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今夕何夕

清晨,驕陽肆虐,上海虹橋機場,一個姑娘目光迷茫地拖著一個沉重的箱子徘徊在安檢口。她剛剛千叮嚀萬囑咐第一次乘飛機的爸媽如何登機,并目送他們直至背影消失不見。一瞬間,世界安靜了,盡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的世界安靜了。她不知自己將往何處,偌大的機場、嘈雜的世界,透徹心底的孤獨感向她襲來。

慌忙中,她拿起了手機,給爸媽打電話,即將登機的他們說一切順利不用擔心;給奶奶打電話,正在小姑家中的她說一切都好;給他打電話,說正在培訓不便多說。三分鐘,三個電話,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大家都很好,她卻覺得自己那么悲傷。表明上,她很想有人說需要她,這證明了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而實際上呢,她很想有個人可以依賴,告訴她下一個路口在哪,這避免了選擇的憂慮和恐慌。

尋尋覓覓、跌跌撞撞,她終于拭去已滑落至臉頰的淚水,埋頭朝學校走去。炎日高溫,朝西的宿舍,沒有空調,唯一的小風扇還吱吱呀呀哼著老曲。整個下午這個宿舍就像一個小蒸籠,將一切融化在無法抗拒的炙熱里。回到宿舍,渾身已被汗水濕透,臉也被熱的紅的發白,然而稍作整頓,這個姑娘不是去開風扇,而是拿起了臉盆和拖把。

在迷茫而煩亂的時候,在平和而寧靜的時候,她都喜歡去收拾整理:擦干凈書桌的每個角落,重新排列那些個不知從何時收藏起的小玩意,偶爾翻起曾經抄寫詩詞語錄的筆記本。不過此時,她的當務之急是清洗席子、清理地板、擦拭風扇。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她突然意識到嘴唇早已干裂、喉嚨已難以吞咽。好吧,接著收拾自己。

當這些近似強迫癥和潔癖的動作一件件完成了,她的世界又恢復了讓人難以忍受的沉靜。默默地,告訴自己,堅強、忍耐、開朗,不要想太多,明天會更好。心靈雞湯般的暗示后,日頭西下,這一天的最后一箭光射入1010B室,陽光灑向席地而坐的她,看似如此祥和。

這一夜,她翻滾在已用涼水擦拭幾番的席子上,身上的汗水滴在席子上,變成一股股暖濕氣,包圍著她的身體。輾轉反側已是凌晨,手機早已悄悄睡著,臥聞四處寂然,只有那個吝嗇的風扇,總不肯透半點口風,卻在咿咿呀呀的轉動。或許是靈機一動,或許是忍無可忍,她從床上爬了下來,打開房門、扯起窗簾,對流的風吹起她的裙角,她靜靜躺在沒有墊層的席子上,終于感受到了渴望已久的清涼。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卻不小心擠出了幾滴夾著汗水的淚水。迷迷糊糊地,她終于睡著了,她的心終于跟著她的世界一起安靜了。

這個姑娘,其實就是去年今日的我,這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真實的故事。時隔一年,一切歷歷在目,然而已是時過境遷。我已不像當時的那個自己,瞻前顧后、敏感多疑,患得患失、郁郁寡歡,總覺得自己無能為力,總以為自己命運多舛,總期盼有人提供方向、總夢想有人解救自己。我懷疑自己,于是我去尋找一個個可以依賴的人,在他們的世界里,我的存在似乎有了意義。

老師的鼓勵曾在研究生生涯初期給了我最大的動力。我想得到這久違的激勵,于是我編造了一個學術夢。在這個夢里,老師是我的神。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對我來說都是暗示,我敬仰著、模仿著,我思索著、沮喪著。一段時間以來,我似乎找到了迷失已久的夢想,就是如他那般公正耿直、特立獨行的大學老師,因為大家都叫我“吳老師”、都說我像老師。可是,我努力了,內心還有些躊躇,一步步下來卻發現自己不能沿著他指的路走進我的大學。

戀人的贊美為我灰白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光彩。我沉浸在小女人的溫柔繾綣中,于是又編寫了一個吳氏童話。在這個童話中,我不是公主,他不是王子,但是我們相親相愛、心無隔隙,我們執子之手、不離不棄。他說了一句情話,冬天變成了夏天;他皺了一下眉頭,晴天突將起暴雨。憑著一顆輕靈的心,我在癡狂中義無反顧,我在冒險中無怨無悔,愛他似乎就是愛自己。累了倦了,哭了笑了,后知后覺地,我的世界跟著他的世界轉動。本以為這就是在一起的證明,但是猛然發現我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趴開我編織的千絲萬縷、九曲千回的愛情故事,從獨立到愛戀,從信任到依賴,愛情讓我慢下了腳步,也讓我迷失在粉色的幻境中。

深夜,面對自己,我常常發問:我是那個老師推一步走一步的乖學生嗎,我是那個戀人問一句樂一天的小婦人嗎?對于我自己,我的存在有什么意義?我不再滿足于只存在別人的世界里,我想要找回屬于自己的世界。于是,我打碎了為老師筑起的高高的塑像,一步步踩著前行,老師的話我依然記在心頭,但是我更愿意聽從自己的內心;我走出了黏膩的二人世界,大膽的前行,我要變成一棵木棉樹,和他并行在這個世界上。

在很長一段煎熬的日子里,我恐懼過、憂傷過,我想退回去,我不想思考。可是我知道恐懼的對象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害怕本身。選擇勇敢面對,恐懼就像來勢洶洶的小僵尸,總會有個植物可以將它粉身碎骨。為了尋找激勵,為了克服孤獨,為了保持安寧,我買來油鹽醬醋,我拿起筆墨書畫,一切怡然自得。當我可以創造快樂時,我同時可以給自己和他人帶來快樂,快樂是相互感染的。

現在我依然會有煩惱,但是我每天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在干什么。學習、工作、生活,有些按部就班,有些隨性而為,有些突發奇想,我的世界在可能和必然中平淡而不平庸的轉動。我的存在,對于我自己,對于其他人,都有意義。我告訴自己我不要戴很多面具,我只是在扮演不同角色,每一個都是我,都是認真而真實的我。于是,我想告訴你現在的故事。

早上起床梳洗,收拾整理房間和宿舍大廳,窗明幾凈、書香墨香。鏡子中的我,臉上依舊掛著汗水,但是一臉明媚。臺風裹挾著急雨降臨申城,我撐起傘一手挎著10元一個的地攤小包、一手挎著大大的塑料袋,徑直走向學校馬路對面的對面的菜市場。一路遇到一些廣場舞大媽結伴在公園避雨處打麻將,也遇到某個大叔東張西望的竄向一片樹陰處“瀟灑”。游刃有余的在菜市場買菜買蝦買肉,貨比三家、寒暄寒暄,最后要點小蔥便順溜溜的回宿舍了。

延續這學期自動動手、豐衣足食的良好作風,中午我要大干一場。量好米、放足水,讓電飯煲先行;喊上隔壁室友,一起洗菜、切菜,切肉、腌肉,泡發腐竹、洗蝦……一切準備就緒,西紅柿炒蛋做好,接著做西紅柿蛋湯,趁著干凈鍋再炒肉炒菜,守著1000瓦的電熱鍋,還能同時看著87版的《紅樓夢》,一邊聞著菜香,一邊紅著眼睛。享用過簡單美味的午餐,洗洗刷刷已是下午1點半。爬上床小睡一小時,便起身泡茶研磨,鋪紙著筆,酣睡中仍饞涎著每周一次的書法。

午后,太陽從陰雨中露出笑嘻嘻的臉,瞬間整個房間金光四射。一筆一劃、且頓且思,心中念念叨叨“人如其字,字如人生。無鋒無露,平淡無奇;鋒芒畢露,巍巍欲傾。欲露先藏,欲進先退,將逮其機,收之不溢。故人與字,皆求一平衡,大成則美。橫筆豎畫之間,我謂之人生也!”沾沾自喜的看著自己寫的字,一張張擺好備注日期,拿出在中國電信蹭的手機,給俺的筆墨留個紀念,然后感嘆一句發到朋友圈,在期待中等待著有心人或是過路朋友的肯定和鼓勵。

夜幕漸漸降臨,日光變得暖黃柔和,涼風吹散余熱,夕陽留戀著人間的華燈初上,遲遲不肯轉身。我伏在窗前,呼吸著這和的寧謐,任風吹起青絲縷縷,拂過嘴角上揚,七夕夜來了!晚上做白灼蝦、腐竹燒肉,蝦紅竹黃,伴著火龍果的清香,我忍不住贊美自己的“賢良淑德”!突然,我想起了樓下陪我打球烤牛排搓麻將的哥們,給他們分出了一小半蝦!為解蝦的虛火,我同時熬了一大鍋綠豆薏仁小米粥。像個施粥的師太,我端著一大鍋粥、一小碗蝦踉踉蹌蹌的走到了5樓。

跟幾個哥們嘮了會磕,我便收拾洗漱,準備和爸媽視頻。媽媽看著鏡頭前敷著深海泥膜、臉色慘白的我,已是見怪不怪,只是一邊昵昵噥噥數落著爸爸的玩笑話,一邊又忍不住囑咐我記得按時吃飯。為了讓千里以外的他們能聽清楚,我一次次的提高嗓門,活像《功夫》里的包租婆。在說完長達10遍的再見后,我等待著爸媽關掉視頻,耳旁似乎還有媽媽的聲音:方啊,記得提醒你弟弟不要喝冰水啊!

至此,我又一個人坐在了電腦旁,忙碌了一天,終于到了思考寫作的時候。敲擊鍵盤的時候,想到了今天接到的一個電話。老朋友隔空問我七夕怎么過,他說沒有吃過豬肉,但是想看看豬怎么跑。我會心一笑,面對著隔壁室友,看著桌上的自制菜肴,如實相告。然而,不待我說完,他便不再愿意聽,他說我不懂浪漫,便匆匆掛去電話。我笑而不語,回憶起他曾經說過的、我認為最浪漫的一句話:今后,我要找一個姑娘談一輩子戀愛!我不敢對浪漫下什么定義,但是我知道現在的我很幸福:有家人,能像個小孩,聽著嘮叨;有朋友,能裝個哥們,打球喝酒;有戀人,能像個姑娘,天真可愛。

最后,無論多晚,現在還有個人在另一個地方等著我走完今天,迎接明天。我想,這個既是家人,又是朋友,還是戀人的傻瓜,其實就是七夕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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