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圍場 上
昨夜的一場飛來大戰,并未給喬天淵留下多少回憶。他只不過是個路過者、局外人。如果不是如墨,刺客還是西陵侯的生死根本就與他無關。
肩頭的傷口隱隱作痛,卻牽動心頭思緒萬種。一方淡綠絲帕上只有一支欲滴的荷花。如今這荷花已被染得暗紅。絲帕揣在懷中,這貼身的紅色似乎象燃燒似的灼著自己的肌膚。
日正炎炎。還不到未末申初。人已到。
到的卻不是如墨。還是小妍。
“今天又有人請如墨姑娘助興么?今天的花真的不要錢了。”喬天淵搶著問道。
一向嘻笑慣了的小妍咧了一下嘴,硬擠出一絲笑容,接過他手中的花,“今天的錢一定要給,因為這是如墨姑娘最后一次買你的花了。”
“你說什么?”喬天淵不由大驚。
“西陵侯府的左總管今天親自去了春歇樓,要替如墨姑娘贖身。漫說他還開出了兩千兩,就算沒有,西陵侯府的吩咐誰敢不從?”小妍邊說邊偷看喬天淵的表情。
喬天淵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左總管說,大將軍甚是喜歡姑娘的琵琶,無一日不想聽。因此,……”
喬天淵晃了晃頭。小妍以為他不想再聽,便住了口,見他呆呆地立在那里良久不動,無奈說道:“那我回去了,姑娘也讓你保重。”
直到走到街的盡頭,小妍回過身來,望見喬天淵仍是一動不動站在街旁。
暮色總是來得這樣快。喬天淵終於舒出一口氣。如墨便如她手中的琵琶,陽春白雪;自己就象山中的柴,連下里巴人也算不上。如墨能到西陵侯府,豈不是強過在春歇樓百倍么?自己仍舊賣自己的柴。如此而已。
他將扁擔和繩索慢慢收起,望了一眼往日如墨的來路,轉身離去。但他赫然發現面前站著兩個人。片刻功夫,喬天淵認出他們便是前晚跟蹤自己的那兩個侯府侍衛田朔方和石鏗。只是石鏗頸上纏著白布,顯是昨夜一戰受了傷。
石鏗搶前施禮道:“昨夜多謝喬……閣下援手,侯爺和我們兄弟都感激的很。”語氣恭謹,全無前晚倨傲之態,顯是確對喬天淵昨日出手心存感激。
喬天淵道:“舉手之勞,何勞掛懷。”他腳步不停,欲從他二人中間閃過。
田朔方忙擋在他身前道:“喬……大俠,左總管交待,請你到府中一敘。”
喬天淵心中煩悶,淡淡道:“不必了。”他怕二人再來羅噪,喝聲“得罪”,扁擔一點地,騰身從二人頭頂越過。二人未料他動如脫兔,眼看著他如一只大鳥般掠過頭頂,已在丈許之外。
喬天淵身子將落未落之際,扁擔又在地下一點,再躍出丈許。出了前面街口,人流便少下來。那時自己展開輕功,料想他們也追不上了。他正思忖間,忽見眼前灰影一閃,斜斜飛出一人,擋在面前。他不知來者是誰,扁擔輕抖,斜指向那人肩膀,想迫開來人。那人身在空中,卻不閃不躲,右手如電,抓住扁擔頭用力一壓,自己借勁又竄上兩尺,右足踢奔喬天淵前胸。
喬天淵不防此人武功竟如此之高,輕描淡寫間連消帶打,已是由守轉攻。他右手一推,放開扁擔,借力倒縱,避開三尺。但只緩得一緩,這人也已落在他身前。喬天淵見來人一身灰袍,神態自如,正是西陵侯府總管左長威。
喬天淵微怒道:“左總管……”
左長威已搶先一揖,雙手將扁擔遞了過去道:“喬兄昨夜仗義出手,侯爺和在下都欽佩的緊。左某若有幸與喬兄共列侯府共事,實是三生之幸。”
喬天淵見他如此恭謹又單刀直入,既有些意外,卻又不便發作,只得應道:“喬某山野樵子,不敢有此奢望。”
街上百姓不知何事,但見侯府幾個人在,不敢靠前,都遠遠躲開。
喬天淵說了便想迅速離開,但左長威的下面一句話卻讓他停住了腳步:不獨我們這些兄弟,就是如墨姑娘知道喬兄要來侯府供職,也是十分高興的。
喬天淵是個聰明人,聽他這話,剎那間便了然。怪不得左長威將如墨弄進了西陵侯府!昨日長街一戰,自己對如墨回護之情,左長威當看在眼里。他不禁暗嘆:“左長威真是精明,不過半天時間,就設計好如此一個辦法讓自己為溫天揚效力。但自己不過顯露了幾手武功,值得他一個總管如此看中么?”
他年紀雖輕,但受師父影響甚大,頗有些隱逸風塵的想法,尤其不欲涉入朝廷這些人和事中,但思緒一落到如墨身上,便再也回避不開。他見如墨第一眼時,便思量著什么時候能再看到她;第二次見了如墨,便生怕什么時候無法見到。“如墨姑娘知道喬兄要來侯府供職,也是十分高興的。”這當然未必是如墨說的,不過,真能天天見到如墨,在侯府當差和賣柴有什么分別呢?
今后他果然有機會天天見到如墨,但如墨卻不會知道他就是喬天淵,即使面對面走來也不會知道,甚至不敢面對面地向他走來。因為他已經不再是喬天淵了。
昨夜左長威的話猶在耳邊。“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侯爺的影子。你要把自己當作侯爺。至於該干什么,自有我來安排。”
喬天淵萬萬沒有想到竟會讓他當溫天揚的影子,而且就從那一刻開始。他再也不是那個賣柴的自己了,而要把自己當成萬人之上的云中大將軍西陵侯。
左長威看著他的扮相,不由嘖嘖稱贊:“就算是我,也一時分辨不出。”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點點白霜妝點在肅穆的大地上。
喬天淵騎在西陵侯的“追云豹”上,不禁有些惶惶然。他看看周圍這些前呼后擁的侍衛和家丁,恍若身在夢里。只有時不時的一兩聲犬吠,才把他拉回到紅塵中。
東城的大門方“吱啞啞”地打開,西陵侯府的人馬已經風馳電掣地沖將出去。
天高云淡,秋意肅殺。一片片黃葉不時隨風落下。東山圍場離城三十里。快馬加鞭不過一炷香的光景即到。丘陵起伏,樹木參差。遠遠望去,半是枯黃的草地更象又厚又軟的大墊子一般綿延在周圍。
春搜夏苗,秋狩冬獵。四時出獵,是本朝舊制,取耀武練兵之意。當今天子數年前下詔,天有四時,春生秋伐,故改為每年只秋圍一次,以體仁德天道。
左長威將手一招,侯府的人勒馬不前。喬天淵舉目四顧,見東側不遠處已經有一撥人馬矗立。雙方人馬間搭起一座高臺,背北面南,顯然是留給皇上的。左長威悄悄對喬天淵道:“那便是定親王的人馬了。中間那個身著大紅袍的就是定王。”
其實左長威不說,喬天淵看情勢也猜出個七、八分。他定睛看去,只見前兩日在西陵侯府門前交過手的“九環刀”史泰、辛氏兄弟和那紅衣少女蘇素素都在。他本不了解這些人,但自昨夜進西陵侯府,左長威已大致向他講解了朝中情形,以防露出馬腳。定王位高權重,他府中情況自是非介紹不可。
只見那蘇素素仍是一身火紅的衣服,騎在馬上,左右睥睨。聽左長威介紹,蘇素素是定王養女,定王一向視若己出。定王為與溫天揚交好,已將蘇素素許配給溫天揚,不日就要過府成親。溫天揚雖貴為大將軍,但常懷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之心,只于數年前娶過一房夫人。不料,未久竟病故,至今內室仍虛。雖說蘇素素是去給溫天揚續弦,但以云中大將軍西陵侯的人才、地位,決不委屈了這位定王的養女。喬天淵暗想:“以蘇姑娘的相貌武功,倒也只有西陵侯這樣的人才能配得起。只是看來這姑娘性驕氣傲,不知西陵侯可伏得住?”
“不知什么樣的人才配得起如墨?”這念頭鉆進他心中。(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