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訓練)
大二的重點無非是專四的考試,考完后,我便開始自學口譯。這個時候的我已經不像剛入學那樣,一堂課完完整整聽到下課,我開始在某個百無聊賴的時刻,在課本下放上譯題,然后,假裝聽課。
時間一直過,光陰未曾改,唯一的改變,是我的生活中,開始闖進一個人。
沈慕遠在知道我要考口譯后,挑著眉嚴肅地問我:“是CATTI哪個嗎?”
“對呀,難道還有第二個?”
“有志氣!”短暫的疑慮后,他的視線重新回到電腦屏幕。
“你有沒有速成法?”
“沒有!”他一口否定,連頭都沒有抬。
在學校與沈慕遠尚未相熟的時候,總覺得他嚴厲而不茍言笑,但卻是能跟同學相處的很好。如今慢慢了解后,他有時直接的拒絕仿佛在描述今天的天氣不好那樣云淡風輕。
就比如現在。
一下午跟著周清怡忙忙碌碌,臨近下班的時候沈慕遠發來信息:“下班先別走。”
工作上的他簡單而不失氣勢。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七點多。這中間,我曾多次借送文件之名溜進他的辦公室,卻是以失敗告終,他好像覺得我是真的有工作沒做完,已然忘記讓我等他的事情。
沈慕遠過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和一堆報關數據做斗爭,此刻我已經放棄繼續“提醒”他。
“下班了。”指節分明的手指敲擊我的桌面,“這個給你。”他遞給我一張紙,手寫的。
“影子跟讀訓練法”,赫然入目的是七個大字,上面洋洋灑灑寫滿了如何速記,如何“一心三用”,如何練習翻譯、聽力。
“這個寫了多久?”我心虛地問他。
“不久,也就兩三個小時吧。”
此時此刻我不能說我是不感動的,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就在過去那幾個小時,他就坐在那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完那頁紙。
“你知道我們到這層樓走樓梯的話有多少臺階嗎?”
“不知道。”我訝然。
“那好,訓練第一步,今天晚上你找一段四到五分鐘的新聞或者別的報道,必須是沒聽過的,明天來上班的時候走樓梯,邊聽邊數,然后告訴我到我們這層有多少臺階。”
“這什么法子呀?”
“影子跟讀。”
“這樣有效果嗎?”
“當然!”
暑假快到了,空氣中到處都洋溢著溫暖的氣流,連心都暖了。
我相信沈慕遠的方法,雖然這樣的影子跟讀我從未聽說過。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提早了一個小時。只是,這十六層的樓梯不是那么好走的。
雖然是初夏,由于平常缺乏鍛煉,走了大半我便大口踹氣,額頭冒出了層層汗水,耳機里的內容早就被我“拋棄”了,腦海中的數字也不知道有沒有數重。
到辦公室的時候還是休息時間,大家有的靠在桌子上休息,有的還沒在座位上。我倒了杯涼水,一口氣喝光。
“沈總,是一百五十個臺階嗎?”在平息了內心的“火氣”后,我跑進了他的辦公室。其實我數的是一百四十六,但我想應該是湊整的,便四舍五入了。
“你先給我講一下你聽的報道主要講了什么?”他看著我,眼角有淺淺的笑意。我知道,他一定是覺得我忘記了。
“教育者的責任。”我想了一下,開口說道。
“報道有多長?”
“大概四分鐘。”
“四分鐘你不能六個字就打發吧,具體點。”
“我聽得沒那么仔細。”想了半分鐘,我壓根就把耳朵里的內容拋卻腦后,一心只想著樓梯臺階數。
“我只是讓你復述一下,還沒讓你翻譯呢。”他沖我笑。
“所以你是在打擊我嗎?我過不了!”我一臉懊惱。
“我沒有打擊你,口譯本來就講究訓練方法,晚上跟我去喂貓,我再給你好好上一課,不收你錢好了。”他大方地大手一揮,還順帶著揉亂了我的頭發。
“你還想收錢!”
“現金就不收了,從工資里扣。”
只可惜,我加班到七點多也沒有等到沈慕遠,卻等到了他讓我先回去的信息。
“臨時出差,下次吧,回來給你帶禮物。”
整理完前兩天出貨的清關資料,我關上電腦,準備回學校。我已經從專業打雜,“榮升”為專業單證了。
沒有沈慕遠指導,我想著自己可以再來一遍,于是下樓的時候掏出手機繼續中午的報道。
這樣上下班每天兩次訓練,在堅持了一周后,我終于確定樓梯是三百二十階。我想當我那時說出一百五十階的時候沈慕遠的內心大概是崩潰的,既不能好好數,也沒有常識,十六樓的樓梯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五十階。我開始能完整地復述出所聽文章的大概意思,但是離翻譯,還很遠。
我開始懂得,這個方法,是要訓練我“一心多用”,在潛移默化中提高聽力,反應能力和速記能力。
三天后,沈慕遠回來了,彼時正是周末,學校已經開始放暑假了。
“吃晚飯了嗎?我在公司,過來嗎?”
一個多小時后趕到公司時已經將近傍晚六點了,看著眼前多日未見的人,我不自覺地眨了眨眼。
“怎么,不認識了?”許是見我一直不說話,他開口笑我。
“禮物呢?”我朝他伸出右手,“你說過帶禮物給我的。”
“我回來也不知道問候問候,一來就討禮物!”嘴上這么說,手上卻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白色的ipod,簡單地包裝。
“我在里面拷了些新聞音頻進去,這個暑假你好好練,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我還沒來得及感動,在聽到他接下來的話后打消了這個念頭。
“謝謝您,沈總!”
“去吃飯?”話題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
“你請客!”
“沒問題。”
無視沈慕遠一路喊不吃辣的呼聲,他被我拉到了一家火鍋店。
“放心吧不辣的,鍋底選不辣的就行。”我開始哄他。
吃到一半看到沈慕遠緊皺的眉頭后我知道他是真的一點辣的也不能吃,以我對他的了解,只要能吃,他一般都會將就吃下去。
“不然,我們走吧,不吃了。”
他點頭同意,看來,這頓飯是真的為難他。也難怪,大熱的天,讓不吃辣的人吃火鍋。
我以為這事就這么翻篇了,頂多就是不愉快的晚餐。
第二天早上上班后發現沈慕遠不在,一開始也沒有在意,畢竟他經常不在公司。只是,在直到下午都沒有收到信息回復后我開始坐不住了。
“尹姐,你知道沈總去哪了嗎?我要找他簽字一直沒找到他人。”說完還裝模作樣拿起手中的文件給她看。尹姐是行政部的人,一般員工出差外出都會知道。
“好像生病了,一早聽財務部的人說的。”
“生病了?什么病?”
“不清楚,你有急事打電話問問看。”
我像做賊一樣跑到公司大門口角落打電話,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偷偷摸摸。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邊是不見波瀾的聲音,與平常無異。
“喂?”
“聽說你生病了?”
“是啊,你來看我嗎?”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沈慕遠正在睡覺,我怎么也想不到昨天晚上還和我一起吃飯的人今天就躺在醫院了。我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窗簾拉了大半,漏進來的陽光懶懶地灑在被子上,好似此刻的他。此刻認真看,他是真的瘦了很多,可是昨天,我卻沒發現。
護士進來訂餐,高分貝的嗓音使得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明天早飯要訂嗎?”
“不用了謝謝。”我替他回答。
護士轉身出去。
“什么時候來的?”我的手上還拎著包,維持著剛進門的動作。
“剛來。”我朝他笑,“你怎么了?怎么住院了,昨天還好的?”
“胃不好。”他輕描淡寫地回答,好似他此刻躺的不是病床。
“你不說,我去問醫生好了。”很難找到他弱點,此刻,卻異常簡單。
“胃穿孔。顧一念,你把我的飯趕走了,那我吃什么?”
“胃穿孔!不會是昨天的火鍋吃的吧?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能吃火鍋,飯我給你燒,你住院這段時間的飯我包了。”我一聽胃穿孔,自然而然想到了昨天的晚飯。
“還有啊,我住院了自己可能洗不了衣服了。”
“我給你洗!”
“對了,公司那邊每天應該都有需要我簽字的文件,這段時間需要一個人跑跑腿,從公司拿過來,我簽完字后再帶回公司。”
“你的意思是,我來做這個事情?”我再傻也明白他此刻的話外音了。
“你好像不太愿意,那我只好麻煩別人了。你能幫我拿一下手機嗎?”他作勢手往桌子上伸。
“我做就是了,不用打電話了。”
“那就麻煩你了。”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覺得他是故意的,“我有點渴。”他忽然又眼巴巴地看著我。
給他倒完水后,我起身離開,去他家給他燒飯,臨走前偷偷去找了醫生,詢問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醫生的回答很簡單,這段時間以清淡為主,今天是第一天,最好喝粥,切忌辛辣。
當看到他的晚飯是一大碗粥時,沈慕遠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我知道,他喜肉,這清淡的白粥到底是少了些味道。
“你不要嫌棄啊,這兩天就忍一忍,等你好了,我做大餐給你吃,我燒的菜可好吃了,吶,我跟你一樣也喝白粥哦。”我盛了兩大碗粥,一碗給他,一碗自己喝。
“燒菜很好吃怎么從來沒燒過?”
“我燒過了,在你家,只是你不在而已。”我把粥和筷子一并遞給他,“你住院了要不要通知你家人?”我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小病,不麻煩他們了,再說,他們都在國外,等他們到,我都該出院了。”
那你就好意思麻煩我!雖然我間接造成了你住院。
我就這樣每天公司、醫院和家里三頭跑,又是燒飯,又是洗衣服,還順帶跑腿。這樣過了五天,沈慕遠終于出院了。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回公司,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這么敬業干什么?剛出院還需要休息。”
“說的對,為了更好地休息養病,你繼續給我燒飯洗衣服,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去工作了。”說完不管沈慕遠作何反應,自顧走了。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該怎樣正視兩人的關系。一下午渾渾噩噩的,不需要再跑腿,感覺工作都少了很多,一下子清閑了下來。
下班前跟沈慕遠打了招呼晚上回學校,他也沒有異議。
七月的晚風吹在身上夾雜著些許燥熱,吹得人心思不寧,最后在糾結萬分后還是折回超市買了菜,看在之前說好大餐的份上。
有時候,有些事情,少的是一個心安理得的借口。
“上次給你的音頻聽得怎么樣了?”我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學校走人的時候,沈慕遠出聲問我。
“每天在聽呢,聽了有三分之一了吧,要考我嗎?”我知道他不是隨口問問。
“樓梯數明白了?”
“明白了,你現在隨便問一個樓層,不用數我都能說出來。”
“那我們換一種訓練方式,帶紙筆了嗎?”
“帶了。”
“音頻拿過來。”說完他指指書房,示意我跟他進去。
沈慕遠挑了一段音頻內容是關于金融的,不長,但是有很多專業術語。
“你用英文概括一下這段文章的大概意思。”
不用數樓梯,時長不到三分鐘的音頻本來不難,但是太多的術語導致我在翻譯的時候斷了片,無法練成完整的文章。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了嗎?”拿過我記的筆記,沈慕遠低頭問我。
“背景知識缺乏,這些詞我壓根就沒聽到過。”
“你的筆記也不行,字太多,符號太少,三分鐘的內容你看到還能馬上想起來,要是十三分鐘呢?你還能記得嗎?”
“那怎么辦?我總不能自創一套筆記吧?那根再學一門語言沒什么區別。”
“不用你自創一套,勤加鍛煉,自然而然就好了,但你要養成用符號的習慣。從今天起,我幫你訓練,你替我燒飯,如何?”
“成交!”
我需要一個由他人給的自欺欺人的借口,來靠近心動的溫暖。也需要讓自己變得更好。
“你可以睡你之前睡過那個房間,不扣你工資好了,晚上太晚,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第二天,從寢室收拾了簡單的衣物后,我便開始了和沈慕遠的“同居”生活。早上,一般是我把早飯做好后放在電飯鍋里,先行去上班,晚上不加班的時候,我做好飯等他會來一起吃。這段時間,他倒是不管多晚都會回家吃飯。吃完晚飯,我們會進行一個小時的口譯訓練,其余時間由我自行消化,他會跑到書房繼續工作。沈慕遠的訓練方法由一開始的英文復述,到后來的邊復述邊寫數字,有時候是奇數,有時候是偶數,有時候是三的倍數,有時候是一百以內數字倒著寫,總之,我永遠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招數”。將近一個月過去,我開始能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替翻譯。
這天是周末,承包了所有家務后,吃完晚飯我便早早準備看會書睡覺了。沈慕遠也沒有加班,吃完晚飯便把我叫進書房,開始一天雷打不動的訓練。
五分鐘不到的金融背景同聲翻譯被我聽得慘不忍睹,沈慕遠一臉英名受損的語氣感嘆:“都練了這么久了,你出去可千萬別說是我教的。”
“我就不信你啥都會,你來試試。”我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示意讓他坐下。他不慌不忙,面帶微笑坐好。
“你平常也不練習啊,為什么你都能翻出來?”他毫不費力氣地翻出我隨便播放的內容,我終是對他心服口服。
“我在數樓梯記數字的時候,你還在學二十六個字母嘞。”此刻他坐著,我站在他身旁,他嘴邊淡淡的笑容,好似在炫耀,但是溫和的眼神卻是使別的神情都黯然失色。
夏日的夜色伴著朦朧的月光,透過窗簾,融入在淡淡的昏黃色燈光中。
從此刻俯視的角度看去,他的氣色要比我剛剛住進來時好很多,可能是燈光的原因,好似還泛著微微的紅。不受控制地,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好像長肉了呢”,我小聲嘀咕。話一說完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什么,連忙縮回手準備拿東西閃人。他也沒料到我的舉動,抬起頭看著我,黑黑的眸子中,有兩個小小的我。
“我先走了,你工作吧。”
腳還沒邁出第一步,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腿上,還沒等站起身,他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敢調戲我?”
我轉過頭去看他,此刻是他俯視著我,“我,我不是。”此時的我要多尷尬有多尷尬,連說話也不利索了,“我只是覺得你……”,沒等我說完,嘴卻被封住了,扣著手腕的手改為扣住我的后腦勺,這下,我完全傻了。
他的舌在我嘴角徘徊,從沒跟異性有過親熱舉動,我潛意識地伸手去推他,剛準備開口說話,他火熱的舌頭就伸了進來,口腔中還帶著晚飯番茄炒蛋的淡淡味道。絲毫沒有經驗的我被動地接受他的吻,唇齒相交的纏綿,是否亦是世間沉默的情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開了我,低頭看著我,唇邊還留有亮晶晶的痕跡。我后知后覺地從他腿上站起來,轉身跑向門口。
“你書忘拿了。”剛剛拉住門把手,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轉身,是他不懷好意的笑。我匆忙拿起桌上的書,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以示不滿。軟軟的拖鞋底,根本一點也不疼!
沈慕遠,我本來是想說,你現在氣色這么好,我也沒必要繼續住在這里。訓練嘛,細水長流,我總得靠自己。可是,你現在這算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我照舊做好早餐后先行一步去上班,等晚上回來跟他說吧,是時候搬回學校了。
“你走了,誰給我燒飯吃?”一聽說我想搬回去,沈慕遠就甩給我這句話。
“你現在已經好了,該怎么吃飯就怎么吃,而且,我也不能一直住在這里。”
“怎么不能?我以為經過昨晚的事情你已經明白我的心意了。”
“啊?”我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
“忘了?要不要復習一遍。”說著大步從書桌對面起身走了過來。
“沒忘沒忘!”我連連擺手,捂住自己的嘴,看他又重新坐回去了才說:“可我總要回學校的,開學了我總不能住外面。”
“怎么不能,早上我送你去學校。”
“可是……”
“沒有可是了,就這樣!”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變這么霸道了。
自那以后,沈慕遠總會時不時地發揮他的“流氓”氣質,有時是在辦公室長長的書桌上,有時是在外出時汽車座駕上,有時是在吃完飯廚房小小的角落里。
沒有如膠似漆,沒有纏綿情話,沒有海誓山盟。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如何甜蜜,但如果這就是愛,應該也是世間最美的情懷,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