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空|已經擁有田野,為什么還要眺望詩和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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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時候照例是同學聚會。

今年和往年不同,一個熱心的家伙張羅了同屆畢業的足球隊。

雖然青春不再,肚腩見長,步伐漸慢,戰績也自然不佳,但是在場上,大家笑鬧嘻罵,仿佛重回到往日時光。

不過,球賽終了,到了飯局時間,又有很多人溜號。

“家里有事,還得去舅舅家拜年。”

“丈母娘說了好多次了,要去那邊的親戚家走走。”

“哎呀,這是老媽安排的,這親吶,我不相也得去陪坐。”

留下來吃飯的,也就那么幾個人。

大家團團坐下,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吃飯的吃飯,聊天的內容,總是在追溯從前。

像是心照不宣,沒有誰會問問這些年少時的同學:

“你現在過得怎么樣?”

“你的公司(單位)待遇不錯吧?”

“你升職(加薪)了嗎?”

不是不關心,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像某個人說過的那樣:

“人吶,一過三十就什么都停住了。過一年,和過一天,好像沒什么分別。”

我的這些同學,在家是頂梁柱,在單位正當壯年,挑著業務大梁。

他們的生活并不茍且。

他們都已經擁有了自己的一片田野,并且在這田野上努力耕耘,踏實勞作,漸漸播種下希望,同時也收割著喜悅。

但是,為什么在這一年一度的聚會上,大家還是會重復那句話?

“我啊,還是老樣子呢。”

難道,人過三十,就真的什么都停住了?

過一天,過一年,過三五年,都沒什么分別?

作為個體的人,除了承擔那些在田野上的耕作,就不能在心里偷偷地寫詩?

人生,除了伏下身子,守護自己的田野,就不能再抬頭看看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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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是個受欺負的家伙。

因為體弱,因為瘦小,在游戲里,我總是幾經掙扎,仍然不得不敗下陣去,被小伙伴追打嘲笑。

但是,我總有和他們一起玩耍的愿望,總有融入那個小集體的熱切。

在體力活上,我笨拙的姿勢被他們嘲笑。

在上山找野果的過程中,我落后他們一步,吃那些沒人要的下腳料。

集體游戲時,我是扮演壞蛋的那個,被正義的一方驅逐。

經歷了種種之后,某一天我突然醒悟過來。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如果我想要贏得他們的友誼,贏得他們的尊重,我就應該采取和他們不一樣的方式。

于是,我開始給他們講故事。幾本評書,幾本民間傳說,我都記得清楚。那些書里的英雄、猛將、神仙,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

后來,我又給他們分享我的連環畫。

那些故事,那些英雄、猛將、神仙,都從這些小人書里走出來。

來借書的人,我概不吝嗇,只要他們想看,我都會借給他們。

只是,有的時候,我不在家,他們難免會空跑一趟。

后來,我想出了一個主意:把連環畫卷成筒,塞在我家房基的石岸洞里。我家宅子建在用石頭填起來的房基地上,扎房基的石頭形成石岸,石頭與石頭之間構成了干燥的房室。

我跟小伙伴們約定好,并且把這個叫作石頭圖書館。

這件事的結局是:所有圖書都被收回,我被我爸狠狠地揍了一頓,哭喊聲震動四鄰。

那時候小,不知道是什么推動著我做這些事,現在想想,無非是想要被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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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的時候,到離家很遠的鎮里和區里上學。

鄉下來的孩子,穿的衣服破舊,說話的口音古怪。

以前和鄉下小伙伴們交流的那一套,在這里完全失靈。

那些鎮里的孩子,穿著貼身合體,說話軟軟糯糯,他們還會到電子游戲廳打游戲,操縱桿推拉搖晃,簡直太瀟灑。

我捏捏貼在內襯的一個星期的伙食費,假裝沒看見那個流光溢彩的世界,別過頭去,大步走開。

那個時候,校園民謠開始流傳。

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學歌:《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我的嗓子天生不好,雖然不至于五音不全,但音質實在對不起當年的同學。

但是,那個時候的我,真的不夠自知自智,上臺唱歌,就以為臺下所有的目光都是欣賞,都是艷羨。

高二那年,學校舉辦文娛比賽,我選了一首韓曉的《大頭皮鞋》登臺。

比賽的結果,不說大家也能猜到。名落孫山事小,我還被班主任約談。

他說,比賽都過去了,把那些都忘了,把心安在肚子里,好好學習吧。

有些不甘,有些委屈,卻自此明白,對于我來說,歌是用來聽的,歌唱那件事,交給別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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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歌的時候,慢慢發現,歌詞可以很美。

林夕、許常德、高曉松……都深深地影響了我。

我開始學著他們,合著轍,押著韻,寫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竟然也被當時的校報發表。

那些句子,被同學們叫做“詩”,我自然就被開玩笑地稱為詩人。

我有時候覺得,歌和詩,都是聲音。

如果不能唱,那為什么不寫出來,讓別人讀到呢?

那時候沖動,不知道是什么讓我去寫這些字句,現在想想,無非是想要被聽見。


大學畢業那年,我和爸爸發生了爭執。

爭執的起因,在于擇業。

爸爸說:你學的這個專業好,能分配,到學校教書,就是國家干部,工資穩定,衣食無憂。

我告訴爸爸:去電視臺雖然沒編制,但是我能寫,我就是想當個記者。

去電視臺面試的時候,三個身材魁梧的高胖男人直接從氣勢上滅掉了我。

面試問題回答得結結巴巴,幸好,還有寫作這關要考。

進入電視臺的第一天,面試官中的一位成了我的攝像老師。

他告訴我,我面試成績簡直糟透了,不過寫作還可以。

我問他:還可以是多少分。

他說,你啊,剛好及格。

心里太不服氣了。不過后來我終于明白,這個及格,還是他高看我了。

跑當時臺里第一檔社會新聞,接到電話就匆匆往外趕。

到現場一看,場面真叫一個慘。

剛剛有點樣子的西瓜苗,被一場小冰雹砸了個稀巴爛。蓋在這些西瓜苗上的覆棚薄膜,可半點也沒擋得住冰雹。

那個打電話的報料人當著攝像鏡頭告訴我:這些西瓜苗,是用來作雜交實驗的,這些科研產品,老值錢了。

義憤填膺的我,大筆一揮,寫了一篇報道,取名叫《憤怒的西瓜》,當晚就在社會新聞里播出。

第二天,農業局的人找上門來,臺長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對質。

我拍著臺長的桌子說,這就是我看到的真實,我就是我要表達的真相。

農業局的人問我:需要透氣的透明薄膜能擋得住冰雹嗎?兩畝見方的地,一個種植技術半懂不懂的半拉子農民,能搞雜交實驗?

我臉紅脖子粗,打那個報料人的電話,他卻再也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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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及格,真的是高看我了。

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實,我不知道聽到的看到的是不是真實。

后來,我開始學會了多問幾個為什么。

看到太火爆的熱情,我會先站在旁邊看看,看看這熱情的火苗下面,是什么在燃燒。

聽到太激昂的義憤,我會先放到一邊晾晾,看看這義憤的表象下面,是什么在蠢動。

再苦再難,我都記住了那句話:你啊,剛好及格。

做記者的這段日子,漸漸地寫了一些自己比較滿意的稿件,做了一些能看得下去的專題。

其實,當記者的想法很簡單:我的思想和聲音,想要被傳遞。


現在,我離開了這個行業,上著一份四平八穩的班,拿著一份固定的薪水。

我的生活并不茍且。

我擁有自己的田野,田野里,是我的家人和工作。

我像一個謹慎的農民,平靜而恬淡地過活。

然而,這安靜的田野里,這安全的生活里,卻似乎少了一點什么。

四野風起,暮靄聚合,我感覺寂寞和失落。

像一個被農人遺忘在玉米地里的稻草人,我聽著吹過草帽的風,我看著掠過指尖的云,不知道自己的心,還能不能被妥當地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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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時候,我回到鄉下。柴門擋雪、灶火微紅的時候,一個顫巍巍的老太太來串門了。

嘮嘮家常,嗑嗑瓜子,那老太太突然用她溫熱的手拉著我的手說:

一轉眼,你都成家立業了。我總記得那時候,你在門前田里給我們講評書,故事講得真好。

在她眼里,我永遠還是那個坐在稻草垛上,給圍坐著一大圈的人講故事的那個孩子。

高中同學聚會,同屆校友好多都已經生疏,有一位輕輕地向召集人問起我的名字。

那熱心張羅的家伙大聲說,他你都不認識啊?我們那屆的才子,白鶴峰詩報上發了好多文章。

經他提起,我也記起那張油印小報,就在學校打印室里印刷,和考試卷子放在一起。

拿起來,聞一聞,滿是油墨的香。

過年上班去拜會老領導,被我拍過桌子的臺長,現在已經不分管電視臺了。

他給我倒茶,看著我坐在沙發上拘謹的樣子,微笑著說:不能放下,你要寫。

那一刻,他笑容溫柔,還是當年那個即使是犯了錯的下屬也要拼命維護的人,懶惰如我,他仍然寬容鼓勵。


不能放下,你要寫。

寫什么呢?

我想,寫什么,也許并不重要。

寫得好不好,甚至也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提筆的動作,敲擊鍵盤的聲音,立身前行的決心,忍受無人喝彩的勇氣。

從田野里抬起頭來,目光越過莊稼,越過畦壟,越過平淡的生活。

我們熱愛生活、忠于生活。

但心里,還有一片更純凈的地方。

那里,有即使錯了也要發聲的執著,有即使難聽也要歌唱的倔強,有被人無數次打翻在地、也要爬起來往前走的初心。

那里,有暗夜里獨自書寫的孤獨,有內心沸騰無人知曉的火焰,有閉門覓句無人欣賞的寂寞,也有終結完篇如釋重負的輕松。

我愿我自己,還能沸騰,還能堅持,在暗處書寫,如同在明處微笑。

不能停下,我要寫。

山的那一邊,有詩和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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