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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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一場綿延不絕的春雨將萬物都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潮氣。

此刻,雨水正漸漸停息。

初生的太陽撕裂層云,日光驅散了空中的霧氣,將公寓的客廳一隅照亮。

客廳里,一位身穿長裙的少女半跪在地板上,殷弘的鮮血不住從她纖白的脖頸中流出,在房間的一角匯成了一洼小池。

少女茫然的望著面前的青年,眼神里毫無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有一種擔憂。好像此刻受傷的并不是她,而是傷害她的這個青年人。

他大約二十三四的模樣,手里握著一把軍用匕首,刀刃上有一條鮮血染出的紅線。

他正是用這把匕首割斷了她的喉嚨,如今他還要把她焚燒殆盡。

少女輕輕捏了捏他的褲腳,猶如一頭溫順的小獸。她想說些什么,可已被割裂的氣管,讓那些有語意的句子變成了不明所以的莎莎聲。

青年掏出火機,火苗從他手心綻放,墜落到少女的短發上。

火焰瞬間就將女孩吞噬,火勢之大遠遠超出了少年的預料。

火焰之中,女孩沒有哭泣,沒有嚎叫,甚至沒有動彈,只是松開了捏著少年的褲腳的手,踉蹌著退到了房間的一腳,以防火焰蔓延到他身上。。

青年退后幾步,看著空氣中的落發在熱浪的沖擊下四散飄去。

他的名字叫做楚智,是這座小城中的一名記者。這名被點燃的少女叫做玲,是他的女友。


迷霧

故事還要從一場籠罩Z城的迷霧說起。

Z城是這片黃土高原上的一處地級市,與楚智所在S城相隔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距離。

在十二月的一場午夜,一場薄霧伴著細雪毫無征兆的籠罩了這座城市。

靜謐之中,霧中的Z城與這個世界失去了聯系。打向Z城的電話無法接聽,連向Z城的網絡也紛紛下線,公路,鐵軌雖然在正常運行,但所有駛入Z城的車輛都再也沒能出來,而駛離Z城的方向則寂靜的像座死城。

午夜,曾有一輛K字開頭的火車迎著霧氣駛入這座城市,它本應在三十分鐘后從城市的另一頭駛出,可它的下一個站臺并沒有把它等來。

凌晨,由狄明上校率領的一個團趕到了Z城,并對Z城實行了緊急封鎖。

一個小時后,五千米的高空之上,狄明上校仰望著這座城市,他的手下已經整裝待發,只待他一聲令下就將潛入這座城市一探究竟。此刻太陽正從東方緩緩升起,陽光之下,人類第一次看到了迷霧的全貌。

狄明上校打開直升機的艙門,檢查了一遍身上的裝備。在他的腳下可以看到一團橢圓狀的巨大白霧,猶如一個巨大的不斷涌動的蛆蟲,那正是被迷霧籠罩著的Z城。

“您在此坐鎮指揮就好。”一名士兵拍了拍上校的肩膀:“這種身先士卒的活還是交給我們吧。”身子一躍跳入了云海。

“長官,交給我們吧。”三名士兵依次向上校敬禮,一個接一個墜入云海,直撲Z城的心臟。

上校向前一步,望著那四個越來越小的身影,克制著自己也一躍而下的沖動。

“上校,地面突擊隊已準備就緒。請問是否下達出擊指令。”一名士官悄無聲息的擋住了上校的視線,不動聲色的拉上了直升機的艙門,他又補了一句:“您的戰場是在這里,而不是在迷霧之中。”

“讓地面部隊也出發吧。”上校探了口氣,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地面上一只特種小分隊已準備就緒,三輛坦克,兩輛裝甲車在確認指令后紛紛啟動,呈品字形駛入迷霧。

士官看出了上校的擔憂,作為上校的親信和曾經的校友,上校的任何心理波動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他們不會有事的,這兩只小分隊都是我們團最精銳的士兵。”

“霧的分析報告你確認過了嗎?”上校還是不住的翻閱著面前的資料。

“剛剛又收到了一位專家的分析結果,這霧的構成只是普通的水汽。輻射,毒氣都不存在,對人體應該是完全無害的。”

“那坦克的調用呢。”

“我們的機械員已按您的命令坦克進行的一定程度的改裝,加大了裝甲厚度,迷彩也做了一定的調整。不過……”士官有些支支吾吾的:“有人覺得這種城市救援活動調用坦克有些大題小作。”

“要是出了事,他們就會說我不夠重視。”上校還是陰沉著臉:“我總覺得這團該死的迷霧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千里高空之上,直升機穿過云層與籠罩Z城的迷霧擦肩而過,好似一羽墜落自天堂的翅膀,巨大的迷霧宛若水晶城的白色蒼穹,在陽光之下變得晶瑩剔透。

后來,那兩只小隊再也沒有回來,和那輛載著上千人的火車一樣,和那些在懵懂之中進入Z城的游客一樣,和那些在這座城市中的上千萬人一樣,落入了同一個結局。


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感情便是恐懼,而最古老強烈的恐懼,則源自于未知。

一座城市的消失瞞不過任何一雙睜開的眼睛。

迷霧出現的第三天,世界已然掀起了軒然大波。各種留言在網上亂竄,各種組織也蠢蠢欲動,一團不可解釋的食人迷霧是一切瘋狂行動最好的借口,無論是你是想炸毀某個建筑,還是宣稱某種所謂與生俱來的權力。

各種各樣的人懷著各自的目的來到這片黃土高原,在Z城的郊區仰望著白茫茫的迷霧。在他們前方,是軍隊草草建立的封鎖線,單反隨意進入者,將以擅闖軍事基地罪論處。但還是有人想方設法穿過了封鎖線,他們有人伴著一聲槍聲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上,有人被巡邏的士兵抓住,一腳踢到了監獄里去,只有少數人,成功穿過了封鎖線永遠進入了迷霧。當然也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因為進入迷霧者,都將永遠消失。

被迷霧籠罩的X城成了世界的中心,而楚智所在的S城則成了世界中心的中轉站。

想要接近迷霧的人都將Z城當作了自己的下榻之地,他們在這座黃高高原之上的小城等待著迷霧的再次異動,但在往后的日子里,什么都沒有發生。

一個國際性的氣象組織蹭熱點樣的公布了一份他們對迷霧的研究結果,用其嚴謹的科學理論和繁復的推理過程,從化學成分,成因,水汽含量,地形,氣候等諸多角度,試圖證明籠罩S城的迷霧和你早晨起來遇到的大霧沒有什么不同。

但所有這些都無法解釋S城的迷霧為何可以經久不散,并且能吞噬所有進入其中的生物。

這份研究報告的唯一成功之處是讓氣象學成了一個罵人的詞匯,經久不衰。

隨著時間的推移,也由于迷霧沒有新的異動,世界對于迷霧的關注減淡了。好像逐漸接受了迷霧這一存在,成了人身上的一塊傷疤,你不去碰它就不會疼。但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上,能夠忍住不去碰觸自己傷疤的人好像沒有幾個。

隨著迷霧熱潮的褪去,S城的異鄉人也逐漸歸家,一個“天才”般的主意橫空出世。

“我們把迷霧申請為5A級景區吧。光門票就能讓我們賺的盆滿缽滿。”

作為市報的記者,楚智忠實的記下了這一幕。

幾天后,冒出這個“天才”想法的S市市長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可能是給列祖列宗謝罪去了吧。

與此同時,一則小小的記者發布會則在S城的警戒線內悄然舉行。


一個直屬中央的小型軍事基地將在Z城建立,這就是發布會的全部內容。

這是一場力求低調的發布會,發布會消息放出的也很突然。上午將召開開發布會的消息放出,下午發布會就如約舉行。但各大報社早在Z城派了常駐記者,這種打時間差的戰術是不行的。

小小的發布會場地被一群記者擠成了殺豬場。

楚智之所以能來參加這場發布會完全是因為他是Z城的市報記者,即所謂近水樓臺。但他明顯沒見過大場面,發布會剛開始,就被自己的同行擠到了會場邊緣。這種混亂的場面多多少少是由于軍方準備不足。

面對這群專業素養完全碾壓自己的同行,楚智放棄了抵抗。

發布會舉行的地點很有趣,是在靠近迷霧的一條公路上,距離S城的迷霧只有幾百米的距離。

在發布會場的邊緣,楚智只需抬一抬頭,就能看到巨大的迷霧好像一團奶糖一樣橫立在自己幾百米遠的前方。由于迷霧一直以來沒有異動,軍隊對于迷霧的封鎖也逐漸放松。各方面的學者只需經過一定的審核,便能在專人的監管下接近迷霧。接下來這位申請者除了沖到迷霧之中送死以外,無論做什么事情,軍隊都不會插手。將發布會場設立在此處,想必是也為了展示軍隊對迷霧的控制,想要世人再安心些。

如此靠近迷霧的機會很是難得,楚智不知不覺的朝迷霧走去,直到他與這團巨大的迷霧只有一條簡單的隔離帶,這條隔離帶邊并沒有軍人看守,此時楚智的世界只有迷霧和他自己。

楚智并不關心迷霧,事實上他對任何所謂的超自然事物都不關心,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比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更重要的事情。

他所在的S城是一座以煤炭為支柱產業的城市,和歷史上其他以煤炭為支柱產業的城市一樣,但是隨著煤炭資源的逐漸枯竭,城市的經濟開始了不可避免的下滑。可S城與那些城市不同的是,在城市正中心的下方存在著一塊巨大的中央煤田,這塊煤田之所以一直沒有開采,是因為如果將這么一大塊煤田挖掉,那么可以會導致S城的直接陷落。

可是前些日子,就是那位提議要將迷霧變成5A級景區的市場,竟然下達了開采中央煤田的命令。楚智覺得自己必須阻止市長這種瘋狂的舉動,他將自己寫好的文章交給了市報的社長,但得到的僅僅是一個曖昧的眼神。

?“我勸您最好還是離那里遠一點。”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將楚智拉回了現實。

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出現在楚智身后,楚智從新聞上見到過這張臉,這是狄明上校。是這只軍隊的最高領導人,也是未來新軍區的直接負責人,在迷霧剛出現時他因為下令了一次對迷霧的探尋行動而飽受責難,但最近又有人為他辯解,認為他當時已經設想了所有的可能,只是迷霧已經超出了人類的認知。

“上校。”楚智對這位軍人點頭示意,他對這位臨危受命的軍人持有一些微薄的敬意,從上校的黑眼圈也可以看出他最近定飽受了太多的責難。楚智瞥了眼遠處的發布會:“我在發布會上好像沒有見到你。”

“或許是因為你根本沒有參與發布會,你最好離這片霧遠點。”

“我不會沖到里面去的。”楚智再次看向迷霧,可這時棉花糖樣的迷霧突然出現了異動。

一團巨大陰影在迷霧之中浮現,黑壓壓的,就好像是有人在牛奶中滴入了一點墨汁。

然后迷霧動了起來,直連天際的霧墻猶如暴風雨中的海浪向他撲來,要將他一口吞噬。

霧動起來的時候是有聲音的,那是一種沉悶的轟鳴,千萬頃霧浪向人襲來的壓迫感要把人逼得全身都麻木。

楚智聽到了身后的騷亂,不遠處的發布會已經看到了迷霧的變化,一圈人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爭先恐后向遠處跑去,想要逃離迷霧琴島的范圍。

他注意到了自己身后十幾米外的上校,上校劍一樣的站在那里,手槍已從腰帶上取下。

然后迷霧將兩人淹沒了。


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霧,被迷霧淹沒的一瞬間,一股惡臭鉆入楚智的鼻腔,同時他覺得自己的身上黏糊糊的,好像染上了一層油垢。面前灰茫茫的一片,最多只能看到眼前三四米的東西,除此之外他注意到霧中還飄蕩這一種灰白色的粉末,在手里一捏就成了一團油垢。

接著他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穿著白裙的小女孩出現在霧氣里。

看到楚智的一瞬間,小女孩嚇了一跳。飛快想要逃走,慌亂的卻把自己絆倒,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嘿,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楚智伸出一根手指頭,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

女孩眼神中的惶恐逐漸褪去,她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嘴巴里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音節,就好像是一個還在學習說話的嬰兒。

她的模樣看起來有六七歲,是應上小學的年紀,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長發,猶如一張巨大的黑色斗篷,覆蓋著她的全身。

“離她遠點,記者。”

是上校,昏暗的迷霧中,他正持槍向楚智跑來。

“離她遠點!”

上校又朝著楚智吼了一聲,小女孩明顯是被上校的吼聲嚇到了,剛剛站起來的身子又撲通一聲倒下了。

“他不會傷害你的。”楚智急忙出聲安慰。

但小女孩這次沒有理會她,她手足并用,在迷霧中朝著深處爬去。

然后,是槍聲。

楚智無論如何都沒有預料到,上校居然會向那個手無寸鐵的孩子開槍。

“你瘋了!”楚智攔住了從自己身邊跑過的上校。

“讓開。”上校一腳就將楚智推開。

與此同時,霧如同漩渦一樣滾動了起來,風利刃一樣的割在人的身上,油垢和粉塵也慌不擇路的朝人眼中鉆去。

狂風之中,楚智和上校都只能趴在地上不得動彈。當一切都再次歸于沉靜,他們再次抬頭,發現籠罩自己的迷霧已經完全消散了。

而在他們的面前籠罩Z城的迷霧還是老樣子,軟綿綿的躲在封鎖線之后,一動不動,就好像剛才的擴張是場幻覺。

“立刻封鎖基地,不許讓任何人出去,盤查每一個人的身份。”迷霧消散后上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著向自己趕來的幾名士兵嘶吼著下達了命令。

“你剛才瘋了嗎。”恢復過來的楚智朝著上校大吼。

“我剛剛很可能救了你一命。”但上校看起來要比楚智更加瘋狂,他的雙眼血紅:“好好想想,你剛剛見到到那個生物來自哪里?”

接著沖來的士兵將兩人沖散,恍惚中,楚智被抬上了救護車,各種亂七八糟的儀器不住的在他身上進行檢查。

這就是楚智和上校的第一次見面,而代價,則是楚智被一群的醫生鼓搗了好今天。那天迷霧雖然來勢洶洶但其實沒有擴散多遠,傾倒迷霧的邊界恰好觸碰到了發布會場的邊界。所以被迷霧籠罩的只有楚智和上校兩人,而作為唯二從迷霧中逃脫的存在,醫生們相信楚智一定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

楚智甚至相信醫生們很可能會在研究中把自己毒死,然后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進行尸檢,然后切片。畢竟他覺得光是這幾天醫生從他體內抽出的血量多的都可以存滿一個水庫了。

希望這群醫生也能像對待自己那樣對待上校。

從醫生手里逃出后,楚智又落入了同行的魔掌。一堆記者揪著他問東問西,將記者這個職業的討人厭之處發揮到了極致。

而楚智翻來覆去都是一句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迷霧中昏了過去。”

他沒有將女孩的事情說出去。他還記得上校和他分別時的那聲怒吼:““好好想想,你剛剛見到到那個生物來自哪里?”

楚智望向S城的迷霧。


死者

“這已經是第三起死亡事件了。”

一個月后,楚智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白雪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警長:“現在城里已經有一些謠言了。”

?“所以你更不應該助長它們。”警長不耐煩甩甩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找到兇手,到時候你想在報紙上怎么說就怎么說。“

?“這種話你說了很多次了。”楚智指著屋中的兩具干尸:“我怕這又會變成一樁懸案。”

警長干咳兩聲:“至少讓我過個好年吧,讓大家都過個好年。“

寒冬的臨近讓這座小城又變得冷冷清清,但糾纏著城市的厄運并沒有離開。城中還有一些研究迷霧的狂熱者在游蕩,在破舊小巷的旅館中鼓搗自己實驗。而另一邊,一連串的死亡事件隨著冬日的白雪紛然而至。

三個星期前,一對離城的情侶在攻速公路上被人襲擊,車子被掀翻,而他們兩個則被抽干了鮮血,遺棄在路旁。

兩個星期前同樣的事件再次發生,死者是一名騎行客,死亡地點是在城市外圍的環路。

而這次的死者是城中村的一對夫婦。今早他們的一個好友前來催債,發現兩人閉門不出,電話不接,一副卷款私逃的樣子。一氣之下翻墻而入,結果發現兩人已經死去。

這對還保持著熟睡的姿勢,全身的血液和之前的死者一樣全被抽干。

?“這地方怎么這么多頭發。”

警長剛想坐下,就發現死者屋中的沙發上沾著一層催發。

楚智也注意到了,不僅僅是沙發上,臥室的地板上也有著一層密密麻麻的碎發,人一走進來,這碎發就伴著褲腳隨風飄蕩,輕飄飄的粘在人的腿上,肌膚上。

“上次高速公路那兩具尸體旁邊,好像也有不少頭發吧。”

“是的。“警長厭煩的點起來煙:“最近我都要被逼瘋了。”

“那些頭發你們做檢查了嘛?說不定就是兇手留下的。”

“做了,DNA先是那些頭發屬于不同的人。”

“或許兇手是個團伙?”

“一個患有集體性脫發的長發美少女天團?”

楚智被警長的笑話逗樂了。

窗外的雪更大了,光是看著就覺得凍得瘆人。

“希望美少女天團早點落入法網。”離去前楚智向警長叮囑了一句:“我聽說軍區的人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

“狄明上校嗎?”警長冷哼一聲:“他什么都想插一手。”


楚智裹緊了衣服沖進了地鐵站,若不是他在警長那里消磨了太多的時間,導致錯過了末班公交,他才不會來做地鐵。

每次坐地鐵總會讓他想到沙丁魚罐頭,末班的地鐵更是令人昏昏欲睡,剛下班的上班族不停的打著哈氣,被晚自習折磨的學生也是一副立刻要死的樣子,被糾纏于其中的楚智則是在這兩者之間來回掙扎。

市報的記者是個好差事,每天只需去社區采訪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寫些一塵不變的稿子應付即可。可做久了,就會有種麻木感。

所以他才像去寫那能將城市吞噬的煤田,和這逐步向S城逼近的連環殺手。可惜的是,這些不能隨便發表。

楚智嘆了口氣。

下一站到了,一對情侶纏綿著走上了地鐵。兩人旁若無人的打鬧著,給這死氣沉沉的棺材里帶來了一些活人的氣息。就是活潑的有些過了頭,一車廂的人都齊刷刷的向兩人看去。男孩有些羞澀,收斂了一下,女孩卻不依不饒,纏在男孩身上的身子繞的更緊了。

男生穿的是附近中學的校服,應該還是個學生。女孩的穿著就很暴露了,她染著一頭金發,臉上的妝容也畫的很濃。上面涂的白粉厚到可以抵擋夏季的蚊蟲。

應該是個妓女。

楚智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在一次偶然的采訪中他得知,城區的后街公寓是一個默認的紅燈區,公寓的住客都是些做皮肉生意的姑娘。這種夸張的妝容是她們的最愛,一是厚厚妝容可以遮蓋原先的丑陋,二是原本的丑陋可以演繹一個清純的人生。不過公寓里的姑娘是很少會被約出來的,更別說和人如此打鬧了,這點有些奇怪。

可能是個新手,對此楚智嗤之以鼻。

女孩也注意到了地鐵里的目光,卻挑釁樣的抬起頭,雄雞一樣的環視了一圈,毫不畏懼的和每個人對視。所有人都被她默明的自信搞得心虛,將勝利的王冠遞交到她的手上。

女孩的視線對上了楚智,楚智低下了頭,躲避女孩傲慢的眼睛。可當他再次抬頭時,發現女孩還在盯著自己,他扭頭,兩邊的座位都空空如也,身后也沒有電視屏幕沒有電影海報。

兩人視線交織。

女孩的視線里有一種炙熱的光,好像要穿透他表層的皮膚深入進他的血液里,這讓楚智非常的不自在。

“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嘛?”女孩嫣然一笑,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還蛇一樣的纏在別人身上。

楚智又做了一遍毫無必要的確認,自己身邊確實沒有人,女孩的的確確無可爭辯的是在和自己講話。

但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無視總歸是好的,說不定自己座位旁邊那位不存在的先生就會接過話頭和女孩聊起來。

座位旁邊的空氣沒有應答。

?“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嘛?”女孩推開了自己身上的男孩,徑直走到了楚智的身邊。

楚智這次是真的無處可躲:“額………我們認識嘛?”

“當然不認識呀。”女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才是我們要認識的理由呀。”

楚智愣住了,但男孩看不下去了。

“他是誰?你們在干嘛呀?”男孩走了過來。

“這不關你的事。”女孩兇兇的白了他一眼。

“什么?”

“這不關你的事。”女孩冷冰冰的向男孩又確認了一遍自己的話。

楚智感覺這兩人又成了視線的中心,只是這次順帶捎上了自己。他像偷偷起身溜走,可女孩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她立即從與男孩的爭吵中抽身出來。愣愣的看著他。

“你討厭我嗎?”

“姑娘,您一定認錯人了?”楚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我明白了,你討厭我。”女孩眼神里流出出的悲傷讓楚智這個受害者心中都涌起了一股無法抑制的愧疚。

?“對不起,今天不是個合適的日子,我太激動了。”女孩抹了一把淚水:“那么請問,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呢?溫柔?性感?可愛?”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楚智決定說謊。

“哦。”女孩眼神中的光暗淡了,她轉身一個巴掌打在了男生身上,接著是一個如膠似漆的吻。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瘋狂。這一幕將一車廂的人驚得目瞪口呆。楚智趁機逃竄,但接著他聽到了身后的驚呼。

一種溫暖的猩紅液體濺滿了整個車廂。

女孩和男孩不見了蹤影,地鐵門大開著,鮮血從那個空洞出濺出。

女孩撕開了地鐵門,然后抱著男孩跳了出去。

事后,那些目擊者如此說道。


砭人肌膚的冷雨針一樣的打在楚智的身上,四周的黑暗漸濃,粘稠到化成了液體,從鼻腔不間斷的涌入,令人窒息。楚智掙扎著,想從沼澤一般的黑暗中逃出,可是全身都使不上勁來。

一個幼小的身子攀上了他的胸膛,是那個在迷霧中見到的小女孩。小女孩對她咧嘴一笑,身子急速發育,瞬間長大成人。

她的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一頭金發在黑暗中無風飄動,發出熠熠光彩。

楚智認得這張臉,這就是在地鐵中自殺的女孩。他和少女正搭乘同一輛地鐵,面前的地鐵門大開著,門外的黑暗飛馳而去。

女孩抱緊了他的身子,接著兩人朝門外跌落。

楚智從睡夢中驚醒,茫然的頂視著眼前的白墻,窗外還是細雪霏霏,Z城已經好久沒見過太陽了。

門鈴響了,來的人是警長。

“還不打算放過嗎?”看到警長楚智頭都大了,地鐵女自殺后楚智被警長揪著審問了好幾個小時。楚智把他人生中認識的所有異性都抖了出來,從他·穿開襠褲時的過家家玩伴,到大學時代給他帶來無數次綠帽子的女友,最好廢了好大勁終于讓警長相信他與這個自殺女確實沒有任何瓜葛,他也是可憐的受害者之一。

“我被撤職了。”

楚智一愣:“怎么回事?”

警長嘆了一口氣:“有時間嗎?陪我出去走走,屋里也太悶了。”

楚智點點頭,給報社打了個電話請了一天假。

警長愁眉苦臉的在樓道按下電梯的下行鍵,神態像是要秋后問斬的犯人。

工作日十點鐘的電梯空蕩蕩的,不像平時那樣擁擠。

兩人走入,等待電梯門緩緩閉合。就在這時,一個女孩拿著一杯咖啡從樓道沖了過來,她腳下一滑,手中的咖啡瞬間將楚智身上打濕。

“對不起。”女孩慌忙道歉。

“沒事。沒事。”

女孩還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我會賠償的。”說著從口袋中取出一張紙片:“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我會付你的洗衣費的。”

楚智還在推辭,而警長則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直到地鐵到達底層三人分道揚鑣。

“你最近桃花運不斷呀。”

楚智向警長展示自己那被打濕的衣服:“這桃花還是算了吧。”

“她故意的。”

“啊?”

“她手里的咖啡時星巴克的,不是自己磨得。所以說應該時提前買好了咖啡,守株待兔等你出來。”

楚智對此嗤之以鼻:“或許她是忘了拿東西。”

“雖然她手上空無一物。”

“可能忘了拿的鑰匙。”

“忘了拿什么并不重要,因為最重要的是這個。“警長從楚智衣袋里取出那個紙片“上面的電話號碼是提前寫好的。可愛的記者先生,什么人會在身上準備寫著自己電話號碼的紙片呢?”

這次輪到楚智啞口無言。

“不過……這個女孩好像在哪里見過。”警長補了一句。

“可能是丑的人都有各自的丑陋,而漂亮的人都長的差不多。”

警長苦笑:“可惜,你是個臉盲,不懂審美。”警長嘆了口氣:“我被撤職了。”

“怎么回事?”

“還不是因為地鐵上那個自殺女。她從地鐵上跳下去后頭直接被碾碎了,我們沒有辦法辨認身份,就把她存到了停尸房。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就在昨天晚上,尸體消失了。”

“消失了?”

警長點點頭:“我們調取了殯儀館所有的監控,什么都沒有發現。除了這個。”警長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小的證物袋,里面裝著幾縷長發。“殯儀館的地上都是頭發。”

“就像那幾起死尸案一樣。”

兩人間剩下的只有沉默,雪還在下著。

“后來呢?”楚智問道。“這和你撤職有什么關系?”

“還不是因為那個狄明上校。”警長咒罵了一聲:“自從他來了以后,就一直想要插手我們警方的事務,他像讓我們加強夜間的巡邏,像讓我們每天都對各個旅館進行突擊檢查。我覺得他簡直想要在這里建立一個軍國政府。”

楚智不置可否。

“不過現在他如意了。他揪住這幾起案件不放,現在我已經被撤職了,而狄明上校在此期間將會待任我的位置。”

“那你現在要做什么?”

“我要離開這座城市。”兩人的腳步在花園的白雪上畫出了一條長線:“先是那莫名其妙的迷霧,還有這幾起不間斷的兇殺案。就算是不被撤職,我也會離開這里的。”

警長的眼神變得渾濁了起來:“這片土地已經被污染了,或許那位上校正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才會變得那么癲狂。如果他這么急切的想要得到力量拯救這片土地,那么就讓他試試吧,但最后留在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都會無處可逃。”

風呼呼的刮著,城市的寒氣變得更加瘆人了,楚智打了個冷顫,警長停下腳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給那個女孩回個電話吧,然后離開這座城市。”說完,警長抖抖身上的雪屑,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直到后來楚智還是不明白為何那天警長要來找他,雖然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們打過很多次交道,但兩人算不得知心的好友。

但恰是因為警長最后那句話,他才撥通了那張紙片上的號碼,才認識了玲。

楚智將這視為一切的開始。當他與玲在一起后,他曾與玲提到過這件事,將其視為一個命運的暗示。玲每次都是一笑來自,因為她知道,縱然沒有警長,楚智與她的相識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望著警長離去的背影,女孩的卡片在他手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卡片上的數字在手機上被依次按下。

?“嘿,我是玲。”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來。

玲是所有人心目中那種近乎完美的女孩,她有著一頭及腰的黑色卷發,一對時刻閃著光芒的眼睛。她會講各種有趣的笑話,會跟上你的每一個話題,和她在一起你永遠都不會覺得無聊,永遠都不會覺得尷尬。

僅僅是一頓晚餐的時間,楚智就覺得自己的心被她俘虜了。但就在他心旌搖蕩之際,玲的一個舉動,宛如隕石墜落地球一般,令他徹底投降。

玲的公寓就在楚智對面,分別之時玲突然轉過身子,給了他一個短暫的擁抱。少女的香氣撲面而來,讓他分不清南北,甚至覺得窗外的細雪都有了幾分暖意。

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他們有了第二次晚餐,有了第一次一起看電影。然后他們在公園的角落堆起了一個大大的雪人,在后山古廟的松樹上系下了一條紅色福帶。他們又拜訪了城里的每一家餐廳,每一個甜點屋,最后回到了最開始的起點,回到了楚智的公寓。

那是楚智最快樂的日子,S城的迷霧,城中的死尸都被他拋之腦后。警長離開后,他再也沒有去過一次警察局,他將這方面的工作全部委托給了自己同事。一是不想為自己的生活帶來任何陰暗的氣息,二則是有意避免與上校的會面。

如今的上校已經全權接受了警察的工作,他調用原先的部下成立了一個專案組。全力調查Z城的死尸案。

冬日干干過去,初春又是連綿不絕的細雨,太陽簡直成了某種臆想的怪物,是只會出現在童話故事里的奇談。

再這么下去,蘑菇都要從楚智的胳肢窩里長出來了。

“那是場邂逅是早有預謀的吧。”某個百無聊賴的清晨,楚智半裸在床上,懶懶洋洋的打開電視。屏幕上是關于迷霧的最新消息:幾個月來迷霧毫無移動,安靜的像個熟睡的孩子。

“什么?”還未完全蘇醒的玲,懶洋洋的抱住楚智的身子。

楚智發覺最近的新聞敷衍的有些過分,視頻中關于迷霧的報道用的是幾天前的視頻,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字幕和配音,這種偷懶的把戲,身為記者的他一眼就能看穿。

“那天你是故意把咖啡濺我一身的吧。”

“是又怎樣?”

楚智挑了挑眉:“你的咖啡杯,還有你那種紙條暴露了你。”楚智將那天警長的推斷復述了一遍。

“你很厲害嘛,偵探大人。”玲還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樣子。

“偵探大人還發現了這個。”楚智指了指電視上的新聞節目:“這段迷霧的報道用的是幾天前的視頻。我向你保證,S城那邊一定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多心了吧。”玲打了個哈氣,從他手中奪過遙控器,關上了電視。

“這是真的,別忘了我是個記者。”

“忘了迷霧吧。”玲再次將楚智淹沒。

當玲和楚智纏綿之時,在城市的另一頭的狄明上校接過士官遞來的一份報告。

"又是新的案件?“

“死者年齡三十六歲,是一家鎖具公司的主管,離異,有一子。尸體是今早在公園發現的。”士官說著在上校面前的地圖上勾了一個黑點:“就是這里。“

此刻上校面前這副Z城地圖已被涂抹的滿滿當當。圓圈,黑點和線條在上面凌亂的排布著,將尸體的出現時間地點,以及城市的鐵路線一一標注了出來。

唯一現得異常的區域是在地鐵的左下角,那里現得異常的干凈。只是在中心的一棟建筑上用紅筆畫了一個小圈。

“距離有點遠呀。”上校瞄了一眼黑點和紅圈的距離。

“算上地鐵線的話,就不一定了。”士官指了指黑點旁邊的一條黃線。“更重要的是,我們發現了這個。“士官遞給上校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照片上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正摟著一名濃妝艷抹的女性走出地鐵站口。”照片是從昨晚地鐵站的攝像頭中調出來的。”

上校撇了撇嘴:“這么說,這位仁兄昨晚找了小姐,然后兩人搭乘地鐵到了附近的公園,第二天早上就變成了一具干尸。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確定有七人死前是找過小姐的了。”上校又在地鐵上勾畫起來,將地圖上那標志著案發地點的黑點同左下角的紅圈連了起來。“而且這些死尸發現的位置的中央恰恰就是這里,一個當地的紅燈區。”

“這不可能是巧合。我已經派人監視了這個公寓。如果有什么異動就立刻向我們匯報。“

“太慢了。”上校搖搖頭。

士官一愣,不知道自己這名上司又要做什么瘋狂的事情。自從迷霧出現以來,上校就做了很多令士官無法理解的事情,他放棄了軍隊里的大好前程,選擇留S城建立新的軍區,任誰都知道一旦迷霧出了什么事,第一個倒霉的絕對是他這位軍區首長。而如果迷霧沒有異動,那這個軍區首長又和發配邊疆有什么區別。更重要的是,在Z城,上校居然開始插手警方事務,若不是上校的老爹竭力為他袒護,外加上校本身也很有人脈,這件事就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立刻組織一只小隊,我們今晚就要突襲檢查這個公寓。”

“可是……我們沒有檢查的理由呀。”

“隨便捏造一個就好了。”上校不耐煩的擺擺手,完全意識不到他隨口的這句話會給士官帶來多大的工作負擔:“我們等不及了。”上校繼續在Z城的地圖上勾畫著:“你看,這個月來兇殺案的數量在不斷下降,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因為另一方面,這個月內我接到了十幾起失蹤報告。失蹤者完全沒有任何共同點,性別,年齡,職業完全是隨機的。我認為無論兇手在做什么,她的計劃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

士官在一邊默默點頭,心里卻在不停的打鼓。上校類似的理論他已經聽了無數遍,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上校認為Z城中潛入了一只來自迷霧的怪物。Z城那些接二連三的干尸案全是這只怪物所為,而且如果放任這只怪物不管的話,Z城可能會重蹈S城的覆轍。

至于這個猜想的理由,則是最開始的兩起干尸案。那兩起干尸案發生在Z城的高速路邊,正是從S城來的方向,隨后的第三起兇殺案則發生在Z城郊區的城中村。

上校將這些干尸案的時間排列了起來,畫成了一張怪物潛入Z城的蹤跡圖。

不久之后,上校又拿出了他新的研究結果。他發現除了最開始的那幾起案件,后來的兇殺案地點都變得非常隨機。而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這只怪物在Z城找到了自己的落腳點,她以自己的巢穴為中心向四周隨機捕食。并且上校還在地圖上勾畫了一個區域,認為怪物的巢穴就藏于其中。

后來士官便待人在其中排查,最終鎖定了后街公寓。

后街,很久以前是Z城中心的一條商業街,可隨著鐵路的發展,新區的建立,商業街便慢慢沒落了,原先的各種基礎設施雖然建在,卻已老舊和落于時代。便有房地產商因地制宜,在此建設了公寓樓,但不知怎的,公寓樓的住客們慢慢成了一群做皮肉生意的姐們。這條承載著Z城歷史的老街,就成了一個不可言說的地方,在黑暗中慢慢滋長著那些色情與罪惡。

上校也注意到了士官的神情,沉默了下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

“無論如何,我都會協助您的。”

上校點點頭,算是結束了談話,士官也抽身離去。

“等等,我懷疑,兇手的胸部會有傷痕。”

士官看了上校一眼,也不知道把這句話聽進去了沒。

而上校依然望著窗外的春雨,陷入了沉思,記憶回到了幾個月前。那時迷霧突然傾倒,將他淹沒。朦朧的霧氣中,他聽到了一個女孩的聲音。

在迷霧傾倒之前,自己的面前只有一個傻乎乎的記者,那里來的女孩?

上校瞬間就意識到,女孩來自迷霧。

來自迷霧的女孩。

接著他就毫不猶豫的開槍,但在開槍的一瞬間或許是出于猶豫,他將準心對準了女孩的胸口,現在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定然會瞄準女孩的腦袋,還要多補幾槍。

當女孩的倒下的時候,迷霧變得狂亂了起來,毫無疑問那該死的霧氣是在保護女孩。而當一切結束,哪里還有女孩的蹤跡。只有那個愚蠢的記者還分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還在沖著他大吼。

幾天后,S城通向Z城的公路上出現了兇案。

幾個星期后,兇案再Z城發生。

“我會抓到你的。”上校摸著腰間的手槍,喃喃自語。

手順著脖頸往下,是漂亮的鎖骨,如果順著嫩滑的皮膚再往下探索,觸感就變得坑坑洼洼了起來。

可以摸到玲突出的鎖骨,而再往下嫩滑的皮膚就變得坑坑洼洼了起來。在玲的胸口處,有一塊難看的傷疤。

“這是小時候摔傷的。”玲如此解釋。

“但依舊很美。”楚智在胸口的傷疤上吻了一下。


Z城的夜色來的很快,蒙蒙的小雨在黑暗中綿延不絕。

三輛面包車停在了后街公寓的出入口,幾名便衣警察悄無聲息的隱藏在了角落的陰影中。其余的則跟著上校進入公寓。

“警察。”上校亮出自己的證件,從公寓保安的手中取來各層的鑰匙。

一時間公寓內尖叫不斷。

油膩的中年男人剛付完錢,打算過一個舒舒服服的夜晚,可他褲子還沒脫完,幾個突然出現的彪形大漢就把他按在了床上。

一旁的姑娘則篡這床單,熟練的躲在床的一角,眼神里的恐懼是那樣的真摯。

上校略顯輕佻的剝開她的雙手,超胸口瞟了一眼。姑娘一愣,還沒來得及把表情從惶恐轉換為嫵媚,就被棄置一旁。

“下一間。”上校揮揮手,假裝沒看到士官和手下向他投來的曖昧神情。

類似的事情在公寓的房間依次發生。

“如果這次行動沒什么成果的話,我們會有麻煩的。”再次開門之前,士官擔憂的對上校說到。

“他們什么都不懂。”上校一聲冷哼,用鑰匙扭開房門。

撲面而來的是一層細發,這間房間的空氣中竟塵埃樣的漂浮著無數的細發,隨著上校的每一次呼吸,這些洗發都試圖隨著空氣鉆入他的身體離。而地板上,墻壁上,也沉積著一層厚厚的細發,像是在房間下來一場黑色的發雪。

一個女孩赤裸著全身站在窗邊,城市的燈火映在她的臉頰之上。

“警察!”

上校舉起了自己的手槍。

女孩猛地扭頭,對上了上校的視線。

槍燈打在她的臉上,她火紅的長發被城市的夜風撩動,像一層柔美的面紗。

“不許動。”

女孩張開嘴巴,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接著做了一個出乎預料的舉動,她翻過面前的窗戶,直接跳了下去。

上校沖到窗邊。只見少女火紅的長發在空中綻放開來,傘一樣的裹住了她的身體,然后直挺挺的砸在地下。

“快去救人!“

上校朝著身后的警員大喊,可墜落的少女突然躍起,四肢著地,猶如一頭野貓,竄入了城市的黑暗角落。

另一邊,楚智正在沉睡,可他身邊的玲睜開了眼睛。她輕輕卸開楚智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走到床邊,望向遠方。

城市的燈火下,她的伙伴在向她跑來。

玲穿戴好衣物,從窗口一躍而下。

公寓樓下,上校看著地上這個大坑,又抬頭望了望高聳的公寓樓,依舊難以接受女孩從十七樓跳下的事實。

這時士官跑了過來,遞給他一張紙片。紙片上用鉛筆模糊的畫著一張人臉。

“我們在那個紅發女子房間找到的,已經交給人去比對了,這家伙一定和那個紅發女子有聯系。”

上校瞄了一眼人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名字叫楚智。”


今天早上高大爺剛起來,就有一群警察闖入了自己的家。為首的是個高個子的警官,臭巴巴橫著一張臉,像是來討債一樣。不過他身邊那個戴眼鏡的小年輕倒是很好說話,拉著他的手解釋了半天,說是是要征用他的房子,為了監視對面的一戶人家。

“只要一天時間,您也不希望同一個小區住著一個殺人犯吧。”

小年輕笑瞇瞇的對他說到,高大爺稍微猶豫了一下,又看到小年輕塞過來的一個小包,鼓鼓的,也就答應了。

將這位老人伺候走,士官扶著腦袋走到上校面前:“我們這么做真的對嗎?”

“我現在已經肯定一件事,那些死者真的和迷霧有關。”上校將面前的窗簾拉開一條縫,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恰能能將楚智的家收于眼下:“那個紅頭發的女人,就是迷霧中的小女孩。”

士官哦了一聲,他已經聽了上校在迷霧中的故事。

“可事后我們并沒有找到任何小女孩的蹤跡。而且如果她真的是小女孩,難道她能在這幾個中長成少女?”

“或許她不是在這幾個月間長大的,或許她早就長大了。當迷霧散去后,我只顧的在基地里找那個小女孩了,但你想過沒有。”上校停頓了一下:“那個小女孩可能已經在那短短幾分鐘成長為一名少女,然后混在記者群中離開了。”

士官本想說上校推論是在太過離奇,但他轉眼就想到幾個小時前自己剛剛目睹一個紅發女子從十七層的高樓毫發無損的墜落,于是便閉嘴了。

當楚智醒來的事后,他本能的尋找玲的身體,可床的另一邊卻空空蕩蕩的。

“玲?”楚智叫她的名字,但沒有回答。

“玲?”他推開臥室的門,客廳的窗簾拉得緊緊的,一束陽光都滲不進來。玲孤零零的坐在沙發上,看著窗簾后虛無的風景。

“你怎么了?”楚智將窗簾拉開。外面的小雨還是沒有停息。

“我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玲的神情沒落,像是昨夜把自己的心藏在了海底。“你想過沒有……”玲支吾著:“或許,我不是什么好人。”

“啊?”楚智一愣上次,有女孩子和他說這話還是在大學時期,接著他回歸了單身。

房間就這樣回歸寂靜,沉默水一樣的涌了上來,靜的連頭發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到。事實上,楚智的公寓里也滿是玲的落發。

還好一個電話打破了尷尬。楚智接起來應答了幾聲,對玲說到:“我有個采訪……最近臺里人手不夠,好多家伙出著差就變成了旅游……”

“去吧,去吧。”再次開口,玲的臉上已經換上了笑臉:“只是這雨下得我心煩。”

“是呀,希望早點停。”

“我倒是希望一直下下去。”


“我好像找到她了。”上校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士官。

“但我們昨天遇到的是個紅發女子。”士官看著那個坐在沙發上的女子說到。

“除了發色,她們長得一模一樣,這點確實好奇怪。”上校將玲的照片拍了下來:“如果我們現在回去翻一翻幾個月前基地的錄像,一定能在那群記者中找到這張臉。”

士官不置可否:“那我們現在就要進去抓人嘛?”

上校搖了搖頭:“她倆發色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這意味什么。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吧。不過我需要你去S城的基地一趟,如果這個黑發女子也是個能從17樓跳下毫發無傷的怪物的話,我們完全是應付不了的。”

雖然Z城的新軍區已經開始建設,但由于許多基礎設施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所以原本應駐守軍區的軍隊都暫時跑到了S城的迷霧防衛線上,此刻在Z城軍區的只有一個排而已,而且像是坦克之類的重武器也沒有配備。

上校晃了晃自己的手機:“而且最近的信號好差,自從這座城市開始下雨,手機的信號就沒好過,所以麻煩你跑一趟了。”

士官點點頭,抽身離去。

上校則在跟著自己的警察中抽了三個人出來:“你們在這里盯著她,我要去找那個記者談談。”

說話間,一根長發從天花板上飄落,在房間的陰影處有只黑黝黝的不起眼的小獸在悄聲移動。


發落

“司機,S城基地。”士官隨手攔下了一輛出租,回想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他先是跟著上校來到了S城,原本以為只是一場普通的救援任務,最后才發現那是來自某種人類尚未知曉之地的迷霧。隨后在上校的強烈建議下Z城的軍區成立,與此同時Z城不斷發生的干尸案也吸引了上校的目光,作為上校的副手,他在這起案子里也越卷越深。

雖然他不認同上校的許多作為,上校隨意調動軍隊,插手警方事務,并且總是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論斷。但士官也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上校的決策總是對的。或許,當著一切停息,自己說不定會因為這場迷霧而被載入史冊。

士官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想入非非,但的士毫無征兆的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

“到了。”聽聲音司機是個女人。

士官向前方看去,細雨朦朧中一堵霧墻矗立在面前。

太快了,他在車上僅僅呆了不到半個小時,怎么可能這就到達S城?士官像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緊鎖。

“你是什么人!”士官掏出了腰間的手槍。

“你們不是在找我嗎?”女司機扭過身子。

士官認得這張臉,是玲。

子彈出膛,在玲的臉上打出一個大窟窿。

士官喘著粗氣,癱倒在后座上。

有什么東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是頭發。頭發,無數的頭發從的士的縫隙中涌出…………


“S城的迷霧如今已經日趨穩定…………”

楚智看著今日的新聞不住的搖頭,新聞偷懶的現象已經越來越嚴重了,今天這片關于迷霧的報道竟然是直接把昨天的復制了一遍,連配音都沒改。

“中央臺那群記者瘋了嗎?”楚智咕噥著。

“嗨,楚智。有人找你。”一名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社長的辦公司。

楚智點點頭,他剛走進社長的辦公室,便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辦公室內社長正和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說著什么,三名警察伺立一邊。

“楚智,你來了。這是狄明上校。”市長指了指那名男子,接著他和那三位警察走出辦公室,將空間留給楚智和上校。

“我們之前見過面。”

上校點點頭:“我想談談你的女朋友。”

“你是說玲?”

“她的名字叫做玲呀。我懷疑她就是城中干尸案的兇手。”

“這不可能,她有不在場的證據。”

“哦?”

“之前有段時間我試圖報道干尸案,干尸案發生的時間大多都在晚上,不過每天晚上玲都和我在一起。”

“昨天晚上你們也在一起嗎?”

楚智點點頭。

“昨天晚上,我在后街發現了兇手,她和你女友長得一模一樣。”猶豫了一下,上校還是說出了實話:“除了頭發,兇手的頭發是火紅色的。”

“玲沒有和我說過她有兄弟姐妹……但昨天晚上玲一直在我身邊。這點我可以肯定。”

上校點點頭,看向窗外的細雨:“你還記得那個小女孩吧。”

這句話來到沒頭沒腦,但楚智知道上校說的是誰。他想起第一次和上校見面的場景,還有那一槍。

“她怎么樣了。”

“我后來搜遍了整個基地,沒有找到任何小女孩的蹤跡。但是我現在可以確定,那個小女孩就是你現在的女朋友,而且如果我放任她不管的話Z城將會重蹈S城的覆轍。”

“你瘋了。”

鈴聲響起,上校接起電話。

電話的另一頭是士官:“上校,你最好趕快過來小區一趟。”

“我不是叫你去S城了嗎?”

“我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您最好趕快過來。”

上校點點頭,合上手機。他最后對楚智說到:“我是在保護你,我是在保護所有人。”

上校推開門,對三名警察吩咐了些什么。

“上校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們,你不希望在大庭廣眾下戴上手銬吧。”一名警察走過來悄聲說到。

楚智被帶上了警車。


客廳里漆黑一片,一股令人嘔吐的惡臭在空氣中彌漫。

當上校再次回來,高大爺的公寓已經變成了這番模樣。

一個人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上的雪花屏照亮了他的半邊臉。這人正是士官。

“上校,你來了。”

“什么事情。”上校手指摸向腰間的配槍,用腳跟抵住身后的安全門,隨時準備逃出:“其他人呢?”

“我讓他們去支援你了。你是對的,上校。她很危險。”士官轉過身來,解開了身上的衣服。只見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其中的內臟清晰可見。“在的士上,她襲擊了我。”說罷,士官就倒在了地上。

“你為什么不去醫院。”上校立刻沖過去扶助了這名陪伴了他五年的士官:“我們立刻去醫院。”

“不,不,我的生命不重要。”士官喘息著,湊到上校耳邊,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到:“你應該……立刻……”

在無人注意的黑暗中,士官另一只手以及其詭異的角度舉起,一把鋒利的匕首被握在其中,向著上校插去。

上校嗅到士官身上的臭氣,而在他眼角余光的邊際,在電視雪花屏找出的影子上,他看到黑暗中有蛇一樣的東西在涌動。

上校一個翻滾從士官懷中掙脫,腰間的配槍也握在手中,子彈連連打在客廳的玻璃上。

隨著玻璃的破碎,窗外的陽光連同冷雨一起涌入,屋中的一切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士官僵硬的站在客廳中央,他的左手握著一把匕首,手臂詭異的扭曲著。而在他的全身上下都纏著粗粗的黑發,這些黑發向上延申,最終在一個人的手中匯成一點。

一個女孩赤身裸體的攀在天花板上,她長長的金發猶如一朵巨大的迎春花在她身后綻放,長發的細枝末節滲入天花板的縫隙,使得她牢牢的固定在天花板上。多余的長發則延申向她的手掌,經過手指化為黑色,纏在死去士官的身上。

女孩就用這長發宛如操控木偶一般操控著士官。

“你是,玲。”上校認出了女孩的臉:“你的發色又變了。”

女孩沒有理會上校,她手指轉動,士官提著匕首向他沖去。幾根頭發沒入士官嘴角,玩弄著他的舌頭和咽喉:“上校,救我,救我。”

”惡心的怪物。“上校身子向后退去,將槍口對準了天花板上的玲,子彈撕裂了女孩的手臂,從窗外涌入的雨氣中染上了新鮮血液的味道。

女孩重重跌落在地上,她捂著自己的斷裂的手臂,朝著上校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這些,傷不到我的。”纏著士官的發絲在涌動,士官的尸體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血肉順著發絲傳輸到女孩的身體上將破損的身體一點點修補。

上校并沒有給女孩太多修養的時間,他繼續朝著女孩射擊,但卻于事無補,唯一的效果就是士官身上的血肉消失的更快了。

“你的子彈傷不到我。”女孩再次開口說話,這次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了之前的刺耳,好像是在逐漸掌握話語這門技能。

上校沒有和他爭辯,他沖到了一邊的廚房之中。女孩也趁著這停火的間隙沖向上校,然后一個巨大的鐵罐砸向了她。

“試試這個吧。”上校舉槍向煤氣罐射去,同時一個點燃火機也被他拋出。


哐的一聲,轎車好像撞上了什么東西。

“怎么回事?”

“這個人是突然跑出來的!”

“趕快下車呀,快點叫救護車。”

前座的兩個警察驚慌了起來,看來是撞到人了。后座的那位警官則拍了拍楚智的肩膀,提醒楚智老實點,但他自己依舊好奇的向前方看去。

此時大約是下午六點昨天,天色漸晚,路兩邊有些店鋪已然亮起燈光,各色的光線在朦朧的細雨中被打散分離,又重新組合,最后又被車窗篩選,到達楚智眼中時成了一副徹頭徹尾的抽象化。

歸家的上班族在后面憤怒的按著喇叭,聲音經過雨水的沖刷變得更加暴躁而充滿戾氣。

“突然停車要死呀!”喇叭往往不足以表達司機的憤怒,他又探出頭來吼了一句。

“閉嘴!警察!”兩名警察正為撞到了的人而心慌不已,便用證件懟了回去。

“您沒事吧。”

楚智歪了歪腦袋,看到一名警察跪了下去查看這名被撞到的行人。

然后是鮮血。

鮮血潑墨一樣的覆蓋了前面的擋風玻璃。

“怎么回事!”楚智身邊的那名警察抽出了腰間的槍,推門而出。

然后又是鮮血。

楚智也想趁機出逃。可是有人拉開了車門,坐了進來。

是玲,她全身都濕透了,狹小的后座內充斥著雨的氣味。

“不要看。”她無助了楚智的眼睛,用冰涼的手指觸碰他的眼瞼。

不能看,卻能聽。

楚智聽到了慘叫,聽到了呼救聲,愈演愈烈,愈演愈烈,然后歸于沉靜。

冰涼的手指還蓋在楚智的眼上,指尖已有些溫熱。

楚智聽得見她的呼吸聲,也好像能聽到她的心跳,但那鮮血濺射的畫面,還有那一聲聲的慘叫,卻同樣沒有消散。

“今天有人來找我。”楚智開口了。“他說……”

“我就是那個小女孩。”玲的手指從楚智眼角放下,她茫然無措的看著楚智,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女孩:”我是不會傷害你的,和我回家吧。“

擋風玻璃上的鮮血被雨水沖淡了些,變成了一道一道的血痕。

楚智推開車門,只見四周一片狼藉,各種畸形的怪物在城市里行走著,隨意的襲擊著市民。

“你知道嗎?S城的迷霧不是突然出現的,在誕生之前迷霧是有著很多征兆的。比如說這雨。”玲將手掌伸到雨中,雨水打在她的掌心:“雨中會帶來制造迷霧的材料。”玲讓楚智看向她的掌心,一根短發混雜在雨里落入她的手中,接著她將短發拋入空中,雨中的短發都被這跟短發吸引,匯聚到了一處,它們相互交織,扭曲,變成了一個蜘蛛樣的小小活物。

“這些怪物會在這座城市中不斷的狩獵,直到最后一刻。到時候這座城市所有的生物都會死去,變成迷霧中的一員,而我。”玲看向楚智:“我想救你。”玲將哪個由雨中短發變成的生物放到楚智的肩頭:“如果你現在不想跟我走,那么就讓它保護你把它會保護你,它會告訴那些在城市中的衍生物你是我們一種的一員,這樣它們就不會攻擊你了。”

玲踮起腳尖,可楚智身子向后躲了過去,玲掛上一個苦楚的微笑:“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你不擔心我逃走嗎?”

“你已無處可逃。”

事情發展的有些太快,楚智還反應不過來。


高大爺在外面溜達了一整天,淋了一天的雨水,當他剛走進小區,就聽到了爆炸聲。

他向爆炸的方向看去,只見爆炸的地點正是自己家,而一個人影最伴隨著火焰從天而降,落入了一旁的草叢中。

高大爺向草叢探過頭去,只見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子正痛苦的在草地上打滾,她全身燃著火焰,而且雙腿都已經在墜落中折斷了。

“你沒事吧。”高大爺問道。

女子看向她,眼中露出怪物一樣的光芒。

“有你我就沒事了。”女子突然伸手抓住了高大爺的小腿。

高大爺瞬間覺得自己的小腿癢癢,就好像有什么蟲子在一點點的鉆入肌膚之內。接著這種瘙癢逐漸擴散到了全身,他身上衣服開始脫落,肌膚開始變得光滑,茂密的頭發從頭頂生長而出。一些遙遠的記憶也出現在腦海深處,她記得自己在一片迷霧之中誕生,記得自己的父親被撕成隨便咀嚼殆盡,記得在自己茫然無知時,迷霧中出現的一張友好的臉,接著就是一聲槍響。


上校永遠都無法忘記自己所見的這一幕,那時他正提著自己剛做的一個簡易燃燒瓶,打算給玲最后一擊。可是當他跟著玲的痕跡來到小區的草叢時,卻看到玲手里緊緊抓著一個人的小腿。

那個人全身的老舊肌膚正在一點點的剝落,骨干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也從原先光禿的頭頂上長了出來。

就在那短短的幾秒時間,一個老人就變成了一位銀發的少女。

銀發少女扭頭看向上校,她有著和玲一模一樣的容顏。

在銀發少女的腳邊原先的黑發玲嘿嘿的笑著,眼睛里閃動著邪惡的光芒。

現在上校明白為什么楚智身邊的玲是黑發,而那晚在公寓的玲又是紅發。它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這種邪惡的怪物可以將其他人類變成自己的同類,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身為玲的記憶也會傳承下去。

“你知道頭發嗎?”黑發擺弄著自己的頭發:“我們就是頭發,當一根頭發長到一定時候,就會產生分叉,明明只有一個毛囊,卻有了兩個頭。而她就是我,我也就是她。”她手一揮,銀發的玲獵狗一樣的向上校撲來,上校扣動扳機,子彈打穿了銀發玲的身體,但銀發玲卻全然不知痛苦,她輕易就將上校撲到,張開了自己的嘴巴,鋒利的獠牙從她牙床中長出,嘴巴也變得越來越大,大到可以一口咬斷上校的腦袋。

“再見了上校。”黑發的玲還在那里黑黑的笑著。

“你說你們是頭發。”上校握緊了手中的燃燒瓶:“那讓我猜一下,如果我拔掉頭發的跟,那么分叉也會消失吧。”

他手中的燃燒瓶朝著斷了腿的黑發玲扔去。

黑發玲驚恐的叫了起來,于此同事銀發玲也放開了爪下的上校撲了過去,可一切都來不及了,火焰迅速吞噬了黑發玲,與此同時銀發玲的身體也逐漸僵硬,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成了一具發黑的尸骨。

“所以,只要殺掉最開始那根頭發,一切就結束了,對吧。”上校看向楚智的房間。

雨好像小了一些。


地獄

警車里,由短發編制而成的小獸懶洋洋的伸著脖子,一口咬掉了車前的小和尚掛飾。楚智看著這只小獸滿足的神情,覺得面前的一切都是虛幻。

這段時間里,有無數只由頭發編制而成的怪物走過楚智身旁,每當它們表現出對楚智的敵意,這只蜘蛛樣的小獸就會發出一種尖銳的叫聲,將這些野獸驅散。楚智得以保全性命,同時思考過去幾個月的一切。

玲走前的最后一句話還留在他的腦海里:“你已無處可逃。”

無處可逃了嘛?楚智看向遠方S城的方向,想象那團巨型棉花糖樣的迷霧。

這是,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楚智在身上一陣摸索,才發現鈴聲來自于車前的一具尸體。

那是之前押送楚智的警察之一,他下車查看撞到了什么,然后就被玲切斷了腦袋。

楚智從血水種捻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我需要支援,我需要支援!”電話那頭是上校,聽起來他的情況可不太妙。

“上校?”

對面愣了一下:“楚智?我的隊員呢?”

“他們死了。”

上校沉默了。

不過楚智卻來了說下去的興趣:“或許你說的是對的,我的女友好像真的是個怪物。”

“那就好自為之吧。”

楚智聽出上校想要掛掉電話。急忙說道:“你還想拯救這座城市嘛?我或許有個辦法。”


深深的無力感侵襲著上校。

一開始上校的計劃很簡單,他會在玲還未回家前藏在她的小屋里。當玲回來后,他就會立刻賞她一個燃燒瓶,解決掉這個怪物。

但讓上校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先下手為強的不是他。

看著兩個玲逐漸化為灰燼,上校喘了口氣。

可是一聲又一聲的尖叫卻從小區各處傳來,他沖出花園。只見小區里滿是扭曲的怪物,它們有的擁有類人的身軀,有的則是怪物的模樣,這些怪物肆意的纏在人的身上,將自己的發梢探入身體的孔縫之中,抽干人體的血液。

上校又悄悄的躲了回去,他撥動手機試圖求援,但警局,軍區都沒人應答。毫無疑問,這種詭異的怪物已經遍布了整座城市。

唯一接起他電話的是之前押送楚智那一只小隊,可回答他的確實楚智。

那個和怪物不清不楚的蠢記者。

“撐住,我很快就來。”

聽到楚智自信滿滿的語氣,上校冷笑一聲,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又如何幫助自己呢。

但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他聽到了身后傳來的莎莎聲,那是有誰撥開了花園的草叢正向他走來。

上校取出腰間的手槍。

每當我的一顆子彈落下,就會有一只惡魔魂歸底獄。

上校念起了少年時代他父親交給他的歌謠。


當楚智見到上校時,上校正在街道上發足狂奔。楚智下車,他肩頭那只小怪物對著上校身后的一群黑壓壓的怪物發出了一聲嘶吼。

那群黑壓壓的怪物露出茫然的神色。

但接著小怪物又是一聲大吼。

怪物如同潮水一樣退卻。

楚智將上校帶上車,驅車向城市的邊際駛去。

“它會保護我的。”楚智簡單的向上校解釋了一下這個小怪物。

“而這就是你的計劃?逃命?”上校喘了幾口氣,就開始了嘲諷。

“這不重要,我被逮捕后你做了什么,你襲擊她了?”

上校點點頭:“不過你的女友不知怎么體現得知了我的計劃。”

“應該是頭發。”

“頭發?”

楚智點點頭:“這場雨帶來了無數的頭發,而這些頭發又糾結成類似于此的生物,他們隱藏在黑暗中,監視著我們所有人。”

“頭發呀。”上校又將自己遇到黑發玲的事情告訴了楚智:“如果我沒猜錯,你身邊的那個玲就是所有玲的本體,只要殺掉她,所有的怪物就全都死去了。”

楚智沒有答話,車子繼續向前駛去。

車窗外,城市猶如底獄,惡魔橫行,所有人都叫尖叫,他們的鮮血被這種由頭發構成的怪物吸干,而參與下的身軀則被棄置一旁。

上校有無數次想要跳車而出,可每次都被楚智攔下。

“相信我,我也是人類。”

上校死瞪著楚智,卻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此刻自己無論做什么,都無法改變現狀。

車子駛出逝去,沿著高速公路飛馳。

這是通向S城的方向。

突然一道巨大的迷霧出現在他們面前。

上校愣住了。

但完全讓人想不到的是楚智卻笑了:“果然,和我預想的一模一樣。我們早就身在迷霧中了。而且我們已經處在迷霧中很久了。這就是為什么電視新聞上所有關于迷霧的報道都是之前圖像的剪輯,為什么我之前出差的同事都一去不回。”

迷霧持續翻滾著,一個巨大的黑影從迷霧深處浮現,接著逐漸靠近迷霧邊緣,探出頭來。

那是一只巨大的人形怪獸,全身由濃密的黑發糾結纏繞而成。

一個綠發的玲坐在人形怪物的頭頂:“我早和你說過了,楚智,你無處可逃。“

“為什么是我?“楚智朝著綠發的玲大喊著:”為什么你要保護我。“

綠發的玲沒有回答,身子又再次消失在迷霧之中。

上校望向身邊的楚智:“那是因為你們在迷霧中第一次會面時,你試圖保護她。”

楚智依舊望著迷霧,頭也沒回的說到:“我知道。”

“但是倘若沒有你,或許那天她就走不出迷霧了。”

楚智沒有在意上校的諷刺,問道:“那么,你想現在消滅她嘛?我有一個辦法。”楚智拉過上校的手,在他的掌心畫了兩個字。

上校猛然抬頭,盯著楚智:“你瘋了。”

楚智聳了聳肩:“搞點大動作才好玩嘛。”


在小蜘蛛的護送下,楚智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短短幾個小時Z城已經大變了樣子,到處都是那種黑色的畸形怪獸,在廢墟中尋找幸存者。

他推開公寓的門,玲就靜靜的在哪里坐著。

“你回來了?“玲對他露出一個微笑,張開雙臂向她撲來。

楚智只是左手一滑,將玲的氣管隔開。

看著倒下的玲,他眼神里沒有一點憐憫,冷酷的從口袋里掏出火機,將她的身體點燃。

“你做了一件錯事。”一個紅發的玲從黑暗中走出。

“果然,在我身邊的玲也不是最初的那個玲。”

紅發玲搖了搖頭:“而我不是,她也是不是。我們都是二代的玲。”紅發玲走向窗邊:“一代的我從軍營中逃出后,只做了三次分裂。一次是為了創造一個狩獵者,也就是我。一次是為了創造一個保護著,是為了制造迷霧,也就是那個綠發的玲。而最后一次,只是因為你。當我們在地鐵中遇到你后,就進行了第三次分裂,為的就是為了以人的姿勢活著你身邊。”

“為什么要我?或者說為什么一定要選一個人?”

“后代,你以為我為什么要那么多的鮮血,是為了產生一個后代。雖然我本體可以進行無限的繁殖,但那終究是我自己,而要進行真正的繁殖則需要一個純種的人類。你不是想看真正我嗎?”紅發玲指向天空。

在Z城連綿不覺的春雨越來越小了,雨不是在變得逐漸稀薄,而是在逐漸收縮自己的范圍,此刻下雨的范圍只有天空中的一個小圈。

而在這個小圈之外,則是無邊的迷霧。陽光堪堪穿過迷霧,變得稀薄而絢麗。

這時,一張巨大臉從云彩中浮現,她的嘴巴大張著,細雨從她的口中流出。

在這張巨臉的背后纏著一個圓形的發髻,無數跟長發從發髻中深處,猶如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的在迷霧中蔓延,支撐著巨臉的重量。

原來迷霧的內部原來是中空的,猶如倒扣的碗,而在那倒扣的碗底則是玲那巨大的本體,從她本體中蔓延出來的無數頭發則是碗的骨架。

“這就是我的本體。”紅發的玲如此說道:“讓你失望了,我終究是個怪物。”一根長發從玲的本體垂落,粘在紅發玲的背上。

一時間被怪物占領的Z城各種嚎叫此起彼伏,那些由頭發構成的生物都在歌頌著自己的主人。

縱然陽光炙熱,楚智卻懷念起了那無數個陰雨天。

“你知道嘛?地獄的所在應該有烈火。”

紅發的玲不明白楚智這句話的意思,她扎住楚智大家肩膀,她背上的長發抽動,將兩人帶了高空。

從這個角度看這座城市,就會發現Z城原來是那么的小,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它捏碎一樣。

但可能在玲的眼中,城市本來就是玩物。

玲的本體用一根頭發纏著楚智的身體,巨大的眼睛無神望向他。

楚智愣愣的看著這個玲。

“我不想這樣。”玲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聲音帶上少女的羞澀,但還是幾乎要震碎一切:“但我沒有選擇,這是我們一族的宿命,我必須要產生一個后代。”

玲的其他頭發伸向地面,那些飽食鮮血的怪物紛紛攀上她的發梢,將鮮血噴吐其上。鮮血順著發梢逆流而上,將玲的雙眼染的愈發血紅。

“我會讓你活下去的,我不會向我的母親那樣……不會的……”玲說著一些楚智聽不懂的話。

可楚智只是看著腳下的Z城。

現在上校應該已經死了吧,他如此想到。

一根頭發纏住了楚智的身體,緩慢的刺進他肉中:“你的血肉,將會和我的血肉融合,誕生新的后代。”

長發向楚智身體的更深處探尋。

可是這是,大地突然晃動了起來。

接著就是裂縫,火焰從縫隙中噴涌而出,Z城瞬間陷入了火海。

“地獄的所在應該有烈火。”楚智笑了,他看向玲的本體:“你知道地火嘛?當地下煤層在地下燃燒后就會形成劇烈的地火,它會將地上的一切焚燒殆盡,千年百年好不斷絕。在Z城的正中心有一塊巨大的煤田。”

一根百米長的火柱突然升起,將支撐玲的一根發柱燒斷。

“之前的市長為了城市經濟,已經準備開采這塊煤田,而煤田口恰好距離Z城的新軍區不遠。”

Z城就表面已經開始塌陷,而地面的瀝青依然被融化,而那些由頭發組成的怪物更是十分害怕火焰,它們在城市中胡亂的奔竄逃命,然后被從天空飄落的雪花狀粉塵點燃,一時間頭發成了最好的助燃劑,更是助長了火勢的蔓延。接著碗裝迷霧中的發柱也開始燃燒,玲的本體也無法在空中維持平衡,開始向燃著火焰的地心墜落。

“當我和上校在迷霧前分手時,我讓他去地底點燃了煤層。他現在應該已經死在那里了吧。”

“如果你點燃地火,你也會死的。”玲的本體開口了。

“你不也是。”

玲的本體裹著楚智向下墜落,在火焰燒到本體的一瞬間。楚智發覺玲的頭發緊緊裹住了自己,然后把自己拋了出去。


終章

當楚智醒來的時候,他的面前是已經變成了火海的Z城,而自己的身體外裹著用頭發編制城的毯子。

原來在Z城被地火吞噬的最后,玲用最后的力氣將自己拋出,還用自己的頭發喂自己做了保護罩。

看著從自己身上逐漸剝落,失去生機的長發,楚智竟然有些心酸。

但他沒有選擇。

他向身后走去,再過了這個山頭,人類社會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他突然愣住了。

因為在之前應該是城市群的地方,他又看到了迷霧。

如果楚智能站的更高一點,那么他就會發現不止是他眼前,整個地球,整個世界,到處都蓋著這樣的碗裝迷霧。

從S城溜走的不止玲一個,而不是每個怪物都會遇到楚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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