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從圈里走出來了,在外面跑來跑去,然后躥上了樓梯,我們一直在追趕他,打他,可是一直沒有把他管住。一下子又跳了出去,我聽到哥哥在大喊,那聲音很害怕又很無奈。
弟弟在堂屋里守著,那有很多小孩子在睡覺,我和爸爸媽媽在樓下和樓梯那里守著。
后來弟弟跑了出去。他進到屋里,我聽到哥哥說了一句,糟糕了,弟弟已經跑出去了。然后他把小孩子,我的侄子拎了起來,握在手上繼續跑。沒有嫂子,可是卻先有了侄子,侄子很小很小,比小矮人不知道小了多少倍,因為他就是一個點,能放在手心的一個點。他手里握著我的侄子,從走廊那里向樓梯走去,我和媽媽在后面狂追,爸爸在樓下守著,然后把樓下的門關了,那頭牛突然說了一句話“我要把你們都殺死”。
那個小不點就那樣沒有了。
我們三人開始猛烈的進攻。
令我傷心的是,我們還沒有把他打死,我就從夢中驚醒了,瞎了一身冷汗。
那頭牛是我讀三四年級的時候爺爺買的,買來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那時的他甚至還沒有穿鼻孔,我們家人都對他挺好的,喂他都很用心,所有人都在盼著他能快一點兒長大,才能犁更多的田。
特別是爺爺,還拿啤酒灌他,爺爺說那樣他有烈性一些,干活也能夠使力。也是因為這樣,后來我們慢慢的管不住他了,爺爺姍姍的去給他穿鼻孔。
老房子依然還在,那個老木房子是我家三代人生活過的地方,樓下是各種家畜的生活場所,樓上才住著我們。聽爺爺說,房子起的那年,我弟弟降生了,每一次說到弟弟的年齡免不了要提到房子的年齡。那時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這樣,只有樓上才住人,樓下都是家畜。一年年的,每年都會看到新房子屹立在山上,房子還是那樣建,只是花樣多了,變得寬敞了,也不在是人畜是一家,而是在旁邊圈起了豬牛圈,什么圈的都有。而我家直到我讀初二才蓋起了房子,在這之前我們一直擁擠在老房子里。
現在想起來都很佩服那時的我們,爺爺和我們三個小孩子居然養了一頭牛和一頭豬。
他有一雙黑黑大大的眼睛,讓人不敢對視,因為會讓人莫名的害怕。他的身軀我忘了,但他那雙眼睛卻永遠也忘不掉,那雙眼睛不知道給了我多少次惡夢。
他總是關不住,每次都要從圈里走出來,除非有一條繩子牽住他的鼻子,然后把繩子捆在柱子上。要不然他分分鐘的把圈門撬開,然后跑到樓上。
他小的時候沒有干過這事,后來大了,只要我們稍加不注意,他就要跑出去。而他一跑到樓上,我們就要花錢買一只雞,請來會做法的人把那邪氣趕走,真的是殺雞辟邪啊。我不知道大人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只知道他一跑到樓上,又要有肉吃了。
每次爺爺都會去村上請來一位會做法的人,叫我們帶上一些用具,到離家不遠處殺雞煮吃,也是在那里驅的邪。而且要選擇晚上去,第一次去還很害怕,后來次數多了也就不以為然。小孩子不能說話,安安靜靜的吃肉就行,能吃盡量吃,因為那肉不能剩下也不能帶回去。
每次聽到做法的人嘴里念念有詞,我都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出來,那時的我還是挺害怕的。
特別是跳大神更笑不出去了,記得有一次,那時我都還沒有讀小學,爸爸生病了,去叫人來跳,村里面會跳的人還挺多的。那人在堂屋的正中間坐著,拿一塊黑布蒙住眼睛,手腳不停的在抖著,他旁邊還有一個小幫手,周圍圍著我的家人以及親戚鄰里。在不停的抖來抖去之后,小助手拿給他一把小火,一口咬住火把,他就去到了陰間,去詢問祖宗是誰勾了我爸的命,祖宗就會告訴他誰誰,他一下子是他,一下子又變成了祖宗,在那里自問自答。等到弄好后,他出了一把汗,像是很累的樣子。從陰間回來的時候,助手要去幫助他,否則他走不出來,我看到助手很用力的拉他,身邊的人也跟著緊張。
我不相信這些事,為此媽媽老是說我,小時候不敢說也不知道怎么說,但是我依然很好奇那一口咬下去的火把,還嚼來嚼去的,他怎么就不受傷,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也就不會這么好奇了。
扯遠了,繼續說牛。
源于一次經歷,直到現在我都很害怕牛,而且家里又出現了這樣一頭年,更讓我說起來都心驚膽戰的。
有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碰到一母子,那小黃牛是剛生下來的,跳來跳去,母親則橫在路中吃草,我們不敢所有人一起過去,一個人一個人的往母牛后面那點小道越過。輪到我過去的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變得暴躁,好像是生氣了,現場一片混亂,聽到有人叫我名字時,我已經躺在了母牛肚子下面,還好沒有被她踩到,要不然就一命嗚呼了。隔壁大姐姐一把把我拉了出去。導致后來我什么都不怕(除了毛毛蟲),就怕牛,特別是那眼睛。
家里養了那么多年的牛,我放牛的次數卻可以數得出來,按理說應該是男孩子去放的牛,我們那邊確是男女都放。我至今就只放過兩次牛,都是因為我的好朋友們都去,我也想去才放的,單獨一個人從來沒有去過,都是爺爺哥哥和弟弟他們放的,他們知道我害怕牛,所以就從來沒有要求我去。但是牛在家的時候,爺爺會叫我去喂草,盡管我很害怕還是去了,去的時候從來都不看他的眼睛,那雙大大的眼睛像是人的眼睛一樣,我總擔心,他一跑出來把我給滅了。
雖然我很討厭他,也很害怕他,不知道哥和弟對他是怎樣的,但我們還為他求過一次情。爺爺喝酒喝醉了跟別人做了一把交易,把牛和人家換了。
畢竟時間長了,他天天待在我們樓下,都有感情了,我感覺爺爺是對他最好的,把他當人一樣養著,有事沒事對牛自言自語,雖然有時候也會破口大罵,在我看來,那聲罵就跟疼愛的話語一樣。爺爺老說牛也是有感情的。有時候我看著他也挺舒心的,但并不能消除我對他的害怕。
如果不是我們三個集體哭泣,他可能就回不來了。爺爺應該也很后悔,但是他已經做了承諾不好意思去換回來。我們的牛壯實高大,那人的牛干癟癟的,看了都讓人難受。后來是爸爸打電話叫舅舅去和那人談的,那人不肯換,村里人傳來傳去的說“我爺爺老了傻了,他怎么能騙老人家呢,看那三個小孩子在家里哇哇大哭的”。一人吐一口水真的會把人淹死,那人同意換了,但要請他吃一頓飯,爸爸也只好寄錢爺爺讓他去買好吃的。
因為他屢次不改,動不動就到樓上來,初二那年,爸媽回家蓋房子,后來就把他給賣了。我們趕他下樓梯時,他就像個人一樣噼啪噼啪的走下去。
七八年過去了,我想他的命運好不到哪里去,因為他是那么的倔,到別人手里肯定把他給宰了。
他上輩子可能和我們一樣活潑亂跳,要不然怎么會長著動物的身體,卻跟人一樣,一樣的眼睛,一樣的心,還喜歡爬到人類的地方。
讀高中時,還無數次的夢到他又跑上樓去了,而那時我已經不知道他在何方。是以前太擔心了,走在路上都在擔心。時隔多年,又再次夢到,原來這種害怕已經深入骨髓。
希望他的很多個來生好好的做自己,不要妄想,免得讓我半夜驚醒,睡不著,回頭又給媽媽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