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內圍了許多人，大家伸長了脖子，想聽清三樓的兩口子到底在吵什么，怎么能這么兇，居然能喊出個早高峰。早上七八點鐘，正是上班上學人們最忙的時候,“你去送孩子吧，我一會兒坐地鐵上班。”一婦人掏出了手機，迎著十月的晨風晃動了一下秀發，然后笑盈盈地問一旁的知情人：“又扔東西了嗎？”“扔了，一個包裹，差點砸著那個拾荒人，結果被他一把抱在懷里，賺大了！”“里面裝的什么？”“孩子。”
人們越聚越多，這已經不是偶爾的門庭若市了，肆無忌憚到可以當網紅了。這小兩口，剛結婚一兩年，最初挺好的，一周才吵那么一兩次，可能覺得壓力太大，需要調和，后來變做一周就那么一兩天不吵，應該是有人出差了。
男生女生一結婚，馬上從生物變成動物，區別是具體了。從花前月下到柴米油鹽，從隨性而為到互相掣肘，從聞溪見鹿到有魚有肉……一旦拿起鍋，刷上碗，掰算開銷，所謂的為家庭謀未來時，瞬間發覺父母好偉大也很可惡。偉大到這么一路風雨都能扛到今天，不只戰勝了以往的舊生活，還能在新時期為兒女買車買房，甚至償還所有的貸款；可惡到你們咋就沒教兒女們怎么過日子呢，也不會呀，怎么辦？這小兩口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用句東北套路“你瞅啥？瞅你咋地？”還能咋地，開削唄！
拾荒者是來揀寶的，他現在每天都來這附近逛逛，揀點瓶子、紙殼、鍋碗瓢盆之類的，主要得看樓上扔什么，頭兩天那個盆質量不錯，摔不壞，換掉了以前的破盆，裝了不少小家什呢。今天，樓上好像又有戲了，拾荒者很開心。
三樓的夫妻很配合，使勁扔，毛毯、襪子、枕巾、筷子、瓶蓋、垃圾……沒一樣太實用的，毛毯還掛在二樓陽臺了。這么多人，也不能搭個梯子搶啊。拾荒者手里拿著襪子，正期盼著抬頭注視呢，忽見一碩大包裹呼嘯而出，眾人驚愕不已，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拾荒者雙眼迸出亮光，可這也太大了，不好，快閃。正在他猶豫愣神之際，包裹已經扎到了他的懷里。“好沉！”拾荒者順勢向后退了幾步，常年的櫛風沐雨練就了比較結實的身板，穩穩地站定了，正待細視懷中之物，卻先聽到了哭聲。
眾人立馬圍了過來，哭聲太過刺耳，即使是在如此喧囂的環境中。大家特別關心孩子有沒有事，不時地問這問那，但誰也不敢去碰，去掀開簾子看看也不敢。大家不住地夸獎拾荒者，說他是活雷鋒，那位婦人已經開始拍小視頻發朋友圈了。
三樓伸出了兩個頭，四雙手，張牙舞爪地喊著孩子，又突然不見了。夫妻二人沖下樓，跑到一臉茫然的拾荒者面前千恩萬謝，“太感謝了，這個敗家女人就知道扔東西，連孩子都不要了，多虧了您這位好心人。”說著，一把抱過孩子。老人如釋重負。孩子看見爸爸，哭得更兇了。那女人臉色驟變：“你大早晨的抽什么風，孩子不是你扔的嗎，我能扔那么遠嗎？……”他倆抱著孩子又吵回了屋內。
林記者正巧路過這個小區，又剛好看見了網上瘋狂轉載的“英雄老漢勇救棄嬰”的視頻。馬上打電話聯系上了同事，他們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其實根本不用著急，人群已將老漢團團圍住，問長問短。問感受，問學歷，問他的理想是什么……老漢本已應接不暇，又見手持麥克的記者和肩扛攝像機的攝影師狂奔而來，老漢尚未作出反應，大家伙的熱情已爆棚，那位婦人看了一眼手表，果斷地請了一小時的假。老漢覺得呼吸困難，面對“長槍短炮”不禁心跳加速，手足無措。
“大爺您好，您的英雄事跡已經在網上傳開了，默默奉獻一定是您的性格特點，請問面對這種棄嬰從高樓墜下的突發情況，您當時是怎么想的？”林記者自信地微笑著等待頭版的回答。大爺用事實告訴大家，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老一輩接受的教育很傳統，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大爺正義稟然地說：“我是個收破爛的，樓上總往下扔東西，今天我就是過來碰碰運氣。至于救孩子，一個包裹從天上砸下來，我本來想躲，可年齡大了，動作慢，就落懷里了，我還退了好幾步呢，我當時什么也沒想，以為這么大個包應該能有用得著的東西。不過能救孩子，我也很開心。”眾人面面相覷，大爺太正直了，出名的機會都放棄了。林記者回頭看了一眼笑岔氣的同事，用多年的經驗接道：“不管怎么說，您也救下了孩子，父母一定追悔莫及，您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也為我們樹立了榜樣，應該得到全社會的褒獎。”刻滿滄桑的臉上劃過幾絲不安，擠了一早晨的笑容已經僵硬，“早知道這樣快些走就好了。”大爺想起了溫暖的小窩。
人們得到了應該得到的，大爺也拎著襪子回家了。
嘎吱作響的門半開著，旺財慵懶地趴在角落里。他們在城市的一角蜷縮著，過著比以前鄉下人還要困苦的生活，因為土地不屬于他們。屋內共十余平，光線很好，隨手掀開一塊都能與外界無縫鏈接。
小夫妻倆可能是良心發現，千方百計地打探到了老人的住處，抱著孩子親自登門。老人極為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不善言詞的老者不知如何應對這種場合，人家都上門表達謝意，自己家里太寒酸，也沒什么可以招待的。只是春風般地笑著，笑得很真誠，一絲勉強也沒有。寒舍難有貴客，看著被裹成粽子的孩子，老人的心里升騰起縷縷溫暖。
夫妻倆謝了半天并沒有實質的舉動，老人也不太乎這個，畢竟安全大于一切嘛。夫妻倆對老人的屋內陳設好像頗感興趣，二人不時地用眼神交流著。最終還是女人先開口了：“大爺，我們頭幾天往樓下扔了不少東西，辛苦大爺幫我們收著，我們不都要回來，您看那個盆還有那雙襪子能還給我們嗎？”……
拾荒者覺得敞開的門讓本已不堪重負的小屋更顯陰冷，起身關門，透過縫隙看到了一行三人的背景，說什么聽不清了，但應該是吵架。
“明天再去看看，應該會有收獲！”
生活的強者就是永不放棄，吵架如此，期望亦然。
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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