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的情愛和道理,不會和一個老光棍計較的。
我們缺少提槍上馬,翻身去干的勇氣。
1、
隔壁的王狗愛嫖娼,孫二愛打麻將。
對門住著白鳳爪,這個在男人堆里搖奶直上三千尺的女人。
我在白鳳爪對面的青石門下住著,中間隔著一條福祿路。
下雨時,這條路巨滑。
青葉散落,院墻上落了幾分秋意,紅色的磚墻從南到北,福祿路被分成兩半,像是銀河路上的撞擊,還有那條從不喜歡張揚的拉布拉多犬。
王狗從紅發店里吃飽喝足出來,遇到雨天,嘴里罵咧咧的吼著破天,手扶著掉泥的墻壁搖晃著走來。
剛好碰見打麻將輸了幾百塊錢的孫二,你一言我一句,吐槽下午的收獲。
王狗說,今兒的女人不行啊,屁股扁平,沒肉,捏上去著實委屈了他那雙手。
孫二又說,今兒的麻將不行啊,光滑蹭亮,沒運氣,一把抓上去就是和不了。
白鳳爪踩著一雙大紅色高跟鞋,撐一把油紙傘,搖擺著臀部從他們二人對面走來,撩動一下長發,一腳踏上青石板,推開紅門進了院子,隨即傳出一聲清脆的“媽——”
孫二抬頭看見了閣樓上探出腦袋的我,拾起一個石子就砸過來。
“你小子,不好好看書,探出腦袋看啥呢,這鳳爪姑娘可不是你能上的。”
王狗也嘆氣。
“是咧,人家可在出名的醉吧,人均消費不起咧。”
孫二嘆氣關了門,王狗把放在門口的馬扎挪進去,腳踩著地板上的瓜子,還有一顆象棋,也關了那扇紅門。
這是1993年秋,連續下了半個月雨,街面已然找不到一絲不泥濘的地方。
福祿路的十字路口落著厚厚的黃葉,白果樹的葉子散在馬路中間,偶有黑貓竄出,鉆進惡臭的垃圾桶。
那扇紅門關上的,除了一條福祿路,還有整個青黃不接的秋天。
2、
青葉散落,院墻上落了幾分秋意,紅色的磚墻從南到北,福祿路被分成兩半,像是銀河路上的撞擊,還有那條從不喜歡張揚的拉布拉多犬。
白鳳爪來到福祿路的時候,路口的張屠夫被車撞死,尸體停在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上。
那時候我十幾歲,懼怕生靈和一切鬼魂。
我娘說,撞死的魂啊,愛游蕩,專抓十二點過馬路的小娃娃。所以你看,大人總會在恰當的時機用恰當的理由,來欺騙剛好恰當年齡的我。
就拿我娘騙我,火腿腸是用死人堆的死人肉做的那般,以至于到現在,我對這玩意都是有陰影的。
白鳳爪來之前,半夜七點多的福祿路是黑夜鬼怪的地盤。
孫二這麻將王都能在晚上七點多,關起門縫,緊閉大門。
王狗那段日子沒嫖過,白日里念叨寶刀老咧寶刀老咧,到了晚上,就再不吆喝。
白鳳爪是那年秋天半夜十點多到的福祿路。王狗仔閣樓上扶著電線桿轉信號,孫二穿一雙拖鞋,把腳搭在自家床前,眼睛盯著新聞聯播。
七點十分。
福祿路張屠夫傳出一聲“啊喲——”的巨響。
王狗從閣樓小心張望,孫二推開挨著我家墻壁的窗戶望向屠夫門口。
而我,像個鬼,站在白鳳爪跟前。
那是七點十分,我剛放學回到福祿路的時候,這個女人,鬼魅一般,站在我面前。
“啊喲——,小孩,姐的鞋跟卡地縫了怎么弄?啊?”
她穿一件做舊的格子長裙,微卷奶灰色長發披肩,頭頂均勻打著路旁昏暗的燈光,背對的地方,是早已屋檐發黑,紅門緊閉的張屠夫家。
這世間有人的存在,就像專為打破桎梏而活。張屠夫的紅門前,茶色做舊的臺階上,白日里能看到成群的螞蟻鉆進門檻玩耍。這臺階像是被鬼怪纏繞,沒人去停留或撫摸,有小孩玩彈珠,到了臺階處也識趣的拿起彈珠,選一塊地方。
白鳳爪那晚,像一個使者,蹦跳著一屁股坐在臺階上,脫了黑色高跟鞋前后檢查。
“就不能地面翻修一下嘛,這細跟鉆進去怎么弄喲。”
王狗從門里出來,整個人站在馬路上觀望這個闖進福祿路的新人。
白鳳爪索性把兩雙鞋都脫了,提在手里,她翻身站起,上了無人攀爬的臺階,把鞋子放在門檻上,又轉身下了臺階,朝著月光皎潔的正南方走去。
她的身后,跟著我。
到了門口,我停下腳步,見她上了我對面的白家的大門口臺階上。
王狗說,“你不怕?那地前不久死了人,頭撞到門檻上,啊喲,死相慘的。”
白鳳爪看一眼前方,又看一眼王狗,笑著說,“那地我打算租了,你這么一說,那地肯定被神明罩著,做生意肯定紅火。”
3、
有人逃,就有人避。
這道理,在福祿路算是很行得通。
青葉散落,院墻上落了幾分秋意,紅色的磚墻從南到北,福祿路被分成兩半,像是銀河路上的撞擊,還有那條從不喜歡張揚的拉布拉多犬。
巨大的籠罩下,做的事無人根據喜好來做。
白鳳爪來到福祿路的第五個早晨,她摸著濃霧推開張屠夫家的那扇大紅門。我娘說,那女人是瘋了,陰陽先生都講,那棟房子啊,老化太久,死過好幾個人,邪門著咧。
白鳳爪租了張屠夫的地,開了店,店名叫“鳳爪理發店”。
我原本以為這女人,應該是走親戚的,誰曾想她是對門白家的小女兒。
漸漸的,街面上晚上多了人,下象棋的從屋檐外,挪到屋檐下。你還別說,那奇奇怪怪,閑言碎語的鬼怪說,自從張屠夫家燈火通明的半個月后,就再沒了蹤影。
那年我讀高中,依稀記得初中生物課上學習的女人結構和男人睪丸,在青春荷爾蒙旺盛時期,對染發,穿吊帶的女人,用什么詞來形容呢?大概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那種心情。
蠢蠢欲動,又欲動蠢蠢。
那晚下晚課,到了白鳳爪的理發店跟前,屋內燈光發紫,門口的洗頭小妹不在,鋼架上掛著洗好的毛巾。
屋內的光,發出一片蕩漾的春色質感。
白鳳爪穿著短裙,頭發挽起,雙手搓著坐在鏡子前的王狗頭發。
嘴里反復講著,“哥你這個發啊,干得太厲害了,以后經常來店里我給你做護理啊,咱都是鄰居,給你打個98折,在贈送一次焗油。”
王狗不講話,用男人的角度思維來分析,他此時的的心思還顧得上頭發質感不質感,那忽現忽無的白大腿,才是王狗心里惦記的。
你要知道,王狗愛嫖娼。
你還得知道,王狗是個三十七歲的老光棍。
所以一切的干柴烈火,發生在他身上,都是理所應當的。
這世間的情愛和道理,不會和一個老光棍計較的。
我在屋外的毛玻璃處蹲著,屏住呼吸,望著屋內的焦點,大氣不敢發出,雙腿間的老哥,火速膨脹。
摒棄觀念,在女人身上百試百靈。
王狗的手碰觸到白鳳爪大腿時,他雙手顫抖,臉蛋漲紅。庸脂俗粉,是王狗之前經常去摸和干的,而白鳳爪,這個像是江南煙雨巷的女子,在王狗看來,那是尤物。
白鳳爪感覺到,繼續弄著頭發。
“哥的腦子想什么呢?”
“鳳爪啊,你真美。”
“哈哈,這個我早年混紅燈那塊時,就知道了。”
“鳳爪你混過紅燈?”王狗問。
白鳳爪不吭聲,她從王狗身后挪到面前,把王狗的頭拉到自個雙腿間,問“香么?”
王狗癡醉地說,“香,香!”
白鳳爪轉身把手到水里沖洗,拿毛巾擦干。之后,她一屁股坐在王狗身上,壓住他,雙手環繞,用指間摸索。
“哥,咱店里,缺人。”
王狗把手探進去,估計是捏住了奶,他的呼吸加重,像是吸了毒,瞇著眼睛,“缺什么人,我一個就夠了。”
“不,哥,缺理發的男人,以后啊,給我打廣告好么?”
“好好好!”
這時,女人說什么都是真的。
王狗翻身準備做事,卻在后幾秒鐘戛然而止,錐頭喪氣。
他扶著椅子嘆氣,點一支煙,悶聲不講話。
白鳳爪拿過王狗指間的煙,吸一口,吹出煙圈,浮在上空,“哥,多久了。”
“老毛病了,關鍵時候就不行。”
“難怪。”
“難怪什么?”
“難怪哥是光棍。”
那晚的風啊,吹的毛玻璃發出顫抖的聲音,福祿路的兩旁都是吹干的落葉,灑在青石板上。閣樓上我娘點的蠟燭,滅了又亮,亮了又滅。我蹲在閣樓上,紙窗戶開了一條縫隙,望著鳳爪理發店。
那晚,王狗一次都沒出來過。
4、
青葉散落,院墻上落了幾分秋意,紅色的磚墻從南到北,福祿路被分成兩半,像是銀河路上的撞擊,還有那條從不喜歡張揚的拉布拉多犬。
世俗愛包容好的,也愛諷刺壞的。好和壞的定義,說多了,就變了味道。
王狗成了鳳爪理發店的常客,孫二也在深夜去了一次之后,成了常客。男人討女人歡喜,獻殷勤也就成了他們倆的愛好。
那日我下課,走在巷子里,惡臭的垃圾桶旁竄出兩人。
抬頭一看,是孫二和王狗。
他們拉我走了老遠的路,到了巷子東口才停下。
孫二拿出手機,那上面是白鳳爪的裸體照片,有側身的,有趴著的,有站著的,好一股春色蕩漾,那奶像雙峰,像是能把整個人吸進屏幕中。
孫二突然按黑屏幕,一把捏住我的下半身。
“嗯,血氣方剛,一下就硬了。”
我趕緊習慣性的用雙手捂住下身,靠墻站立。
“小權,鳳爪美么?”
“嗯。”我點頭。
王狗摟著我的肩膀蹲下,“鳳爪不僅美,還很騷,我和你孫二哥,在考慮干不干這個問題。”
“啊?”
“但是呢,我們都老了,寶刀也老了,磨不動了。”
孫二接住話茬,“你年輕,就一句話,干不干?”
“啊?我?我我我不行。”
“你咋就不行,那女人就是你們這些血性的男人去干的,知道么?就今晚,就你去干。”
其實那時我還沒怎么想通這件事,畢竟這是好事情。我和孫二還有王狗,素日里也沒什么交集,我娘講,那都是老不正經的混混,到現在娶不到媳婦的男人,都是有問題的。我問過我娘,哪里有問題,我娘就不再接我的話茬了。
但這干不干先不說,至少是有干的機會,怎么也算是好事。
那么問題來了,這好事,為何會落到我身上。
而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手機屏幕的照片,哪還有什么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我告訴王狗,說我干,但就一次。
于是我說干就干。
我以干女人這個理由出現在鳳爪理發店的那一次,是那年秋天最冷的時候,街面上的人都穿了厚衣服,鳳爪穿著高領毛衣,彎著腰給我洗頭發。
我坐在鏡子前,望著鏡子里的女人。
她有江南女子的皮膚,膚白貌美,嫩的能掐出水,她的手心搓著焗油膏,暖化柔美,她嘴里喋喋不休的說著什么,都抵不過王狗告訴我的暗號。
我給你打廣告。
我給你打廣告。
我給你打廣告。
我說了三遍,白鳳爪才聽見。
她嘴角上揚,諷刺般的說,“你也來?”
我突然就面紅耳赤,語無倫次。
那晚,我和鳳爪姑娘發生了我這輩子的第一次。
那是距離初中生物課的兩年多時間,那些擺在生物書上的詞匯和句子,在考試時記不住的構造,在那晚,都記住了。
事后,王狗說,“恭喜你,AV男主。”
孫二又說,“我們,錄像了。”
5、
福祿路被分成兩半,像是銀河路上的撞擊,還有那條從不喜歡張揚的拉布拉多犬。
有了錄像的三年多,危機到我的,只是我素日里多余的擔心罷了。
我害怕那些不堪會在某日翻網站時翻到,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會帶來不安,會讓我靈魂,暴露在日光下。
事實證明,那些擔心都是多余的。
我再沒見過白鳳爪,在那次事之后的很長時間里,理發店交給一個黃頭發的小妹打理,操著一口地道的廣東話。
孫二和王狗時不時和我蹲在墻角,問我那晚的感受。我早已記不清,唯一記得的,那晚很黑,只有毛玻璃上反射的月光,和偶爾從瓦片上竄出,蹲在窗戶旁發出的怪叫。
我有很多次想開口,問錄像的事情,但都被作祟心理反噬,沒開口。如果把別人早已忘記的事情,再次開口提出,就像是原本決堤的河流,瞬間拉閘爆發,那股猛力,是我不能承受的。
兩年后,福祿路旁邊的紅日路,新開了一間醉吧。
白鳳爪就在里面。
那年我高考結束,在紅日路的茶餐廳打工,隔壁翻新店,店里改成了黑色招牌,閃著白光的醉吧。
那是大口擼串大口喝酒的夏季,蟬鳴聲蓋住整個夏日,臭汗成了男人們行走街頭的特殊味道。我騎著一輛小電動,雙手抱著五盒盒飯,踢開醉吧的玻璃門,在吧臺上,看到了白鳳爪。
那個在兩年前穿一件做舊的格子長裙,微卷奶灰色長發披肩的白鳳爪。
“喲?跑送外賣啦?沒考上?”
“啊,沒有,成績沒出來,打點散工。”
“挺好的。”
之后,她接了電話。
“喂老公,馬上下班,馬上回來,不堵車五分鐘必到。”
她從吧臺前拿一個黑色皮包走出來,腿上穿著牛仔褲,上半身是牛仔襯衣。
到我跟前一米處站定,抬頭看我,那一瞬間,我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捏碎那般的疼痛,那般的難熬。
我在她的瞳孔看到的,是多年前那晚,透著光模糊不清的眼神,而此刻,我像是看到了全部。
“嗯,祝你好運,我,先走啦。”
白鳳爪推開玻璃門,按了車鑰匙,把玻璃門旁的那輛大眾開走了。
那是行道遲遲中最熱的夏季,蟬鳴聲纏著樹環繞無數圈,周圍的人來了走,走了來。那條老舊的福祿路拆遷一半,因為王狗成了釘子戶而停止,整日徘徊著開發商和準備賺差價的中間商,站在曾經張屠夫家的那個位置,你推我擋的協商。
你要問我想過白鳳爪么?
我想過,我也找過。
只是我的找,不能用找的定義來認定為找。大概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齡階段,臉上要的不僅僅是心里想的,還有牽掛的,和需要偽裝的。就像我不怎么愛讀書,但為了母親,我只能讀。
就像我找白鳳爪,為了某種界定和世俗,我也沒怎么去找過。
我再沒接觸過像白鳳爪這樣的姑娘。
也再沒接觸過干不干這個話題。
6、
福祿路被拆成兩半,像是銀河路上的撞擊,那條從不喜歡張揚的拉布拉多犬,也丟了。
再次有白鳳爪的消息,是大一那年暑假,還是紅日路。
哥幾個坐一起,開一箱黃河啤酒,唇紅齒白的灌著啤酒下肚,桌上擺著腰子和豬肘子。
酒意上來,有人就開腔了。
“你們記得,那個福祿路的白鳳爪么?就那個開理發店的女人。”
“記得啊,那騷貨。”
這兩個字,刺耳又刺心,我抓起一瓶酒,猛灌自己,直到喘不過氣。
“她后來跟了王狗子,就那個蔫蓀,打了十年光棍的那個老嫖客。”
“誰?”我抓起說話人的衣領,此時早已酒意醉人,快人事不省。
“王狗子啊,你鄰居。”
“哥幾個,恕我直言,那是男人么?就他那點事,誰不知道,好像那方面不行咧。”
“所以啊,這鳳爪姑娘這幾年,咋過來的咧。”
酒刺胃,話刺心。
有人又問,為什么?
有人又答,“好像是啥子錄像,估計是鳳爪姑娘的不正經東西,威脅了。”
那年的夏天啊,真特么熱,熱的人寒風刺骨,像是澆了一盆涼水。
我在午夜夢回時,又記起年少時,在理發店的那晚。
她說別開燈。
我說嗯。
她說那是她的第一次,她說,“以后啊,對我好點。”
只是那時我沒問,她的以后是多久。
如果可以,我多想問她,背負著我造的孽活下去時,心里是什么滋味。午夜夢回時,有沒有想起,她曾說過的第一次。
那時我不懂。
現在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