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蓮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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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大早,我是被一陣哭鬧聲給吵醒的。

彼時外頭已能照出人影。六月的天際仿佛懸著一層薄紗,濕漉漉的順著吊窗的隔斷斜斜地穿進屋子。窗外哭鬧聲還在,時高時低。我搓著眼爬下床奔著那扇窗子而去。哭聲,是從我家下面的一座土屋里傳出。透過吊窗的隔斷清晰可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垂著頭坐在圍著淡粉色布帷的木床上,將淡褐色的乳頭正往哭鬧的小娃嘴里塞。撩起的半邊衣襟露出一側白花花的乳房,豐滿白皙猶如剛出鍋的大饃。

乳頭帶著魔力瞬間堵住小娃的哭鬧,但只一會兒的工夫,那張粉嫩嫩的小臉便從女人的胸前掙脫,瞇著眼蹬踢踏著小腿兒像翻著肚皮的小蛤蟆又啼哭起來。女人著急又嘗試將他攬回胸前,但見娃兩手摁在胸前猛吸吮幾口就騰出了嘴兒,扯著高嗓一聲大過一聲。女人抬起頭眼圈漲紅似有水花波動,囁嚅著抱起孩子在房間里來回地轉圈兒,但孩子的哭聲依舊似凌晨響起的刺耳鳴笛。

外頭的天已亮堂起來,房門忽地從外面推開,風刮似的進來一位穿著青布衫挽著發髻的小腳老太。

“這么大個人了連個孩子都哄不住,要你何用?”老太太一邊數落,一邊將孩子搶至手里。

“娘,是他喝不到乳水才哭。你也知道我的乳水越來越干了,每天又吃不飽飯……”

“你說這話不怕大風閃了舌頭?哪個讓你吃不飽了……”

挨了訓,女人的臉蛋透著胭脂紅,半邊衣襟還吊在胸前,白花花的乳房飄來晃去撩花著我的眼。我像喝了辣子湯臉似被火灼燒著。剛剛逃離那扇窗戶,門動,娘走了進來。

“今早也不熱啊!是不是窗子忘開了?”娘瞅著我的臉,一邊說一邊朝窗戶這邊兒挪。

“娘,我想吃你蒸的韭菜豬肉包子。”我追在她屁股后面喊。我的話讓她頓了步眼睛也跟著晶亮起來。她的寶貝兒子已好久沒公開管她要吃喝了,使得她這個當家的女人沒有半分自豪感。再見眼前人,那纖細的胳膊腿兒瘦長的脖兒,像掛在屋檐上的棒槌,每日在她的眼前飄來蕩去,又似一根利刺插進心里。

“好,我這就去和面切肉,讓你爹去割韭菜。”娘仿若吃了蜂汁樂顛顛地走掉了,而我的腦海里,仍放映著那扇白花花的乳房以及女人水光涌動的淚目。

我叫山泉,村里人都喊我泉娃子。我住在一個三面環山的小村 ,村里房屋搭建很有特色,像城市的鴿籠又像踩著云梯一家高過一家。我家的房子建在福奶奶家上游,福奶奶就是搶孩子的那個兇神惡煞的老女人,帶孩子的是她的兒媳,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的狗剩媳婦。

按村里輩分,我管狗剩叫叔。狗剩是遺腹子兩代單傳,想當初福爺死時,福奶奶怕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養,一方面小心翼翼保胎,一方面去找王瞎子給討了個賤名。說生女就叫荷花,生男就叫狗剩,莊戶人講究賤名好養活,名字金貴了怕擔不起來。

福奶奶在大伯小叔子及村里的幫襯下,把狗剩拉扯大了,二十三歲那年經人介紹找了翠蓮這個媳子。本以為有了家室再添個娃,這日子就算圓滿了。誰料兒子冬子落地不久,狗剩就吵嚷著要去鑿山石造房子。老房子太老了,像一截朽木立在那里逐漸發霉腐敗。他覺得讓妻兒住上新家日子才有奔頭。誰料房子沒建成,一來二去狗剩卻把自己鑿沒了。留下孤兒寡母還有一個七旬老母一起生活。

娘喊了幾次讓我吃飯,可我的腳卻被囚困在那扇窗口。再看那家女人燒了早飯吃后洗刷完畢,摘下圍裙搭在鐵絲上,上前看幾眼昏昏欲睡的孩子,嘴也一起湊了過去。

“哎呀,這天都這個時辰還不下地,是想我老婆子去嗎?”老太太高呼一聲,厭惡地抱著娃將身子扭至一旁 。

“娘,冬娃子如果餓了你給他煮點糊糊吃……”

“趕緊走吧,我是他親奶奶,還會餓著他不成?他再哭,我就抱著去外頭找奶。”翠蓮木木地去了門樓摘下鋤頭,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我忽地拉下窗戶趿上鞋子就往外跑。

“泉子,又不吃飯了?”娘端著碗筷在背后喊。

“不吃了,我去找二毛玩會兒。”我一邊跑一邊回應。

“這孩子,都要念初中了一天到晚光想著玩兒,真讓人操心。”娘偏腿坐上炕沿,一邊夾著咸菜一邊朝喝粥的爹嘮叨著。

“娃都這么大了,他有自己的世界要闖,難不成你想每天將他拴在褲腰上。”爹大嘴轉著圈兒在碗沿子上吸溜,又挑了一塊咸菜塞進嘴里。他的嘴似乎永遠塞不滿。

“你呀還當爹呢!除了你的村部、文件,眼里還能住下誰?我看泉子早晚會毀在你手里。”娘鄙夷地數落起爹來。

我出來大門追上街道時,翠蓮已經扛著鋤頭拐出巷子 。她的腿像長在水塘里的蘆葦稈兒,細細軟軟,風一吹,纖細的身板兒傾斜著像能被刮跑似的。二毛在背后大喊我的名字,而我的腳步卻鬼神指使著一直追著翠蓮跑。

翠蓮家的半畝田在老麻灣的盡頭,我家的田也劃在那里。包括有生叔的。提起有生我心里就不舒服,雖然他每回見了我都親切地喊我大學生,但不知為何我卻挺煩他的。自打知道他和翠蓮好了以后,這種念頭一直按捺不住。

遠遠地,只見那片兒淡紅色的衣角飄出巷口,很快與一個身材粗壯的男人撞在一起。那是有生叔。等我前進一些,才看清有生叔正從衣衫掏出一個布兜,里面竟裝著一張蔥油餅。泛黃的噶渣里還鑲嵌著點點翠綠,像一副油彩畫迷人眼球。

“快吃吧!那老太婆又不讓你吃飽嗎?我找她算賬去。”有生看著翠蓮狼吞虎咽的樣子,心里發酸。這是一戶什么人家啊!有這樣虐待兒媳的嗎?她好歹是你孫子的母親,要讓牛產奶你得給它加料呀!

翠蓮一邊大口地嚼一邊攔著不許去。半天,當有生粗礪的手指蹭著翠蓮唇角的餅屑,我緊握的拳頭發出幾聲響,像破竹的聲音有些沉悶。我十分不情愿讓有生與翠蓮有半點瓜葛,盡管我也心疼這個可憐的女人。

二毛從后面喘呼呼地追上來時,我已經掉頭要往家里趕了。

“你今天咋像中了邪,喊你也不答應。”二毛頗有意見地抱怨。我沒有答話,眼前卻晃動著一根粗糲的手指與一個女人粉嫩的唇交集一起,太不合時宜的畫面了 。

–02–

石頭村的風水寶地在村中央的大榕樹下。樹干雄偉粗壯枝節繁茂幾人才能摟起。龐大的樹冠像仰天撐起的大傘,遮住了村子的半邊天。外面是烈日滋烤樹下則另一番清涼世界。風粘著人的身體不肯離去。密密匝匝的枝葉,你摟著我的脖兒我攬你的腰,將毒辣的光無情地擋在外面。

這里一天到晚趕場似的熱鬧,有紡線織網的,也有走棋摔牌的,更有婦女抱著娃來此納涼的。

當福奶奶抱著冬娃一拐一拐跑來樹下時,六子嬸兒懷里的小娃正在用力吸吮她的乳汁。孩子吧唧著小嘴瞇著眼,唇角粘著一層乳白的汁液,額頭卻滾著一層水珠。讓福奶奶眼饞得不得了。

“她六嬸兒,能給俺家冬娃也喝幾口嗎?”

六嬸兒抬起頭望向她。“咋了福奶,翠蓮不在?”

“哎,那媳子在與不在一個樣兒,哪有六嬸子放蕩的好奶水。她那對奶中看不中用。”

看著福奶奶懷里的娃哭得可勁兒,六嬸兒動了惻隱之心,把手里的娃往旁人懷里一送伸手接過。掂掂手里的分量同情心愈發泛濫。

“造孽啊!這么小的娃餓得皮包骨了。”冬娃嗅到奶水香氣,腦袋拱上胸前小嘴兒迅速張開,一下子含住了六嬸子的乳頭,吧唧吧唧停不下嘴了。

“福奶奶啊!要我說您老別攥著那幾塊銀元不撒手了,干脆交到翠蓮手里去讓她管著這個家,您也落個清閑。翠蓮吃不到湯水哪來的奶管孩子吃喝。再不濟,就去牽一只奶山羊回家給冬娃子擼奶喝。這娃子要是不吃奶,怎會長呦!”

“我哪來的銀元?家里窮得叮當響,要是真有那燙手玩意兒,我們娘幾個至于遭這罪嗎?”福奶奶一聽六嬸子提及銀元,當即不干了,像被人踩到尾巴,操著一張巧嘴大聲爭辯。福奶奶的婆家是地主,不過到了他們這代落魄了。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那家底兒還是有的。更有人說,夜深人靜時,還聽見福奶奶偷著捯飭那幾塊銀元時發出的脆響。

“抓羊有生是行家,讓翠蓮妹子去尋他幫一把啊!”六嬸子心直口快,也不知是沒聽到福奶奶的話,還是故意岔開話題。

“有生叔還在地里薅草呢!哪有閑情管人家的閑事兒。”我拉著二毛湊近人群插了一嘴。

“去去去一邊耍去。有生前天就把地里的草薅干凈了,你個小毛孩知道個啥!”六嬸子笑著如趕鴨子似的轟我們走。彼時,福奶奶的臉卻掛不住了,她也不管孩子了三寸小腳一扭一扭跑沒了影兒。

福奶奶沒回家,而是徑直奔著老麻灣而去。聽聞有生又去地里,她的心就開始慌慌了,因為翠蓮也去了那旮旯。她要看看,這媳子是否色膽包天,敢借著干活與野男人私會。不嫌事兒大的二毛拉著我的手追在后面,一臉興奮地說要去看熱鬧。他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但我抿著嘴卻不說出來。

老麻灣翠蓮家的田里,有生捏著翠蓮扛來的那柄鋤頭頂著烈日,在稀拉拉的玉米苗中間刨著那些努力掙扎的野草。翠蓮吃飽后鉆出樹蔭,拎著水壺剛走到他身邊,福奶奶的腳步就到了地頭。

“好啊狗剩家的,竟然跑到田里來會野男人。你個不要臉的人,可憐狗剩尸骨未寒你就做這類齷齪事兒。老天爺啊你睜睜眼管管這對狗男女吧,可得給我老婆子做主啊……”福奶奶像被鋸斷的半截枯木,撲通坐在地上,打鼓唱戲般很快就有彎彎曲曲的調子順著漏風的牙齒里不斷冒出。三三兩兩的人撂了鋤頭跑來了,大家伙兒蹙著眉朝翠蓮與有生比比畫畫。翠蓮滿臉通紅像被人施了魔法杵在田里,送給有生的水壺擎在半空,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一個上午,狗剩媳婦偷人這事兒似從天上刮下的一陣風,吹吹打打鉆進大人孩子的耳朵眼兒,事后她被婆婆帶回家關進了屋子里。

吃中飯時,娘長嘆短噓地說:“有生不就是幫了她一把嗎?兩人又沒做過分的事,小媳婦這下要遭罪嘍!福奶奶為人怪癖心眼兒極小,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呢!哎!年紀輕輕就守寡,這日子什么時候能熬到頭兒啊!”娘惋惜的聲音撞擊著我的耳膜。

–03–

我生不出一絲興奮。甚至不敢提及這事因我而起。

“娘,您救救翠蓮吧!她太可憐了。”我心里著急沖著娘喊。

“你個混孩兒怎能直呼翠蓮的大名,她可是你嬸子。你狗剩叔活著時沒少幫咱家的忙!”

“啥嬸子啊!她比我只大六歲,我再有一年就十六了。”

我噘著嘴沖娘嚷。其實在心里一直把翠蓮當姐當心里的那個她。我自己也沒弄明白,從什么時候開始就上心她的。大約是在她和狗剩叔新婚那天吧!那天的她,一張娃娃臉像偷用了大人的胭脂水粉,艷紅的唇,臉蛋涂著腮紅,像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女人。唯獨一雙漂亮的眼睛晶瑩剔透,與她的大致年齡相符。講真的,她那張鬼畫神符的臉讓我生厭,又覺得像個濃妝艷抹的女鬼。但進來湊熱鬧的婆子們都夸她漂亮。尤其是狗剩叔,一雙眼睛癡癡迷迷地圍著她轉,恨不得馬上洞房。那天,不高興的除了我,大概是福奶奶了。我無意發現她躲在角落里朝人堆著假笑,私下卻一句接一句地咒罵著狐貍精。

“我怎樣幫?要怎么處處置那是人家的家事。”娘突地扔出一句話將我拉回現實。

“我可警告你,不該管的別管,以后在你福奶奶面前也收斂著點。管翠蓮喊嬸子,別沒大沒小的!”盡管我一百個不情愿,但也無計可施。吃飽飯回了房站在窗前,只見二毛正站在下面朝我的窗戶扔小石子。看到我后連忙將手卷成喇叭狀喊我下去玩。

“不去。”我干脆利落地回絕。放下吊窗撲通就往床上躺,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娘和桂花嬸子的談話吵醒的。

“聽說了沒,那狗剩媳婦兒昨兒就被關著不讓出門了 。這可惹惱那母夜叉了,哎,可憐的小媳婦今后有她遭得罪嘍!”

“不會關太久,也關不住的,還要奶孩子不是?”

“嗨,聽說她早就回奶了,就在狗剩死的那天。”

“這罪孽可大了!這苦命的女子呦!想她那孩子還那么小……”娘抓起一把黍米丟給腳下的雞,一臉擔憂地說。

“孩子小有啥關系啊!聽說老太太昨兒個就把奶山羊牽回家了。孩子離了娘還不照樣瘋了長!”

“是尋的有生去抓的羊?咱們村子只有那青年會挑它們。產不產奶一挑一個準!”

“你傻呀!她能去尋有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曬干了……要我說啊翠蓮干脆跟有生走了吧!守著這個老東西能撈著個好?”

我被一泡尿折磨著不得不出了房門。人一露面,桂花嬸子把到嘴的話就咽了回去。

“泉子都起了呀,那我也回家喊俺家的討債鬼起床了。泉子,等空閑了別忘了教家寶寫字!”她扔下幾句話,像被風旋起的樹葉急匆匆飄沒了影兒,我朝著她的后背憤憤罵了一句:教誰也不教你家龜兒子。

翠蓮拍打著房門討要吃的時,我正趴在桌子上寫字。學校的老師說我的字要練,才能生成自己的風格。我爹常拿我的毛筆字去外人面前炫耀,好像他的兒子已經成了當代書法家。

“娘,您開開門吧!我餓,我要吃飯。”翠蓮拍著門喊,那聲音像貓叫攪動著我的神經,讓我手下的筆無從下手。我感覺手里汗津津的一片。

“開門啊娘!”聲音越來越弱仿佛沒了力氣。我騰地起身,去櫥柜摸出兩個肉包子就朝外頭跑。出來大門拐了個彎,直接滑到翠蓮家。瞧見有個黑影子正站在一扇窗戶下走來走去。是有生。

等我近前,有生叔一把抓住我的手懇求著:“泉子,會爬窗戶嗎?叔想拜托你救個人。”我用力地甩開有生的手,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了。至于那兩個肉包子,被我扔給桂花嬸兒家門口汪汪叫的狗子吃了。

桂花嬸子說,有生與翠蓮是在村委的識字班認識的。那時候,翠蓮剛給狗剩做媳婦就被鄉里掃盲班掃到了,一起掃到的還有狗剩。但狗剩以外出做工為由逃脫學習,沒辦法村里只能把翠蓮定做計劃名額,必須實施的那種。再說人家是兩口子,來一個也行,等翠蓮學會認字還可以教他的。

有生自打媳婦跟人跑了以后懊悔不已,他懊悔自己吃了不識字的虧。所以掃盲班一設立,他第一個報了名。有生媳婦是外縣人,說是當年隨著她娘來石頭村要飯被有生爹接濟過,老太太感激涕零當即決定將女兒許配給恩公的兒子。彩禮一分不要還撿了個大便宜,可把有生爹給樂壞了。想等有生過了二十歲生日就給兩人成了親。那天,小姑娘吃飽飯后洗干凈了臉,亂蓬蓬的頭發也梳理整齊,站在大家面前既水靈又養眼,有生一下子就看直了眼。

成婚后日子安穩了,有生家時不時就會有郵差上門送信。那信上寫的收信人卻是他媳婦。見有生不解,小媳婦不慌不忙說這是曾經一起長大的小姐妹捎的信,還說以后要來石頭村找她耍呢!有生不識字,他媳婦說個丁是丁,說個卯就是卯。來了信看唄,反正看了也不能缺胳膊少腿的。有生的默認使得那些信件像能通人性似的,來得越發放蕩了,有時一個月能接到兩封。

忽的一日,媳婦對有生說她得去曹縣接她的好姐妹來家里。有生想,丈母娘還在家住著呢,人怎會不回來,我怕啥。那天恰巧他爹催他下田點豆子,也就沒管女人。女人走了,就再也沒回。

–04–

回到家,看娘站在臺子前碾玉米,我把有生的話敘述了一遍。她聽后一把抓著我的手臂:“你可不能犯渾,即便你把翠蓮救出來又能怎樣,她能舍得把娃留下自個兒拍拍屁股走人?每個娃都是娘的心疼肉,你福奶也是看穿了這一點才不怕她逃走的。”

“娘,那你說咋辦?要不您親自去一趟幫翠蓮求求情。”我撮住娘的衣襟著急地說。

“要不,我去試試……”娘的情緒被我帶動正欲撮下圍裙,只聽門砰地被人推開,爹的怒吼也跟了進來,她頓時縮回了腳。

“泉子糊涂你也糊涂?要是福奶奶那般好說話,還是福奶奶?都滾回屋去,一個個咸吃蘿卜淡操心。”爹背著手腆著二尺厚的臉,一腳踹開那間用于“辦公”的廂房門,又一腳騰地將門合上。

娘慌張著比畫著攆我進屋,自己也像褪了毛的雞灰溜溜地回了房間。別看娘平時朝爹吹鼻子瞪眼吆五喝六,其實紙老虎一只。只要爹的臉色一變,她就得趕緊夾緊尾巴走人 。大氣兒都不敢吭一聲。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靠近院子的窗戶口用手摳著木欄,眼睛卻盯著爹的廂房門一動不動。這些年,我早已摸透他的脾性,只要一遇到煩心事,他就會把自己鎖進西廂房誰也不讓進。用不了多久,就有刺鼻的土煙味兒順著門縫飄出來。今天的爹,莫非也遇到了煩心事?我踢踏著墻壁想。

再抬頭時,但見西廂房又有裊裊煙霧躥出,在院子跳了個把鐘頭的舞,爹突然敞開半邊門探出頭喊我。

“泉子,去西屋喊你福奶奶來一趟。”爹有力的聲音像落地的錘頭,讓我喜從中來。我飛也似的沖到院子,又聽他在身后喊:“你們娃娃們不是最見不得別人挨餓嗎?去了福家幫著哄哄孩子,小孩子太小不要抱出來亂竄。”爹扔下幾句話又關了房門。

我何等聰明秒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先沖進灶間摸了兩個肉包子揣在懷里,然后一蹦三尺高朝著福奶奶家奔去。

到了福奶奶家把事兒說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從她手里接過冬娃,表示要幫著她看孩子守著家,還拍著小胸脯向她保證,她走時啥樣回來時還啥樣。福奶奶對我還是比較客氣的,看的是我爹的面子。她聽我爹找她談話面上一驚,立馬想到了翠蓮這檔子事兒,但又不十分確定。他一村之長官兒是挺大的,但手伸得再長也管不到人家家事上來吧!福奶奶皺著眉頭想著想著,腳步卻已挪出了屋子。

順著窗戶,我看到她的背影越走越遠,連忙跑到一扇緊閉的門外輕輕地喊,翠蓮很快就有了回應,用力拍打著門扇:“泉子,幫嬸兒出去,讓我看一眼冬娃。”我摸出來時揣進褲兜的半根鐵絲,插進鎖眼兒用力一撥,那鐵鼻子就斷開了。這開鎖的手藝,除了爹連娘都不知曉。我姥爺是個鎖匠,給人修了一輩子的鎖,像開鎖這類事兒簡直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手藝是我偷學的,本打算用以家里丟了鑰匙能用上,沒料今兒卻用在了這里。

翠蓮淚水漣漣從屋里出來,幾日不見她的身體越發消瘦,巴掌大的小臉兒顴骨高高聳起。我知道其實她最遭罪的是心。見不到孩子,與她來說像剜掉身上的一塊肉一般的痛。她抱著冬娃子親了又親,看到孩子并沒有瘦脫了相,這才抹了一把淚不哭了。我摸出那兩個肉包子遞給她,她一手抱著孩子一邊啃了起來。房間里,除了她嚼食的聲音,再無其他。

“你想跟有生走嗎?我幫你。”我突然發話,她停止咀嚼一雙大眼死死地盯著我看,之后,腦殼像架送了電的小風扇來回地擺,看著懷里正咿呀著的小娃,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冬娃在哪兒我在哪兒,他是福家的根,根怎可離開土地啊!婆婆年紀大了也離不開我。”

她一邊抽泣一邊嘟囔。我有些挫敗忽然想起娘的話:每一個做母親的人,怎會舍棄孩子拍拍屁股走人。還是娘了解女人啊!

福奶奶晃著三寸小腳回到家,看到我用手里的搖鼓,把木床上上的冬娃逗得咯咯地笑,舒了一口長氣。至于翠蓮,自然待在她該待的地方。至于那把老鎖,依然盡職盡責地觍著臉子守著大門。但令我想不明白的是,福奶奶當初苦大仇深的離開,再回來時,卻將那張沒有牙齒的嘴咧到了腦后,老褶子陷得更深了。像極了陰著的天突然被烈日占領一般。

福奶奶一邊親切地喚著我的名字,一邊抖動著手指,從抽匣摸出幾塊包著彩色油紙的糖果塞給我,一時間讓我受寵若驚。

“好孩子,拿著吃。奶奶喜歡你這樣懂事兒的娃,將來冬娃能長得和你一樣就行了。”她呵呵地沖我笑,露出掏空牙齒的暗紅色的牙床。說完,又去解開衣襟的扣子,然后掏啊掏從里面掏出一把小鑰匙,當著我的面將關緊的木門打開。翠蓮怯怯地出了門,弱弱地喊了一聲娘,那樣子卑微極了。

“從今以后再也不關你了,你要好好帶大冬娃子,他可是咱家的根啊!”

福奶奶話音剛落,翠蓮的臉蛋已貼上冬娃子的胸膛,淚水像決了堤的黃河水,一條條地往下流。

–05–

半個月后,在我爹的保舉下翠蓮做了婦女代理隊長,另兼新設立的掃盲班班長。說是原隊長生娃后跟著當兵的丈夫隨軍了,所以職位一直空缺。至于掃盲班,這期是針對石頭村的婦女開設的。雖然村里婦女頗多,但是能識字嚼文的卻寥寥無幾。因翠蓮是第一批掃盲班的畢業生成績斐然,作為為數不多的“知識份子”,她人年輕腦子活泛,如此重任自然落在她頭上了。

當娘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時,我由衷地替翠蓮高興。想想爹處理問題不愧為干部做派,幾句話就能讓福奶奶心甘情愿地將翠蓮解除囚禁,還對她的“委以重任”表示支持,讓我始料未及。我守著娘夸爹辦事效率高,娘聽后賊賊地笑,一張大嘴也咧到了腦后:“沒看看你爹是誰?老狐貍一只,要不他怎能去領導社員。他將你福奶請到家中唱的是苦情戲。”

“啥是苦情戲?”我問。

娘瞥了我一眼說:“就是那種攻心的。我送茶水進屋時,你福奶正撩起衣襟抹眼淚兒呢!老太太那么倔的一人,從沒見過她服過軟。那天也怪了,竟然哭上了。”

“她為何哭?”我又問。

“不知道。我只聽你爹對她說:老村長臨閉眼還念叨著福奶奶當年的英雄事跡。您老當年帶領一群女民兵挑石頭修大壩一點不遜于男人。遇到壩口決堤,不顧個人安危一屁股堵在決口上,這些,老村長一直對我念叨著,還說您老是石頭村的功臣,擔任婦女隊長時作風正、雷厲風行、巾幗不讓須眉……你爹說這話時我正端著茶水進屋,那時福奶奶已經在擦眼淚了。我還是被你爹虎著臉攆出廂房的。但福奶奶臨走時卻像個討了糖果的孩子 ,我說要送她,還被她還一個勁兒地往回攆。”

娘的話里雖然有我不解的東西,但我卻越發佩服爹的辦事能力。果真是當干部的,善于蛇打七寸–攻其要害。

翠蓮雖擔任代理婦女隊長一職,卻是和婦女們打交道,即便是代理掃盲班班長,教的也是婦女,這讓福奶奶很是放心。我爹說接到上級指示,這期掃盲班主要掃的是婦女同志。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口號并非瞎喊,只有婦女識字進步了,才能推動鄉村發展。每天周旋在一群婦女中間的翠蓮,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可憐無助的小媳婦了。她自信、活躍、積極,家里地里村里三頭忙。村里那些年輕的姑娘媳婦們,被她帶進了識字班后,她又去動員桂花嬸子和我娘這個歲數的人去隊里聽課。想想她那么害羞的一個女子,如今也能拋頭露面與人周旋,讓我非常驚愕。最放心最開心的當屬福奶奶了 ,無需看賊一樣守著防著。她只要翠蓮能本分地將娃帶大,不要想著跟這個那個相好的鬼混,想著改嫁他人,福奶奶也就心安了。

其實,福奶奶同意讓翠蓮出頭露面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她聽說有生叔外出做工去了。而對她講這話的人卻是我爹。

“為了支援社會主義建設,有生今晚就帶領幾個壯勞力像福奶奶當年那樣,充入到村委派出的支援長江萬米大堤修建中去,這是上頭下的指示,為期一年期限。后續必須有村委簽字受命才能回村。”爹的話看似在和福奶奶這個當年的英雄人物,敘述著上頭的紅頭文件,實則是喂福奶奶吃了一顆定心丸。

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年期間能發生太多的變故,時間一長翠蓮就會慢慢放下對有生的依賴。這也是福奶奶當著我的面,親自將翠蓮放出來的原因吧!了解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小小年紀的我,對爹又生出些許敬佩。爹就是翠蓮這輩子的貴人啊!

此后,我每天清晨越過吊窗望向翠蓮的屋內,總會看到她端坐在凳子上胳膊枕著木桌,借助微弱的晨光一邊翻書一邊往本子上寫寫畫畫,優美的輪廓,像清晨池塘里的出水浮蓮,妖嬈美艷。

再見翠蓮時,她臉色紅潤穿著紅衣青裙垂著兩條麻花辮,見著人都淺淺的笑,像開在角落里的喇叭花,不張揚不顯擺,呈現出一種落落大方的美。她比成親那天少了羞澀多了些許成熟,見到我時嘴咧著,露出瓷白的牙齒,她親切地攬著我的肩頭讓我喊她姐。她甚至提出讓我教她寫字,還有那神秘的開鎖術。那雙忽閃的大眼睛里,不再是驚慌與無助,而是灼灼的火焰。這樣的她,與那個束手無策的小女子判若兩人。

暑假結束,我和二毛要到百里之外的小鎮讀書了。這一去牽掛的不是爹娘,而是翠蓮,我在心里由衷地祝愿她能過得好。

走的那天,我坐上拖拉機在山路上突突地往前奔馳,遠遠地見到一處突兀的山石上多了一道纖細的身影,一抹艷紅的紅絲巾在胸前飛揚。

泉子,姐等你回來……她用力揮舞著手臂,像一朵開在石頭縫兒里堅韌的彼岸花兒。

尾聲:

兩年后我正在鄉鎮中學念書,翠蓮和有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成親了。男人高大俊朗女人嬌羞可人。聽說,那天我爹還作為證婚人,胸前別著紅花手持演講稿,用蹩腳的普通話大聲朗讀婚禮致辭。福奶奶穿著一身淺灰色的對襟褂子坐在八仙桌旁,笑瞇瞇地接受新人叩拜。私底下再也沒罵翠蓮是狐貍精。娘和我說這段時,我的眼底翻滾著淚花,是被爹蹩腳的普通話給笑岔了氣?是為翠蓮與有生的幸福人生感到慶幸?還是為她沖出圍籠自由地呼吸新鮮空氣感到開心,終是分辨不出。

有生叔能被福奶奶認可,還有一段故事呢!說是福奶奶有一種怪病,初一十五就會發作,但知道的人很少,除了我爹。那月的十五天有些陰瑟,月亮遲遲不露面,整個夜晚透著一種黑非黑亮非亮的鬼魅。翠蓮被喊去給隊部做賬,福奶奶一人暈倒在家門口時,街道上空無一人。就在這個節骨眼兒,有生叔背著個破鋪蓋卷回村了,看到有人倒地背起就往診所跑,結果村里的衛生員嫌病人年紀太大了不敢收,有生只得背著她截獲一輛拉木頭的拖拉機去了鎮上。一番掛號排隊還給墊了醫藥費,人搶救過來福奶奶性情就變了。再后來,也就同意了有生入贅福家。

村里人說有生是被福星罩著,才在福奶奶犯病那晚趕回了家,救了人還討了個俊媳婦,關鍵是還當了現成的爹。有生咋這么命好呢!娶的老婆還是村里最俊的女子。老光棍兒們聚在榕樹底下吧唧著嘴一臉艷羨,品咂過后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他那般好運。

看著他們像被一根狗尾巴草串起的螞蚱,擺著身子坐在那里,使勁搗鼓著嘴里的旱煙。而那些煙團兒像有了心事兒似的,圍著人不停地轉圈圈。我背著書包大踏步地越過他們的身體沖下斜坡,嘴角揚起一抹甜甜的笑。

只有我知道有生與翠蓮成親的秘密。因為當年他是接到我爹的授意才半夜回的村。至于爹嘴里的老村長,那是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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