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還記得學唱的第一首英文歌嗎?我記得,那首《hickory dickory dock》。80后末的我小學還是五年制,英文課從初中六年級才開始。但我的英文啟蒙卻是從小學四年級教我第一首英文歌的語文老師開始。
? ?她叫蝴蝶。
? ?她沒有特別出眾的外貌,但算得上干凈利落。短短的黑發,戴著眼鏡,胖瘦剛好的體型,她從來不穿裙子,永遠都是一條展展的黑料子褲,上面搭個白襯衫,顯得有些枯板。那年她剛剛25歲。
? 蝴蝶老師講課時很嚴肅,很少微笑,對我們也格外嚴厲,我們開始都有點怕她。第一次感覺蝴蝶老師親切是那次班會她教教我們唱英文歌。沒有接觸過英文的我從那時開始崇拜蝴蝶老師,然后特別期待老師的課,期待她再多教我們一個英語單詞。
也許是她看到了我們對英語的熱情,后來的日子,蝴蝶老師教我們認識了很多單詞和英文歌。
? ? 直到冬天的一天,早上第一節語文課,蝴蝶老師遲到了半小時,當她蓬頭垢面的沖進教室,臉上落滿了灰,她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著我們,我突然忍不住問道“老師,您怎么了?”然后她突然大笑一聲,憤怒的大喊“都別管我”,那節課剩下的十分鐘我們都默默地低著頭,誰都不敢說話,蝴蝶老師也沒有說話沒有講課,下課鈴聲響起時,她只在黑板上寫下幾個莫名其妙的字“不會原諒”。
? ? ? 之后,蝴蝶老師再也沒出現過在教室。我們換了班主任。有人說她瘋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我是在很久后才聽說了她的故事。
? ? ? ?蝴蝶老師突然離開我們,確實是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那是她第二次發瘋。
? ? ? 她的故事應該從1996年說起,那年她從上海外國語學院畢業并被保送本校研究生。相戀四年的男友,也是她的初戀,畢業去了上海一家外企工作,承諾等著她研究生畢業,要娶她。蝴蝶老師深愛著男友,她堅定地相信這個世界除了父親這是第二個深愛他的男人。男友家庭普通,父母都是務農,大學四年男友的生活費基本是自己打工掙來的。蝴蝶老師看上了男友的成熟和獨立,她不在乎男友是否能給好的物質生活,只有他一直愛著她就好。
? ? 畢業了,男友租了房子,開始上班。距離研究生的生活還有倆個月的時間,蝴蝶決定回趟北方的家。那時候沒有手機,固定電話也很少,蝴蝶老師的父親開著一個廠子,廠子里按了一部電話。蝴蝶一個星期會去廠里給男友打一個電話,打到男友的單位,他們有很多甜言蜜語的話也會聊到未來聊到理想,聊到想念,聊到不久就會見面。一個月過去,蝴蝶好幾次打電話給男友,單位都說男友在忙或者是外出了。蝴蝶一個星期沒聯系到男友,她開始擔心,然后決定提前去學校。
? ? 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她直奔男友的單位,被告知男友剛剛辭職了。她跑到男友租的房子,房子也退了。她找到上海的同學打聽,有人說不知道,有人也隱隱地說了些什么。“他要結婚了!”那一刻她就像天塌了一樣,她不相信,不相信男友會背叛自己。她四處打聽男友的下落,失魂落魄的走遍所有他們去過的地方。研究生的學習開始了,她只去導師那報道了一次,所有的課都不去。不是在外面找就是躺在宿舍哭。
? ? 有一天,上海的同學跑來找她,說男友明天要結婚了,和教授的女兒。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同學,然后沖出宿舍,在雨里跑了很遠的路去找他,男友沒有見她。她坐在教授家樓下哭了一晚上。后來回到宿舍再也沒有說過話,只是躺在那里看著曾經和男友的合影哭了笑笑了哭。
? ? 蝴蝶老師跳樓是在某個下雨的凌晨,宿舍樓還在沉睡中。她跑到陽臺,站在窗戶那很久突然跳了下去。慶幸的是宿舍在四樓,她被一樓的雨板接住了,只是胸骨骨折了。而那個宿舍正好看到她跳樓的同學卻被嚇得倆天沒說話。
? ? 蝴蝶老師醒來時,已經是在醫院,父母連夜趕了過來,學校建議她休學。家里把她帶回了北方的家,據說后來開始發瘋了,看到男的就哭鬧。有次差點拿刀砍了路人。父母實在沒有辦法,把她送到省里的精神病院。她在那里大概治療了快一年,1998年的春節,狀態不錯的她被接回了家,醫生說只要不受刺激應該可以正常生活。
? ? ?蝴蝶老師成為我的班主任是在2000年的春天,半年后她又發病了,學校開除了她。盡管校長說很惋惜,她確實是個不錯的老師。后來我再也沒見過蝴蝶老師,很多有關她的傳聞,說徹底瘋了,還自殺了。但我心里還會常常她的樣子,還會哼唱那首《hickory dickory dock》。
我一在想,蝴蝶應該是精致美麗的。當花盛開時,她會娉婷而上,翩翩優雅的生活在春暖花開的季節。
我想蝴蝶老師也應該像只真正的花蝴蝶,在四季的花叢里翩翩起舞,幸福生活。而這一切都好像是場夢,她在愛情的花里折斷了翅膀,甚是失去了起舞的力量。
初戀是美好的,但不是所有的初戀都會有著美好的結局。很多時候我們灌注給初戀太多的希望,當現實的東西真正來撞擊時,我們是否還能堅定著守護愛情。誰都不敢肯定的回答。
蝴蝶老師在這場初戀里,似乎更像是愛情的犧牲品。我們不能怪她愛得太傻。或許,她只是愛的太專注了。
2008年我高考結束后的第二天,無意中在路上遇到了蝴蝶老師。我喊“蝴蝶老師”,她顯得有點驚訝。她說出了我的名字,說起我那時每次唱《hickory dickory dock》聲音都很大,我說自己還記得那首歌。她跟我說當時對不起。我說她還是我崇拜的老師。
我問她現在過得好嗎?她說后來自己結婚了,生了個女兒,愛人是個小學體育老師。她現在在父親廠里幫忙,她說不是老師了。
她是在非典那年結的婚,經別人介紹,嫁給了丈夫,丈夫家庭條件不好,人挺實在。然后有了女兒。問起丈夫對他好嗎,她沉默了很久。
?結婚后,丈夫知道她的事,對她很冷漠。有了女兒后對她更是愛理不理,就連女兒也知道她瘋過。甚至不叫她媽媽。
她說自己命不好吧。她說她不怪女兒。
我說所有的過去都會化為云煙,我們要往前走,往春暖花開的地方去。
她只是“嗯嗯”。
那天我握這蝴蝶老師的手,我感受到她的無助和無奈。我不明白丈夫為什么既然選擇了她卻不包容她的過去,更不理解女兒為什么無知的埋怨她。我有點痛心,更加心疼蝴蝶老師。
2010年元旦,當新年的鐘聲敲響時,站在黃浦江邊,蝴蝶老師望著漫天的煙花,大喊著“上海,我回來了”。她離婚了。
大學同學約著在上海聚會,她考慮了很久,買了到上海的機票。母親擔心她見到以前的人受刺激,反對她去上海,可她還是來了。她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缺少的不是男友的一個解釋,而是自己面對過去一切的一種勇氣。
時間蹉跎,歲月已經讓她心口的傷慢慢撫平。
聚會上那個曾經背叛她初戀的男人也出現了,他們都中年即將奔四的人。沒有人去提起他們過去的那段愛情,她也沒有和他說話。只是最后散場時,那個男人喝醉了,哭了,喊著蝴蝶的名字,一直的說著“對不起!”
深夜,外白渡橋上亮著燈,外灘依舊有踱步的人們,蝴蝶老師靜靜的坐在臺階上,流下了眼淚。
幾天后,她去了深圳。去深圳同學開的英語培訓機構里當老師。
生活就像一次未知的旅行,她說自己當時只是想去外面重新開始。
沒有人會想到,那個大家眼里瘋過的女人,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一個培訓學校的校長。蝴蝶老師在深圳的第三年遇到了現在的英國丈夫杰瑞,后來杰瑞向她求婚,然后回到她北方的家鄉。開了縣城里第一所培訓學校。
蝴蝶老師留長了頭發,扎著低低馬尾,一條復古的長裙,臉上透著知性的笑容,這是她學校的宣傳冊上的照片。
蝴蝶又一次翩翩起舞。
故事講完了。
我和很多人講過蝴蝶老師的故事,她一直是我敬重的老師。
一只被折斷過翅膀的蝴蝶,優雅的起舞在四季的花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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