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微涼的傍晚,有些微涼的街頭,我端坐在家門口,望著西方。我知道我在等一個人,而這個人,我自己也并不知道。
有些是命里注定的,逃也逃不過,就像我第一次咬下那口炊餅,我知道我再也逃不過這樣的味道。從小以來,我一直在逃,可那一次,我告訴自己不能再逃了。即使這次逃了,逃到天涯海角,逃到陰曹地府,我依然會想念這炊餅的味道。而當你想得走火入魔而又無法擁有的時候,那種無助,那種悲涼,就像這寧靜的清河縣,無聲無息地要把人折磨成瘋子。我曾經就是這樣的瘋子,而那一次我再也舍不得放下。
我嫁給了武植,這清河縣里一無是處,卻只會做炊餅的男人。所有人都罵我瘋子,我吃著永遠不會厭的炊餅,對他們只是笑笑。
我曾以為這炊餅的味道會讓我永遠地滿足下去,可只過了不久,我就明白,我要的遠不止這。
我端坐在門口,手里拿著炊餅,看著西方,而東方走回了那個賣炊餅的武大郎,我的男人。
我的男人,是的,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
可是,他不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不能這樣,我的男人應該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是個把酒當歌的俠客,是個快意江湖的浪子。而我,是他的席子,是他的酒杯,是他的劍鞘。
夜深了,枕邊男人天真的鼾聲聽得我無比疼痛。他總是笑著告訴我今天賣了多少炊餅,然后把錢一個子也不差地交到我的手里,他甚至都舍不得喝一滴酒,他說為了我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我過得好。
可是,即使這樣,他也不是我的男人。
又是同樣的一個傍晚,我依然坐著,看著西方。一朵白云從天際飄過,被夕陽燒得通紅,而我的身體,我的內心,也像著了火一般灼燙。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了隆隆地打鼓聲。記憶里,這樣熱鬧的聲音好像已遙遠得沉下了天邊的山。
不久,許多人圍著一個白衣的男子從街頭走來,不停地喊著:打虎英雄、打虎英雄。
當他停留在我的眼前,雙眼望著我的時候,我知道,這就是命。我的命。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武植這樣豪邁地喝酒,他喝得越興我就覺得越疼。坐在他對面干杯的就是那個打虎英雄武松,他的弟弟,我要等的男人。
武植醉了,武松醉了,而我,也醉了。
我從此不在門口坐著,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我總是忙碌在廚房,,因為很快,我的男人就要回家。
我用的顫抖手端起酒杯,又用顫抖的聲音對眼前的男人說:今兒武植不在,怕叔叔沒有酒伴,蓮兒就陪叔叔來干杯。
我沒有等他說話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我害怕拒絕,所以我不能給他時間拒絕。
烈酒入腸,我忽然想起了那天的那片云,像火燒一樣的云。我的身子也跟著燃燒。
我要讓他知道我的溫度,于是我輕輕地、輕輕地,依偎下去。
我像一片沉入火海的云,無比的輕,無比的暖。就像第一次咬下那口炊餅,我知道,我再也逃不過這樣的胸膛。
可是,那只打死虎的手,輕輕地,卻不容拒絕地推開了我。
嫂嫂醉了。他顫抖著說。
我沒醉,我沒醉,我要做你的女人。
當我說完這話的時候,他起身而去。那片火海頓時成了干涸的荒漠,云在荒漠里再也找不到方向。
武松走了,我靠著窗戶,反復地念著。
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又繞半個圈子從西邊落下。武植總說日子真快,又一天過去了,而我覺得,這已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
又是一個微涼的傍晚,我推開窗,卻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
武松。我幾乎就要喊出聲來。手里的竹竿不自覺地掉落下去。
那人抬起頭,卻不是武松。
可那影子卻跟武松的影子多么地相像。
也許,抓不到我的男人,我可以抓住他的影子。
可我錯了,那根本不是武松的影子,那是魔鬼的影子。很快,魔鬼殺害了那個做炊餅的男人。
馬上就要下葬了,我試著學那個男人去做炊餅,可咬下去,根本不是那個味道,我知道我再也留不住那種味道,眼淚簌簌而落。
而就在這個時候,武松踏進了靈堂。他一手提起了魔鬼,一手用刀劃過了他的脖子。
叔叔可回來了,讓蓮兒等得好心疼。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格外安靜。
武松一把抓過我的肩膀,把我摁在他哥哥的棺材上。
可是,他的手在抖,他的刀在抖,他的心也在抖。
我笑了,開心的笑了。原來他并沒有離開,我的男人一直都在,而且將永遠都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刀是那樣的鋒利,就像是一根細線纏上脖子,沒有任何的疼痛。我能感到我的血不停地往外淌,可我已漸漸失去了對溫度的感知,所以我不知道那血是否跟那時一樣的火熱。而腦海最后的畫面定格在了那個傍晚,我安靜地端坐在家門口等我的男人,一陣輕風拂過,風里卻捎來淡淡的,淡淡的,炊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