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長街 下
喬天淵只覺左肩隱隱作痛,知道暗器上并未喂毒,心下稍安。他見這些黑衣人都是黑紗罩面,只有炯炯目光與刀光輝映。兩名轎夫早中暗器倒地。這頂小轎斜斜橫在街中間。轎子里面卻是毫無聲息。
兩名黑衣人長刀挾風,直刺向小轎。另一人卻一刀斜劈向喬天淵。喬天淵既不知這些人來歷,更不想卷入其中。但見這三個人出刀兇悍,毫不留情,也不容他再思忖。他著地一滾,躲開來襲長刀,就勢擋在轎子前。
“錚錚”兩聲,兩柄刀直刺在扁擔上。若是拿捏得差了分毫,便是開膛破胸之禍。毛竹扁擔被兩個刀尖穿過,立時毫無保留地裂開。喬天淵右手一握,生生將裂成兩片的扁擔捏在一起,把兩柄刀夾在當中。
那兩個黑衣人雙手一扭,長刀從扁擔中破出。喬天淵左手一揮,幾截斷扁擔向兩人打去。兩人長刀揮動,擋開幾截扁擔。
第三個黑衣人一擊不中,揮刀又上。
三股刀風同時向他咽喉、前胸、小腹襲來,整齊劃一。可見這些人一定訓練有素。
他見三個人不再搶攻小轎,同時向自己招呼,反而平靜下來。他猛地一個鐵板橋,自膝蓋以上平平后仰,幾乎貼到了地上。刺向他小腹那柄刀的刀風將他衣襟帶得不住飄動。
三個人未料到他武功如此精純,竟然在間不容發之際以此險招躲過必殺一擊,不由微微一驚。喬天淵卻不容他們變招,雙手向后一撐,雙腿颼地彈出,正中兩人小腹。他雙腳回收,順勢夾住第三人的刀身,生生將刀奪下。喬天淵不知這些人來歷,自不愿輕易結怨,因此未下殺手。
那兩個人被喬天淵踢翻在地,一時爬不起來。第三個人見鋼刀脫手,打了個呼哨,赤手空拳又撲上來。
西陵侯府一眾侍衛正被圍攻得左支右絀,狼狽萬狀。左長威被三個黑衣人纏住,雖然不落下風,但要想取勝也是萬難。其余侍衛卻在措手不及之下陣腳大亂,被來襲者逼得步步倒退,蜷縮在大轎周圍拼命抵擋。
一個為首的黑衣人聽到呼哨,打了個手勢,有三人返身撲向喬天淵。這三人一去,眾侍衛壓力稍減,漸漸穩住陣腳。喬天淵卻是以一敵四。
四柄長刀映著清冷的月光,似水銀瀉地般連環進擊。喬天淵掌影飛舞,指東打西,穿來插去。局勢一時僵持不下。
再戰得片刻,為首的黑衣人長聲呼嘯。眾殺手聞聲刀勢更緊,一片片匹練似的寒光大漲。喬天淵只覺寒氣迫人,那四人招招進手,兇悍異常,竟用上了只攻不守的打法。
喬天淵雖不愿與這些人結怨,但生死只在一線之間,不得不痛下重手。他見一人著地滾來,刀掃下盤,左腳猛踏,于電光石火間將刀身踩住,右腿彈出,直取那人面門。那人抽刀不動,見來腿凌厲,側頭躲過,卻就勢一撲,雙臂摟住喬天淵小腿。喬天淵大驚之下不及變招,另三人長刀已刺到胸前。
喬天淵無奈之下,雙手探出,捏住兩把刀尖,略一低頭,將刺向他咽喉的刀鋒生生咬住。四人兩相角力,只聽“格格”幾聲,三把剛刀刀尖盡折。喬天淵將臉一昂,雙手一揮,三點寒星飛出。三名黑衣人右臂上齊齊釘著一截刀尖。那抱住喬天淵雙腿者用力幾次,卻撼不動分毫,正待變招,忽覺胸口如受重錘,被喬天淵一膝蓋撞飛。
為首的黑衣人聽這邊驚呼連連,見幾個手下接連負傷,六個人竟然收拾不下對方一個,心中大怒。
正當此時,從街角兩側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蹄鐵敲在入夜的街道上,聽起來冷冷地不受用。馬蹄聲中夾雜著呵斥聲、刀槍撞擊聲和粗重的喘息聲。遠遠高挑著的兩個燈籠上“巡檢”兩個黑字在火光映照下格外耀眼。
九城巡檢司的兵馬!
在這天子腳下,有人在長街上公然毆斗,如果不引來巡檢司的兵馬反倒是怪事了。
為首的黑衣人回頭恨恨盯了喬天淵一眼,打了個又尖又厲的忽哨,一眾黑衣人扶傷攜殘,向黑暗中退去。
左長威喝道:“攔住他們!”有幾個侍衛上前追趕。黑暗中卻又劃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光芒。只頓得一頓,十幾個人便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喬天淵卻不顧這些人的去留,緊走兩步來到小轎前,低聲問道:“是如墨姑娘么?沒有受傷么?”
轎簾微微一動,一只纖纖玉手伸出。接著便是那如一池春水般的人。不施脂粉的臉上竟不見驚慌,只有幾分感激,幾分雍容。
“承公子掛懷。如墨……公子受傷了么?”她一眼掃到仍釘在喬天淵肩頭的暗器。
“不妨事。”喬天淵經如墨提醒,忙伸右手捏住暗器一角,稍一用力,將暗器拔出。一道殷紅的鮮血流下。
掌中的暗器形狀特異,只是一個小小的十字,四個角上都是鋒銳異常。喬天淵正思忖江湖上哪個門派用這等暗器,突覺一方絲帕掩上左肩的傷口。
他猛抬頭間,見自己的血已將如墨的淡綠絲帕染紅。他忙伸手撫在肩上。握慣了斧斤的手指觸上如玉的手背,不由得一顫。如墨亦如受電擊,忙縮回手去,低頭不語。喬天淵分明看見她低頭一瞬間臉上的一縷緋紅。
“累公子受傷,如墨心下不安。公子保重。”如墨垂首說完這句話,扭身回到小轎中。喬天淵見轎簾擺動,眼前一片恍惚。
小轎又被抬起。
遠處的左長威喊道:“請喬兄這邊一敘。”喬天淵渾若不覺,轉身離去。左長威望著他背影,只是淡淡一笑。
“長威!”不知何時,溫天揚已從大轎中出來,站在左長威身邊。“這就是昨日的那個喬天淵了。”溫天揚負手向天,似在自言自語。
“侯爺,還是趕緊回轎吧……”
溫天揚一擺手,揮退了前來問安的九城巡檢司的官員,信步走去。左長威趕忙跟上。一眾侍衛若即若離地遠遠墜在后面。
“長威,這些年我南征北討,結仇甚多。但公然在京城截殺我的,這還是第一次。”溫天揚的語氣仍是不疾不徐,似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是。”左長威不知他要說什么,只輕輕應了一聲。
“今日如果沒有那喬天淵出手,這些人有幾成勝算?”
“六、七成吧。”左長威雖聽不出他語氣中有責怪之意,但回想方才一役,冷汗仍止不住流下。
溫天揚點了點頭道,“能請得動‘風云十八刀’出手,天下只怕也沒幾個。你說是誰?”
左長威對這些人的來歷本不十分確定,聽溫天揚一說,背上不覺隱隱生出寒意。江湖上誰不曉得“風云十八刀”的威名?方才若不是喬天淵一人牽扯住六個殺手,他們的勝算只怕不止六、七成。至於是誰請他們出手,左長威自然也有猜測,但事關重大,無論如何不敢隨便說出口。
溫天揚接道:“皇上的身子數年來一日不如一日。據我們在宮中的人回報,皇上這些日子時時咳血不止。只怕……”
左長威忙跟上一步,緊隨在溫天揚身后。他下意識掃了一下四周。長街寂靜,偶爾陣陣冷風吹過。他心中一顫,知道溫天揚要說什么。
當今天子春秋正盛,但年來多病。皇子三人:太子仁厚,不結私黨,只交名士鴻儒;安王年不及弱冠,卻文武雙全,英風逼人,素與定親王交好;惠王尚幼,但其母溫妃頗得皇上寵幸,舅父溫天揚執掌兵符,威震天下。雖一般市井小民多不明所以,但在朝為官者心知肚明。其時天下初定未久,有皇上在萬事大吉,天子百年之后,難保不生蕭墻之禍。
左長威是溫天揚府中總管,對這些如何不清楚?因此他一聽溫天揚的話,便明白了八、九分。
二人已信步走到西陵府門前。
溫天揚停住腳步忽道:“那喬天淵身形相貌果然很象我。”
左長威知他心意,接道:“我自會安排去辦。”
溫天揚點點頭,道:“后日還要隨皇上出獵,那些兄弟的后事也要安頓。今日就早早歇息了吧。”
左長威驚道:“形勢如此,后日還要去么?”
溫天揚一笑,“皇上降旨出獵,我們能抗旨么?正好給皇上問安。”
聽著溫天揚波瀾不驚的語氣,左長威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凄涼。他雖無法預測什么會發生,但也知道今夜只是開始而已。也許西陵侯戎馬多年,已經習以為常,但方才一役,十幾名侍衛喪生,溫天揚竟還是如此不動聲色……
左長威不再想下去,振一振精神,仰頭見秋高星朗,天街涼如水。
九月暮秋,鷹飛草長,正是會獵的好時候。(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