安起心來,既來之,則安之吧。

高公公沒有讓侍衛(wèi)把她拖回陰暗的監(jiān)牢,而是曲里拐彎的把她送到了一個氤氳繚繞的地方,扈時抬頭看見煙霧中琉璃瓦高聳的木質(zhì)樓宇的正中間橫著一塊三字牌匾“湯沐邑”。有侍女迎了出來,高公公悄聲耳語一番,嘲笑似的瞥了扈時一眼便領(lǐng)著侍衛(wèi)轉(zhuǎn)身離去,侍女押著扈時來到了湯沐邑的一個小房間,玉石鑿成的池子有四平方那么大,池中的熱氣不斷上升至頂梁的粗大的圓木然后消散,赤黑的木頭卻沒有一絲腐朽之意,侍女給了她一塊皂團,示意她梳洗干凈,想起昨夜在那陰冷的監(jiān)牢里沾染的霉味,在侍女關(guān)門的那一刻扈時便快速的脫去了已經(jīng)臟了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正是這身打扮一直提醒著她,她來自更遙遠的地方。門外的侍女似乎一直沒有離去,在估摸著扈時洗的差不多的時候,她送進來一套古裝的衣裙,這衣裙是鮮艷的紅色,像是要出嫁的新娘一般,扈時還未穿過古裝的裙子,便歡喜的換上了,她還想清洗自己的衣褲,卻被侍女示意出去,于是只好老實的跟著侍女走出了湯沐邑,一到大門口,她又看到了兩眉全白的高公公,高公公細細的上下打量她一番,看樣子還算滿意,一揮手,兩個侍衛(wèi)上前,把她摻進了一個小轎子里,轎子很小,僅能容下她在里頭老老實實的坐著,扈時覺得他們好像走了很遠的路,因為自己不知不覺間都睡著了。

等到轎子終于落停,高公公上前掀了簾子,對她莞爾一笑,宛如知心老母一般叮囑道:“你這個瘋女子,圣上可憐你,不忍你人頭落地,現(xiàn)在給你送到一個好地方,你要是懂事呢,這里錦衣玉食,有你這輩子都享不完的福。你要是接著裝瘋賣傻呢,這里的主子,呵,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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