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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坡整體遷墳的事進展得并不順利。看似簡單,實則矛盾諸多。為了爭一座墓地的歸屬權,有的最后竟然發展到口舌對仗,動刀動槍的地步。
上頭給遷墳定的政策是,凡有墓穴且墓內尚有遺骸的才能算一座墳塋,才能補給你一萬二。于是,這個一萬二便成了一根摩天棍,立馬就把一個匯流村攪得風生水起,波伏濤涌。咱們家的老祖宗到底在南坡有幾座墓穴?南坡老祖宗的墳塋究竟是哪朝哪代遷來的?以前清明節燒紙尚不注重這個問題,至多知道父親的父親,爺爺的父親埋在這里,再往上就不曉得了。遷墳的政策一宣布,年輕人都炸開了鍋,爺爺、父親健在的問爺爺、父親;爺爺、父親已經不在的問親戚鄰里,親戚鄰里也不知道的就查家族譜系。有的人明明知道南坡自古就是自家的老墳,可就是找不見祖宗的墳塋,你看那個急!可嘆的是天長日久,風雨剝蝕,祖宗的墓地遺骸早被時間和塵埃湮沒了。時間和塵埃可以湮沒墓地和遺骸,但能湮沒死者的魂靈嗎?死者的魂靈應該是永存的。但任你百般辯解,可人家有規定,沒有墓穴沒有遺骸不算數。這就惹惱了那些鬧事人,立馬就跟村干部干開了。村干部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政策作解釋,鬧事人就往鄉里縣里跑。還有一些交錯的墓地,界限不太明確的墓地。過去,荒山野嶺埋個死人相互占個一尺二尺都不算個事。久而久之,各家墓地的邊沿都不是十分得準確了。都是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有什么事保不準用誰,這都不是問題的問題,誰還計較一二尺荒山野嶺?可眼下冒出個一萬二,墓地的邊界就顯得十分重要了。你說這個墓穴是你的,埋得是太爺爺的太爺爺輩;我說這個墓穴是我的,埋得是太姥姥的太姥姥輩;你就是把官司打到最高法,怕也斷不清。
姓邵家的墓地是不是也有糾纏不清的事情?那天晚上,媽主持的重要會議就要開場。忽然聽得隔壁鄰居大虎家傳來一陣比一陣高的吵鬧聲。最先是兩個男人在辯理:
“你說那座墓穴到底該歸誰?”
“那是爹的墓穴,自然有我的一份。”
“你承認不承認你早已立嗣給了叔叔?”
“即使我立嗣給叔叔,爹總是我爹。”
“那時立嗣時契約是怎么寫的?是不是寫著立嗣后陳家的財產全部歸老大陳大虎,叔叔家的財產全部歸你老二?”
“……”
“你講不講理?”
“誰不講理?”
“狗才不講理!”
“……”
我們鄰里陳家的大虎和二虎,吵得聲浪滾滾,昏天黑地。矛盾的焦點是,這個家到底還有沒有二虎的份?起先,沒聽到大虎媽發言,大虎媽大概感覺到棘手問題不好解決,偏三不好,向四更不好,不偏不倚的話又拿捏不準,不知該怎么說。后來,便聽得有鐵锨木棍的碰撞聲,開始夾雜一個女人尖細的喊叫聲“好小祖宗哩,你們弟兄倆為這事要出人命嗎?”接著又是一陣呼天搶地:“我哪輩子造得孽呀!街坊鄰居救命呀……”又接著,便又聽到了更加激烈的鐵锨木棍的碰撞聲和衣物的撕裂聲。養父說,不好,便一個箭步跳了出去,母親隨即也跟著養父跑了出去。
我攙著二姐緊隨其上。
尋常,我們家和陳家是不多來往的。緣由就在大虎媽那張嘴。有也說,沒有也道,胡編亂造,鬧得四鄰不安。所以,媽叫我們平時少和陳家來往。這次,可能怕出了人命,就顧不得平時那些恩怨是非了。
等我和二姐跳進陳家門檻時,見爹抱著老二,我媽抱著老大。兩個人都還橫眉怒目,齜牙咧嘴。大虎媽躺在地上哭爹喊娘。我媽和解說,有理不在高言,山高遮不了太陽。我問你們,當初立嗣時有沒有契約、老大說,怎么沒有?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我媽說,這就好辦,拿出來看看。大虎便進里間拿契約,大虎媽拍拍屁股上的土也站了起來。一會,大虎把契約拿了出來。媽說,念!大虎便大聲念道:“經兩家協商同意,陳二虎立嗣給叔陳廣義,日后,廣義家財產全部由陳二虎承繼。陳廣發家財產全部由陳大虎承繼。空口無憑,立約為證。”“二虎,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契約上寫得明明白白,陳廣發家的財產就是人家大虎的,你這樣做,就是無理取鬧了。”陳二虎狡辯:“契約上也沒寫墳墓是他陳大虎的。”爹插了一句:“墳墓也是財產,到時候還不是各家安排各家的老人。”陳二虎翻著白眼沖爹說,你算老幾?你算那路人馬?我二姐一瘸一拐沖上前去,指著陳二虎一字一頓說,他—是—我—爹!說完就站在爹身旁,生怕陳二虎的家伙傷著爹。陳二虎嘿嘿一笑:半路撿下個爹,還美!又指著常玉林說,你也不要臭美,你老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有沒有人安排你!陳二虎的這句話,捅到了常玉林的痛處,讓常玉林的身子抖了一下。我二姐又像瘋了似一瘸一拐撲到陳二虎跟前,指著陳二虎的鼻子說,這事你不用操心,我們姐妹們自然會安排。我媽厲聲對陳二虎說,二虎,你要再胡攪蠻纏,我們也不管了,就報警吧!這時大虎媽撲上來,拽著媽的衣袖說,大妹子,遠親不如近鄰,你們不管誰管?千萬不能報警,惹人不笑話的。哎!我怎就生了這么兩個不爭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